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在汴州时,尽管在仕途上很不如意,但这一时期,他朋友很多,像孟郊、李翱、张籍、杨凝等人,都成为了他的好朋友。这些朋友中既有新朋又有旧友。韩愈在与他们的结识和交往中,“以诚相待,不忌小嫌”,这是他与孟郊、张籍等人的友谊能保持始终如一的重要原因。
韩愈和孟郊是老相识。孟郊字东野,湖州武康(今属浙江)人,生于天宝十年(751),长韩愈17岁。贞元十年前后,孟郊考进士,适逢韩愈也在那里应吏部试,两人邂逅,尽管孟郊比韩愈年长,却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交。韩愈常称孟郊的字而不呼其名,与之唱和于文酒之间。孟郊一生穷困,作为挚友,韩愈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但是当时他自己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写了一首《长安交游者赠孟郊》诗规劝他安贫乐道,不要把一时的荣辱放在心上:
长安交游者,贫富各有徒。
亲朋相过时,亦各有以娱。
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
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孟郊在贞元十二年进士及第,但没有通过吏部考试取得入仕资格,只得投靠汝州刺史陆长源。这年七月,董晋任宣武军节度使,八月间,陆长源调任宣武军行军司马,孟郊跟着到了汴州。于是旧友重逢,分外高兴,把臂饮酒,一叙契阔。这时孟郊不被陆长源重用,心情抑郁,心境与韩愈相似,所以老友相见,话语很多。
贞元十四年春,孟郊决计离开汴州南下,另谋生路。别依依,情难诉。韩愈赋诗《醉留东野》相赠: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駏蛩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何由逢?
李白、杜甫,诗仙诗圣,并世文豪,两人虽是好友,但一生只相逢三月之久,不能常相过从,给人留下了几许遗憾!我与东野怎样能步李白、杜甫的后尘呢?48岁的孟郊还未居官,就已经两鬓添霜,显出了老态龙钟的样子,真叫人心酸!韩愈谦逊地把自己比作青蒿,把孟郊比作长松,常相依傍。韩愈曾劝孟郊留下来,但是孟郊不肯答应,韩愈说就像拿着草茎去撞巨钟一样,没有一点反响。韩愈最后表示,愿自身化作白云,而孟郊变为腾飞的巨龙,盘旋左右,足见韩愈对待朋友的真诚感情。
元和九年三月,郑余庆以河南尹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辟孟郊为参谋、试大理评事。孟郊赴任途中,行次阌乡,以暴疾一夕卒。韩愈闻讯,悲痛异常,撰《贞曜先生墓志铭》,文首纪其初闻孟郊噩耗云:
“唐元和九年,岁在甲午,八月己亥,贞曜先生孟氏卒。无子,其配郑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明日,使以钱如东都,供葬事,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
连用三“哭”字,真切、自然地反映了他得知老友去世摧心裂肝的悲痛。韩愈与孟郊相交二十余年,是休戚相关的贫贱之交,是颉颃上下的诗歌之友。韩愈对孟郊道德文章推崇备至,《送孟东野序》誉他与陈子昂、李白、杜甫并举。又有《双鸟》诗,将孟郊与自己喻作“海外”飞来“相伴而鸣”的双鸟,“自从两鸟鸣,聒乱雷声收;鬼神怕嘲咏,造化皆停留”,二人的诗歌创作对当时的诗坛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孟郊的葬事,由韩愈等集资、樊宗师料理,郑余庆亦有资助。并为营致生业,使孟郊的遗孀得永久之赖。张籍等合仪,私谥孟郊曰“贞曜先生”。
除了孟郊,李翱也是韩愈在汴州结识的朋友。李翱娶韩愈族兄之女为妻。韩愈的这位族兄死后,其夫人韦氏只有17岁,还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儿孤苦无依,韩愈便把嫂嫂、侄女接到自己家中养活。后来长大成人,看看到了出嫁的年龄,韩愈见李翱人品不错,长为文,便把侄女嫁给他为妻,在辈分上李翱应称韩愈为叔父,这是后话。李翱在汴州与韩愈相遇时还未结婚,故仍为兄。他叙述和韩愈相见的经过时说:“贞元十二,兄在汴,我游自徐,始得兄交。视我无能,待予以友。”原来韩愈在汴为幕僚之时,给了他许多无私的帮助。后来看他聪颖好学,便教他读书、写字,李翱极有悟性,进步很快,韩愈甚为高兴。可惜的是李翱贫寒,无法继续学业,韩愈不胜惋惜地说:“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韩愈的教诲使李翱终身不忘,再加上姻亲这层关系,他对韩愈的崇敬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韩愈殁后,李翱著文悼念,悲痛之语,让人哽咽。
韩愈原不认识张籍,贞元十三年,孟郊自南方来汴,交谈之间向韩愈推荐张籍的才学。张籍自和州(今安徽和县)来汴,从韩愈习文。贞元十四年,韩愈主持汴州贡举,张籍在这次考试得中,这自然是韩愈慧眼识珠的结果。韩愈在《此日足可惜赠张籍》一诗中叙述相识的经过:
念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
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
我名属相府,欲往不得行。
思之不可见,百端在中肠。
维时月魄死,冬日朝在房。
驱驰公事退,闻子适及城。
命车载之至,引坐于中堂。
开怀听其说,往往副所望。
韩愈《此日足可惜赠张籍》诗中还说:
州家举进士,选试缪所当。
驰辞对我策,章句何炜煌。
所谓州家,即指张籍在汴州应进士试,韩愈为考官,张籍得以中第,答卷写得酣畅淋漓,议论恢弘,因此得到韩愈的赏识。张籍步入科场已在中年,但乡试、吏部试连捷,与韩愈的识拔、推荐很有关系,所以张籍对韩愈始终怀着感激的心情。
除了用真诚之心对待文学之士,韩愈还用真诚之心对待普通无名之友。
有一个叫冯宿的人,字拱之,婺川东阳人(今浙江金华)。贞元年间与韩愈同举进士,他写了一篇《初筮赋》,拿给韩愈看。韩愈当即写了一篇《与冯宿论文书》,对当时文坛之风表示批评。他说,用古文写作,自己满意的,却招致别人激烈的批评;用时下流行的文体写作,自己不满意,却能得到别人的夸奖。我真不知道今人为何如此菲薄古文。
在汴州期间,韩愈还结识了李服之,其父李阳冰善篆书,叔父李择木善于八分书。李服之送给韩愈科斗文《孝经》和汉代卫宏的《官书》,把《孝经》《官书》两部合为一卷,希冀韩愈能在科斗书上钻研出名堂来,发扬光大他父亲和叔父的学问。韩愈珍藏在箱箧里,没时间研究,后来至京城当四门博士时,交给了对古书有研究的归登。
以一颗真心对待朋友,提携帮助落难之友,宽慰受困友人之心,这些事情,看似是平常小事,却于细微处见真情,这是一种难得的贤德。在对待朋友上,韩愈就是这样一个贤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