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航的批斗会后,发生了武汉的“七·二〇”事件。七月二十五日,为这一事件在天安门广场召开的大会上,林彪带头高喊:“打倒带枪的刘邓陶!”“打倒彭德怀!”……为掀起“揪军内一小撮”的高潮,七月二十六日又在北航南操场举行了号称十万人的批斗彭德怀、张闻天的大会。
在各单位“代表”声嘶力竭地轮番发言时,长久地弓腰九十度的彭总要求上厕所小解。从厕所走出时,人们见他满面青红交错的伤痕,衣裤几处都被撕破了,脚上的鞋一棉一单,另两只鞋显然是在某处批斗时被拖掉了。他大病在身,重伤未愈,每走一步都使他十分吃力。正当他抱着一根柱头喘息不止时,一个穿绿衣的“首长”从远处冲刺而来,大喝道:“彭德怀,你也有今天呀!”他甩开大臂,向彭总那伤痕累累的脸打去,彭总立刻摔倒在地。他可能感到手痛了,抓着那只手甩动着,然后用一只脚踏住彭总的胸口:“你,还认识我吗?”
彭总从地上微微抬起头,顿时,他怒目如裂,光焰如箭,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咆哮着:“认识,我认识你!”他一个翻滚,躲开那人踹向他胸口的脚,在地上坐了起来:“你,在朝鲜战场是个怕死鬼!我差点没有枪毙你!”那家伙像一头被烫着了的狗,扭头就向人堆里跑。彭总叫出了他的名字:“我当年没有毙了你,真可惜!”
自然,这样倔强、无畏、凶猛的“囚犯”,在十万人的批斗会上,能落个什么样的结局?从那个可怕的时代走过来的人们,是不难想象出的。
批斗大会的发言结束之后,“批彭联络站”的头目们为了叫彭德怀、张闻天等人体会到人民群众“汪洋大海”的“威力”,叫他们从无数人头夹成的巷道里低头走过。这漫长而密集的人墙内,什么样的群众没有啊?何况这个当年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白发老帅,光是国民党的将领被他所指挥的大军击毙或生擒的,恐怕也数以千计。今天难道就没有几个仍然抱着“父仇不报非君子”的“遗孤”们,也举着“造反”的旗帜,藏身在这人墙之中?
彭总和张闻天还没有走到人墙夹巷的一半路程,就都先后瘫倒了。有些“革命群众”居然还对他们吐唾沫……
等到彭总被五花大绑,头上插着长长的箭标拉上车游街示众时,他喃喃地说了几句话:“让我,让我休息一下……我想,我想喝一口水,一口水……”但是,这要求没有得到应允。他被人抬起抛上了车,接着这辆呜呜长鸣的游斗车,呼啸着向北京市区开了去。
为我们夺取这个新中国,多少次在敌人的重围中冲杀,多少次使我们党和军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免于败亡的彭总啊!你竟没有在这个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美丽河山的国土上,讨得仅可容你坐下来休息片刻的方寸之地,没有在这儿讨得仅可滋润你的苦口燥舌的一掬之水。我们,怎么向我们的后代解释这种怪诞的事件呢?
然而,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绝不是木然无知的。只是在那时,我们还在沉默中思索,许多问号把我们心底的火山口堵塞住了。我们人民的反应仅仅是:当一次次游街的囚车开过时,常常被两眼喷着火光的人群挡住了。不论警笛如何长鸣,人们寸步不让。在北京一个闹市区,一个老人曾张开双臂挡住载着彭总游街的一辆大卡车,大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彭老总呀!”随着喊声,他喷出大口的鲜血,毅然躺倒在车轮的前面。
几乎和这同时,甘肃省武山县一位贫农老大娘在临死前,告诉她的儿子康明前:“我死后,你记着把我棉衣里的东西取出来,保存好!”康明前在母亲死后拆开了她的棉衣,原来有一张彭老总的照片缝在她贴心口的地方。后来,康明前把这张照片寄给了彭总的夫人浦安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