坐火车北上,在武昌南站上车,车缓缓启动,七岁的女儿很兴奋。十多分钟后,车停了,女儿问,这是哪一站。我告诉她是汉口火车站。“那现在我们离开武汉了没有?”女儿问。“没有。”我笑了,“我们还在武汉的市区呢。只不过是从武昌过了长江,到了汉口。”
女儿一脸不解,在她的眼里,自己所住的武昌就是武汉了,为什么还有一个汉口?这是一个从小在武昌长大的小孩的疑惑。
而对于很多很多的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来说,汉口才是武汉的象征,他们从来不说去武汉,他们只说,“下汉口”。一个下字,表达了那个水运昌盛时代,人们乘舟而下,去这座江边城市看盛世繁华的欣喜。
一个城市尚且如此,这个城里的人,尤其是女人,自然也就有了几分复杂。
热干面VS武昌鱼
两个武汉女人初次见面,如果谈得拢,到了一定的时候,一定会问一句,你是汉口的,还是武昌的。不用猜,那个一口武汉话的,往往是汉口的,她的身份可能是经商者或者某家公司职员。那个一口普通话的,多半是武昌的,身份多半逃不过教师或者是机关干部。
这是一种历史的传承。
汉口位于长江之北,开埠之初,商贾小贩云集,武汉海关也设于汉口,所以武汉最早的外贸公司都设在汉口。汉口一直是武汉的商业中心。而武昌自明以来就是中原的政治中心,建国后各大高校在此兴办,后省政府也设于此地,武昌就成了武汉的文化教育中心。
地域文化与职业差异,造就了汉口女人与武昌女人的区别。
总体来讲,汉口女人接近北京女人的气质,豪爽、泼辣。而武昌女人有上海女人的气质,比较小资、精细。如果要比喻一下,汉口女人与武昌女人,其实有点像是武汉的两样特产:热干面与武昌鱼。
热干面是武汉最经典的早餐,细细圆圆的一种面条,前一天过水稍煮一下,然后用香油洒在上面和一和,再抖散,使不粘块,摊凉。到第二天早上,放在沸水里淖一淖,捞出来,放在已放有酱油、醋、盐、虾仁、榨菜丝、味精的碗里,再浇上芝麻酱、辣椒油、葱花,拌在一起,于是一碗热气腾腾、喷喷香的热干面就成了,咸香鲜辣,是它的特点。好多武汉人出差回来,非得吃上一碗地道的热干面,才觉得过瘾,才觉得回到了自家。
汉口女人一口汉腔,声高嗓门亮,性子直爽,快言快语,有时火气有点大,有点麻辣,有点粗糙,待人处事有点汪洋恣肆、不讲章法,实在跟热干面有相似味道。但是,这样的女人也跟热干面一样,营养、家常、健康,用武汉话说,“墩实”,实在是武汉人的最爱。
这一点在武汉作家池莉的笔下有所表现,其小说中的主人公以汉口女人为主,从早年《俪歌行》到近年《生活秀》,前者描写了一个汉口花楼街长大的女子与一个武昌某大学教授之子恋爱结婚的种种经历,极生动典型地写出汉口市民文化与武昌学院气质之间的文化冲撞、休克及再生的过程。后者中的吉庆街的“鸭脖子女王”来双扬,是一个泼辣、精明,有些狠,有些善良的女人,经过电影里陶红的演绎,更是成了汉口女人的代表。
武昌鱼呢,光这名字就透出那么一点来清爽、飘逸来。其实,武昌鱼也是可以浓油赤酱红烧的,只不过,清蒸的味道更好。把鱼洗净,鱼脊上划两刀,摆进盘子里,抹点细盐,切一些姜丝、蒜片铺陈其上,然后放在电饭煲的隔层上,随米饭一起蒸,出锅时再撒点葱,浇点醋,于是,一道香滑幼嫩原汁原味的清蒸武昌鱼就好了。
无论是待客,还是自家享用,一盘清蒸武昌鱼让一桌菜肴有了档次也有了品位。
武昌女人,如武昌鱼一样,多是从五湖四海游到这个城里来的异乡人,往往是在大学校园里完成了自身的蜕变,再游往不同的单位,融入这个城市。她们斯文、优雅,平时多说普通话,但她们也会暗暗地学习会说武汉话,只是通常不怎么说,只是在某些调侃的时候,或者是在菜场买菜时说说。她们也讲粗口,但往往是遇到走路被车撞、钱包被人摸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她们一般比较淑女,比较知性,看人时眼光也比较刁,但是不动声色。对自己的要求也比较高,对子女的教育尤其抓得紧,因为当年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她们活得其实比汉口女人要累,但是,正是这一份坚持让她们更美。
有的时候,汉口女人对于武昌女人是有那么一点点敌意的,“土包子”,一个正宗地道的汉口女人遇到一个她看不入眼的讲普通话的武昌女人时,往往心里会这么说。而武昌女人对在公共汽车上高声大嗓地说八卦、嗑瓜子的汉口女人又有那么一点不屑。
女人与女人,有时亲如姐妹,有时则如敌人。不过,这只是一些私下的较量与龌龊,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汉口女人与武昌女人的约会:过一条江好难。
老同事兼好朋友阿丹,在汉口的一家女性杂志做编辑,时不时会打来电话,交流了一些选题、稿件什么。之后,她总是热情邀请我到汉口那边去玩:“我带你到步行街淘衣服去。”她向我许诺,“逛完了,我在别克乔治请你吃西餐,怎么样?”
这样的安排非常非常地有诱惑力啊。“好的好的,等这几天忙完了就过去看你。”我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但是,一拖再拖,却总也不能成行。
过一条江,坐船可,坐车亦可,相对于过深圳的罗湖桥海关的复杂要简单得多吧。但是,对于很多被一江相隔的武汉人来说,过江实在相当于是出一次出远门,不得已才为之。
一年过去了,我去过一次汉口,但当时匆忙,没有见到阿丹。她倒是来了两次武昌,我们在街道口的一家咖啡屋见面,眼前的她,就是典型的汉口女人,上上下下打点得别致服贴,细心卷过的头发在耳后梳拢,又散开,是经得起挑剔的漫不经心。化淡妆,打紫色眼影,涂长长的睫毛膏,眼角处贴了亮片。身上的衣裙以赭色为主,长筒靴、大披肩,风情万种。
于是,两个女人便从这一身的行头开始聊起。
问她那条漂亮的裙子在哪里买的,她神秘地一笑,然后告诉我,步行街。问花了多少银子,她再神秘地一笑,凑过来小声地说:告诉你,50元。令人眼镜大跌。
再她那个可爱的包包哪来的,她说,汉正街淘的,才25.不由得再跌眼镜。
对于汉口女人来说,如果你爱美,只要出门跑得勤,这真的不是一件难事。她们的精彩几乎是可以俯身拾来。在汉口那样一个商业繁华区,从最早时候的六渡桥、民众乐园,到现在的武商广场、佳丽广场,万商云集,一步之内,必有芳草。人人都知道,汉正街是全国知名的小商品市场,也是中南地区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那里一年四季人头挤挤,除了来打货的客商外,外地来的人往往慕名而去,再就是这些当地的靓女们了。
有这样的地域优势,再加上代代相传、互相影响,由此,也养成了汉口女人能穿敢穿会穿的风格。在这一点,武昌女人是羡慕不已而又自叹不如的。所以,周末,常有持家的武昌主妇们相约着一起过江,到汉正街用批发价买回一家人一季的衣服鞋袜,跟在大商店的货品相比,实在是既别致、实用又便宜。所以,虽然武昌的商厦也一幢幢拔地而起,但是,会过日子的武汉女人们,还是对于汉口情有独钟。
如果你嫌这里太过拥挤、嘈杂,你可以往步行街去寻找一些特色小店,不过,最好是有目的而去,因为,如果你定力不够,一定会看得眼花缭乱,方寸大乱。
汉口女人出门即可、上下班路上即可完成的事,武昌女人往往得耗上一天的时间,更之前的计划筹措还不算在里面。因为,过一条江好难。虽然一桥、二桥、三桥已在江上翩然而过,轮渡每30分钟一班两岸对开,但是,一江相隔,总让人不免畏难。盈盈一水间,默默不能语啊。
所以,在时尚面前,武昌女人自然就慢了一个节拍。所以,一个武昌女人有一个汉口女人做朋友是很幸运的。所以,阿丹的约会,我今年是一定要去赴的。
会过日子的武汉女人
无论是汉口女人,还是武昌女人,有一个总的特点,会过日子。
武汉女人特别会过日子,这点从她们会做会吃鸡爪子和鸭脖子可以看出来。
在别的城市,我很少看到能将这两样东西做成美味的,可是,在武汉的每个菜场和超市的熟食档里,必然会有这两样东西。能将这些边角余料甚至是弃而不用的东西加以拾掇,经过一煮一卤后变成美味,是武汉人,尤其是武汉女人的精巧与智慧。据说,鸡爪子里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可以美容,吃鸡爪子的女孩手巧。而鸭脖子的妙处在于,这一部位的肉是鸭子身上动得最多的,所以全是活肉,是最好的肉。
一个女人,只有会做卤鸡爪子之后,她才叫武汉女人,一个女人,只有爱上了吃鸭脖子之后,她才像个武汉女人。
我的邻居是一个汉口女人,离异后再嫁,与丈夫分别有一个孩子,她从纺织厂下岗后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只能做一些临时性的诸如洗衣房的工作,有时替人家织毛衣,后来还帮人照顾小孩子。家里四口人的生活主要由丈夫的收入来开支,可是,作为家庭主妇的她一样把家里打点得有条有理,一家人长得健康、饱满,阳台上还种满了花草。
有一次到她家串门,竟看到墙上她与先生新照的结婚照,一问,她告诉我,说是逛汉口的新江滩公园时,遇到一家影楼在那里搞周年庆典活动,于是,当机立断,以近乎于送的价格拍得了一套婚纱。
看着她笑得像花一样的脸,心里不由得被染感了一些幸福与喜悦来。
到了冬天,邻居女人爱晒被子,从她家的阳台上伸出的长长的晾衣架上,一床床花花绿绿的被子静静地悬挂空中,在太阳下晒啊晒啊,下午再收取时,拍一拍,打一打,软软暄暄地,到了夜里就成了一家人的太阳。
武汉女人,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她们既泼辣又温柔,既粗糙又精细,既时尚也质朴,既安于现状又心存梦想。
她们就像这个城市,位处中原,四通八达,所以,在“我什么没见过”的自大中,又因为知道“天外有天”而有那么一点局促。
同时,她们也像这条从城中缓缓流过的江水,浩浩荡荡,生生不息,在热闹之外,自有宁静,在急躁之余,也很从容。而且,对于生活,永远是那么宽容、接纳,与时俱进。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武汉女人,善待她吧,她会给你最好的一面。
音乐正从我头顶的什么地方传来,自我的头顶注入,穿透我,让我有点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