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性格:布衣读《资治通鉴》
10857200000030

第30章 张俭及其他

谭嗣同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准确地理解这个典故是在读了《通鉴》卷五十六之後。谭嗣同的意思是说,不学张俭因逃亡而牵连众人。

东汉末,士大夫都想做名士,为提高身价,便互相吹捧,互相取号标榜,计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类,很多读书人也竞相效法。他们凑在一起,轻言议政,污秽朝廷,遂生党禁之祸。

张俭是八及之一,知道不妙,立即开溜。那些粉丝,不管熟悉不熟悉的,为了偶象,甘愿冒险提供帮助。然而偶象崇拜的结果是,“其(张俭)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夏馥听说後,叹道:“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跑到深山老林去了。李膺则“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欣然受死。范滂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为恶,但恶不可为。我想教你为善,则我必须先做到善。”因此自甘引刀成一块。

当初范滂等非讦朝政的时候,读书人争慕其风,独申屠蟠感到不妙:“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慧之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也。”事实的发展果如所料。现在有学者厘正说,秦始皇并未坑儒,坑的却是想籍“长生不老药”而换得盆钵满的方士。朱渊清著《再现的文明:中国出土文献与传统学术》:“历史上第一个完整提出‘焚书坑儒’说法的是伪孔传本《古文尚书》全书之前假冒孔安国的《序》:‘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此书真正的造伪者,在笔者看来,应该是魏晋之交的一个名叫郑冲的人。郑冲厚诬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为了晋初实行的文化专制的儒教政治效命服务。”

至於烧书,则是铁案。李斯向秦始皇帝建议:“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据此推断,国立图书还是有书遗存的。後人因此问罪萧何,当初打进咸阳的时候,为何独收秦丞相府里有利打战的“图籍”,却无视国立图书馆那些珍贵的资料,最终被项羽一把火烧尽。此说有一定道理,却也不尽然。

秦汉之际的学术传流极重视家学,它有一个著名的特点,用尚秉和的话说就是“义尽在经中,说皆在经外。”晚清皮瑞锡著《经学历史》说:“汉人无无师之学,训诂句读皆由口授;非若後世之书,音训备具,可视简而诵也。书皆竹简,得之甚难,若不从师,无从写录;非若後世之书,购买极易,可兼两而载也。负笈雲集,职此之由。”而“禁偶语”则生生断送了口口相传的家法渊源,纵使图书馆里书卷再多,也只是没人能读得懂的竹签堆。以《易林》为例,钱钟书先生将它与《诗经》并美,很看中它的文采,钱先生也说《易林》是卜筮之书,但後人罕有通其故者。尚秉和先生《焦氏易林注》以易象注《易林》,其功甚巨,於用却并无明言,也因口授之法绝灭遂使筮法绝流故也。尚先生因此推断《汉书·儒林传》所说的“周易古义”,应是指阴阳灾变之学,同样出自孔门,为传易者所必学,孔子并不单只发展易理。这个大胆的推断日後取得地下文物的呼应。研究马王堆汉墓帛书和战国楚竹书《周易》,刘大均教授著了一本书《今、帛、竹书〈周易〉综考》,中说“《易》之‘今义’凸显的是一种德性优先的浓郁人文关怀,而《易》之‘古义’,则更多地关涉明阴阳、和四时、顺五行、辨灾祥等卜筮之旨。”(见郭沂《〈周易〉今古义的再发现》一文)尚先生论易,神妙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