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815)六月,藩镇李师道派遣盗贼埋伏在京城,刺杀主张削弱藩镇的宰相武元衡、中丞裴度。事件发生后,武元衡死,裴度被刺成重伤。宪宗非常愤怒,命令裴度为宰相,将讨伐藩镇的事情全面委托给裴度。于是开始了一场平定藩镇的斗争。
但在平藩的立场上,朝廷分为两派,即主战派与主和派。主和派认为藩镇势力过于强大,如果准备不充分,会殃及朝廷与国家。韩愈坚决支持主战派,认为应该给予藩镇以打击,维护国家的统一。韩愈向宪宗上《论淮西事宜状》,给予主战派的裴度以强大支持。
元和十一年(816)元月二十日,担任知制诰的韩愈被任命为中书舍人,官阶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下属官员。这一职务最早设于西晋初年,但是在以后各朝名称与职务不尽相同,唐代的中书舍人职掌是:凡有诏书、制敕、玺书、册命,都按规定的程式起草好,进呈给天子,待天子批准后,交付下面执行,如果制敕在执行过程中发现有误,便奏请天子改正;凡国家有大朝会,地方官员问候朝廷起居,由中书舍人接受表状上奏;国家有大事,如大捷、大的祥瑞喜庆,百官上表庆贺,也要接受表状奏给天子;凡在朝中册命大臣,由中书舍人持节宣读册命;将帅有功及酬谢重要宾客,中书舍人前往慰问;天下如有冤狱,由中书舍人、给事中、御史、三司共同勘问;百司奏议、文武官员考课也都参与。可以说中书舍人官阶不高,权力却不小。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韩愈只当了4个月的中书舍人,便被降为太子右庶子,从浪尖一下跌入了谷底。韩愈思想上没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他打懵了。问题出在他写的《论淮西事宜状》上。当时,朝廷内部对藩镇割据势力讨伐与否众说纷纭。也许,韩愈被降职的原因与他的主战立场和当时占上风的主和派相悖有关。
太子右庶子共设两名,官阶为正四品下,职掌是“侍从、献纳、启奏”。从级别上看,比中书舍人升了一格,但右庶子是个闲差使,没有什么事可做,使韩愈郁郁不乐,在许多诗篇中都反映了这种情绪。《奉酬卢给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见寄并呈上钱七兄阁老张十八助教》一诗说:
我今官闲得婆娑,问言何处芙蓉多。
撑舟昆明度云锦,脚敲两舷叫吴歌。
所谓“官闲得婆娑”,显然是对太子右庶子一职不平之言,婆娑是盘桓、停留。只有官闲时才有此余暇,到处打听哪里荷花(芙蓉)多,就到哪里观赏了。他驾着一叶扁舟在长安西南的昆明湖中遨游,橹声钦乃,划破云锦一般的水面,像晋代的夏统一样,用脚敲着船舷,唱出婉尔曲逶的吴歌(吴越之地的歌曲,吴越为今浙江一带)。韩愈故作闲暇之语,而内心想到国家大事,想到主和派的嚣张势力,则伤感已极。
闲暇无事,韩愈曾去听一个叫颖的艺僧弹琴,归来后写成《听颖师弹琴》一诗,通过生动贴切的比喻,准确而又形象地描写了颖师演奏的优美琴声,而且也准确地写出了自己的没落与感伤心情,历来为人们所传诵: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乎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读这首诗,似饮醇醪,给人以美的享受。琴声初起时细微幽怨,好比男女在窃窃私语,忽然间转为高亢激昂,似乎勇士们要开赴战场一样。接着,琴声转为轻快、流畅,好像没有根蒂的柳絮、浮云随风飘扬。然后琴声又从繁复中转向单纯、和谐,就像百鸟啁啾之中,一只凤凰在鸣叫。琴声逐渐拔高,如同攀登崇山峻岭一般,一寸一寸向上爬;音调又突然变低,像从高山上跌落下来一样,一下子坠入千仞深谷。韩愈听到颖师弹琴,激动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用手示意颖师不要再弹,此时的他已是泪流满面,被音乐感动得思潮激荡,不能自持了。
颖师作为一名僧人,元和年间从印度来游长安,因他能诗,与许多诗人相酬和,一时名动京城。李贺写有《听颖师琴歌》,其中有“竺僧前立当吾门,梵宫真相眉棱尊”的句子,但艺术成就似不能与韩诗比肩。
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弹琵琶的女子技艺精湛时说,“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琵琶声勾起了白居易遭受贬谪的心灵苦痛,使他不由得泪满青衫。这首诗与韩愈的《听颖师弹琴》,都是借音乐来表现失意的苦痛,间接地表现自己遭到无端贬谪和报国无门时的落寞心情,都算得上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