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代文宗: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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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随遇而安,不以己悲

在阳山,韩愈了解民情、调查民意,与民同乐。他看到阳山教育落后,广收学徒,在阳山形成了弟子盈门的局面,使阳山出现一派“彬彬儒雅”之景象。“有爱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足以表达阳山人民世世代代的景仰与怀念。韩愈在宪宗时北归,为国子博士,在这个位置上,韩愈注意保护人才,提携贤才。由于韩愈的提携,一大批出身下层的有为之士得以脱颖而出,这为文化复兴运动注入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但名高人愈妒,就在皇帝要提携之时,韩愈遭到朝廷奸佞之人的谗言所害,被贬谪为太子右庶子,郁闷不得志。在遭到排挤的苦闷之中,他没有萎靡,投身自然,以自然之山水来慰藉自己的苦闷情怀。

韩愈被贬阳山可谓始料不及,对他的仕途打击也很大。在酷吏的催迫与押送之下,韩愈冒着隆冬的严寒,出长安东门,经蓝田入商山,开始了漫长的贬途跋涉。

与韩愈同时被贬的张署比韩愈年长十岁,一位刚强而有威仪的男子,面对无端的打击和远贬,使他格外伤感,对前途格外无望。韩愈给他的答诗《答张十一功曹》固然也极感伤,但于感伤中尚能振作:

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

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

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

“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二句,是韩愈针对张署过分伤感而说的劝慰、鼓励的话:临武、阳山并非你我的死所,来日方长,应该善自珍惜。可见韩愈虽然遭到了打击,但精神还是高昂的,斗志还在。

由于韩愈被贬的地方要比张署靠南些,到达临武,韩愈就和张署分开了。在分手后,韩愈虽然失去了同病相怜的人,但生命的激情依然高昂,《贞女峡》一诗有所体现:

江盘峡束春湍豪,风雷战斗鱼龙逃。

悬流轰轰射水府,一泻百里翻云涛。

漂船摆石万瓦裂,咫尺性命轻鸿毛。

兀立贞女峡畔,但见江水盘流,峡山如束,一江春水形成一派湍流,其声如风雷相激,吓得水中的鱼龙都逃之夭夭了。瀑布飞流有雷霆万钧之势,漂起船只,卷起巨石,把船只击成粉末,咫尺之间就会夺去人之性命。联想贞女峡的凄美传说,不觉对大自然肃然起敬,看看博大苍穹,想想浩渺苍生,一切烦忧之事,已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此诗描写峡中“江盘峡束”的景象,诗中雄伟恢宏的气势,可以看作是韩愈胸中升起的对仕途凶险之感和与之俱来的同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勇气。

贞元二十年(804)春二月,韩愈经过六十余日的跋涉,来到了距离京师长安三千八百余里的贬所阳山县。

在阳山,尽管自己的仕途坎坷,但是韩愈并不颓废、消沉,既然是朝廷命官,就得对得起老百姓。在阳山并不长的时间里,韩愈关心民瘼,为政清廉,因他“有爱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老百姓用韩愈的姓作为子女的名字,可见他口碑甚好。也可见他在阳山依然抱着一种自强不息、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丝毫没有颓废下去。

韩愈是个自信和乐观的人。由于阳山偏僻、人口少,韩愈的公务不多,为政之余,读书、垂钓、饮酒、与朋友诗文酬和,就成为了他生活的重要内容。

当时,韩愈在阳山县北的贤令山上建了个读书台,每当他身处松、桂林中,眼观身旁小溪徜徉,鱼儿畅游,耳听远山猿啼;每当他到山中探幽寻胜,看绿荫婆娑,听小鸟啾啾,便会顿觉山水空灵,凡念消尽,宠辱不惊。他在《县斋读书》中云:

出宰山水县,读书松桂林。

萧条捐末事,邂逅得初心。

哀狖醒俗耳,清泉洁尘襟。

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

青竹时默钓,白云日幽寻。

好山好水看不足。韩愈到阳山不久,便游览了距阳山城西北七十里的同冠峡,时值二月,然地处南方的同冠峡已然进入夏季:各种各样的鸟儿在幽林之中鸣叫不已,清脆悦耳;头顶白云舒卷,千姿百态,宿云尚未退尽,一轮朝阳便在峡谷中冉冉升起。美境无边,撩人情思,韩愈又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际遇。人在仕途,身不由己,现今如同拘囚一般,听着鸟儿的欢叫声,不禁潸然泪下。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行矣且无然,盖棺事乃了。”常言道盖棺定论,历史将会证明,这一次阳山之贬不是自己的过错!

韩愈游兴未尽,索性第二天又观赏一次,感慨更甚。

今日是何朝,天晴物色饶。

落英千尺堕,游丝百丈飘。

泄乳交岩脉,悬流揭浪标。

无心思岭北,猿鸟莫相撩。

当然,韩愈除了读书、遨游,还不忘以文会友,酬答应和。期间,与之交往最密的是一同被贬的张署,还有贞元十九年自吏部员外郎贬为连州司户参军的王仲舒。

一日,三人结伴出游,见一荒丘,登高一望,发现此处略加修葺,便可成一游览胜地。于是纠集人力,斩除杂草,遗留嘉树,搬掉顽石而尽显清泉淙淙,烧掉枯枝,运走粪壤,顿觉眼前景色涣然:突出的地方成了丘,凹陷之处成了谷,低洼之处成了池,残缺的地方成了洞。三人兴致更高,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房屋,以避风雨躲寒暑,并给丘、石、谷、瀑、池以雅称,其中房屋被命名为燕喜亭。连州的百姓来此参观者络绎不绝,异口同声说:“我们连州的山水名扬天下,但都不能与此地相媲美,这大概是天作地藏留给你们的吧”。韩愈为此写了《燕喜亭记》,并“刻石以记”。

阳山之贬后,韩愈的人生还出现过多次大起大落,每次失意后韩愈都会用游山玩水的方式给自己减压,借物抒情,直至心灵顿悟,扭曲的心态归于平静。

人生中郁郁不得开心颜,许多时候不就是因为人岌岌于去留,斤斤于荣辱而不能自释吗?胸怀大道而不惑于得失,心意自然能够舒展。人生天地间,也不过就是以此有形之身寄命于此,悠悠然随无始无终的时间之流,走过这有限的一生。天地何大,人生何小,何处不可以寄身?处庙堂之高,求建功立业,自有可乐。处江湖之远,寄身于山水之间,此身有寄则此身可存,此身仍为我有,不也一样可以自适而有乐?

综而观之,韩愈的热爱自然,淡然自若,随遇而乐,确实来源于他不计于得失,不虑于荣辱的大胸怀。从另一个角度看,他的淡然自适,随遇而安本身,也是他痛恨小人当权而靖节自高引发的。事实上,没有弃禄利如粪土的靖节自高,仅仅寄情于青山秀水,至多也不过能显现为一种在品尝了人生的无奈之后的放浪形骸,又哪里真的能“大得隐者之乐”,而至于“斋中潇洒”、“一听升沉”呢?

《菜根谭》中也谈到:“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而尘心渐息;夷犹于诗书图画之内,而俗气潜消。故君子虽不玩物丧志,亦常借境调心。”

这段话是说:人如果经常漫步山川林泉岩石之间,就能使凡念渐去;人如果能经常留连在诗词书画的雅境,就会使俗气消失。所以有才德修养的人,虽然不会沉迷于飞鹰走狗而丧失本来志向,但是也需要经常找个机会接受大自然,以调剂身心。

可见,山水确实能给人以抚慰,但真能得山水抚慰者,也必是那些慕高洁如山水之清秀的人。在阳山,韩愈流连于山水之中,消除了他许多政治上的苦恼,徜徉于自然山水成为他疗治精神创伤的重要方式。他对自然山水从此存在着更加深厚的依赖感,更加渴望那种返朴归真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这展示了他内心恬静的一面,他并不总是以那样一种斗士的面目出现在社会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