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理想与自由的歌者: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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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学鲁仲连,淡漠功名

李白到徂徕山诗人孔巢父的幽栖之地去住了一段时间,并在那里和一个姓刘的妇人结了婚。刘氏是一个很势利的女人,起初见李白很有诗歌名声,认为得了个好夫婿,非常愿意嫁给李白,及至嫁后到李白家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见李白又穷又苦,就对李白很是淡漠,后来竟然整天对李白板着脸,骂李白没有出息。李白想当初许夫人是何等的贤惠美丽,而今没想到会落到被一个愚蠢妇人咒骂的境地,非常伤心。家庭与事业上的双重不幸,叫李白看不到人生的任何希望与欢乐,精神上极度苦闷而无出路,于是他决计离开刘氏妇人,长期到孔巢父那里去隐居。

孔巢父等人都是怀才抱艺之士,也是因为入仕无门,便知难而退,到徂徕山中隐居。这一时期与李白一同隐居的朋友有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加上他是六个人,别人称之为“竹溪六逸”。这一时期的生活,极类似竹林七贤。他们高卧云林,不求禄仕,彼此亲如兄弟,同衾而眠。他们生活得率真自然,慷慨激昂,在一起谈诗论道,充分地展示自己的个性。关于这一时期的生活,李白在《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诗中有叙述:

猎客张兔罝,不能挂龙虎,

所以青云人,高歌在岩户。

韩生信英彦,裴子含清真,

孔侯复秀出,俱与云霞亲。

峻节凌远松,同衾卧盘石,

斧冰漱寒泉,三子同二屐。

时时或乘兴,往往云无心,

出山揖牧伯,长啸轻衣簪。

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月,

今晨鲁东门,帐饮与君别。

雪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

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

从诗中可以看出,他们气味相投,彼此互为知音,都有着高洁率真的个性,玩得很开心,很自然任性,无拘无束,他们的个性在远离尘世的山林中得到了张扬,友情、乐事都令李白很是亲切,很是珍惜。这种率真自然的生活与后来李白和杜甫、高适三人一起游梁宋、游鲁地的快意生活相似,都充分展示了诗人热爱自然与自由的生活。

李白在文学史上是公认的诗坛奇葩。与他同时代文人及后世史家学者,并非仅仅只是称誉李白之诗才,似乎更为其傲岸自负、狂放不羁之言行所倾倒。李白的名士形象留于后世,主要来源李白诗中有意勾勒的自画像。李白名士形象之内涵,诣多纵酒狂饮、散发裸袒、携妓遨游、隐逸求仙、放情山水,乃遥接魏晋名士追求一已身心逍遥之传统,不过魏晋名士是在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个阶层共同具有的生活意识和行为态度,而李白却是标榜己身之“殊调”,以期大用。李白的名士形象里,寄寓的是一个身处官宦儒先传统之外,既傲岸世情,又迫切盼望机遇,以展宏志,应功名的矛盾复杂心境。

一般的文士,都以爱国忧民的屈原作为崇拜对象,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但李白不赞成屈原的政治理想。屈原的投江自杀也是李白所不赞成的。李白在《春滞沅湘有怀山中》一诗中写道:“沅湘春色还,风暖烟草绿,古之伤心人,于此肠断续。予非《怀沙》客,但美采菱曲,所愿归东山,寸心于此足。”从这首诗看出,李白不是屈原的知音,他路过屈原投江处并不像古代崇拜屈原的人们那么伤心。他对屈原的《怀沙》这样的作品与精神也并不感兴趣,只愿意归隐东山,功成之后便做隐士。

李白对陶渊明的归隐情结也不赞成。他在《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中写道:“九日天气清,登高无秋云,造化辟川岳,了然楚汉分。长风鼓横波,合沓蹙龙文,忆昔传游豫,楼船壮横汾。今兹讨鲸鲵,旌斾何缤纷,白羽落酒樽,洞庭罗三军。黄花不掇手,战鼓遥相闻。剑舞转颓阳,当时日停曛。酣歌激壮士,可以摧妖氛,踀东篱下,渊明不足群。”这首诗前面对壮怀激烈的水军景象进行了描叙,最后一句点名主旨,对陶渊明式的归隐思想给予了否定。前面的那些壮阔景象与立功的情怀,都是为反击陶渊明式的归隐田园无功而终的隐逸思想。

李白既不赞成屈原的执着入世之心,也不赞成陶渊明这样的不经过任何努力就归隐并看透时世的思想,他的思想观念是经国济世,而且是一种灵活的、可伸缩的入世思想观念和灵活的归隐观念,是入世和归隐很灵活的、来去自由的状态,不受任何思想与政治力量的约束的观点。于是,就只有鲁仲连这样的人物最适合李白的胃口了。

《史记》上有关于鲁仲连的记载,“鲁仲连者齐人也,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官任职,好持高节。”他一生的大事,一是曾经替赵平原君说服了魏的将领新垣衍,打消了尊秦为帝的举动,他反对的是秦的横暴,他说:“彼秦者弃礼仪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鲁仲连说秦一旦为帝,那么他宁可蹈东海而死,而不忍为秦民。他以善于雄辩的口才,说服了执拗的新垣衍,后来秦军竟因此而退了五十里。又逢巧魏公子无忌为赵解了围,这时平原君便要赏鲁仲连,而鲁仲连却笑着说道:“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他终于没有受赏,反倒辞却平原君,再也不见面了。又过了二十余年,燕军守着聊城,齐将田单无论如何也无法攻克,鲁仲连便写了一封信,用箭射入城中,这信竟然感动了燕军,聊城就攻下了,田单又要给鲁仲连官做,但是鲁仲连却又逃开,逃到了海上,他说:“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这便是鲁仲连的一生,功成名就而不取富贵,来去自由,这种高洁的品行和自由的生存状态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鲁仲连这样的形象,正适合李白心中的理想定位。他伸张正义,又有才干,功成名就,但他又能放弃功名,一生都能获得自由,没有杀身之祸,君主无法凌驾于他之上,他几乎凌驾于万物之上,是那种君主、大臣与人民都礼遇和尊敬的人物,他生活在政治体制之外,不受政治体制的约束,但又对政治发生重大作用,这样的人物,古今恐怕只有鲁仲连。

李白选择鲁仲连这个人作为自己的精神偶像,符合了他的自由政治理想。因此他处处以鲁仲连作为榜样,既想建功立业,又想逃逸于世俗之外,不受世之功名利禄的诱惑,甚至还想平步青云,通过非凡的才能一下子就功成名就,连帝王也不得不礼遇他,与他平起平坐。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个逃逸在世俗控制之外,而又能够为民排忧解难的自由之超人。精神上的李白就是这样的超人。

李白在山东时曾写出了赞美鲁仲连的诗歌,《别鲁颂》一诗中有:

谁道泰山高?下却鲁连节。

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夫子还倜傥,攻文继前烈。

这里,李白说鲁仲连的高风亮节比泰山还高,鲁仲连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抵挡得住秦的百万大军,说鲁仲连清高的人格有如兰花和白雪,独立天地间而古今无二,而且,他风流倜傥,文韬武略直追先贤。这是对鲁仲连的高度赞誉。

李白以鲁仲连作为精神偶像,这就决定了他不像屈原那样,在事业完全失败、报国无门之后投江自杀,也不会像杜甫那样执着于忠君思想,不像他们那样深刻地入世,以至在这条道路上无法自拔。他是能够自我解脱的人。他追求功名,但并不醉心于功名,他渴望获得功名之后,完全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逝,不再被人们所记忆,像鲁仲连那样,是一种彻底淡漠功名的高节。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是为了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以及出于对这个世界的责任与爱心,并不求任何索取,哪怕是人们因为他的伟大功绩而纪念他,他也不在乎。这种完全淡漠功名的心理,这种渴望时时在人民急需时为民排忧解难而不受人民恩惠的心理,反映了李白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