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难的是脱俗”。这句话几乎成了张老师的口头禅。也是,弥漫在这座城市里的浓浓的市井气,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你瞅瞅,单位里、官场上、酒桌上……各种虚头巴脑的穷排场死说道……张老师一介书生,如何接受得了!为此,他极乐意与社会地位低他一层的小职员、工人或小商贩为友,对于市府的那些达官显贵们,认倒认得,他能绕开就绕开,绝对不逢迎巴结,他受不了那股俗气。张老师酒后吐真言时常发感慨:“我当不上什么官,若真当上,也还是今天这样。人与人差别究竟在哪里,值得这么钱钱计较!”
为此,张老师免费为市内一个青年文学沙龙讲文学课,分文不取的目的就是想脱脱俗,其实他讲一次课误的时,要少赚几百元稿酬,他是个有些名气的作家。
“我敬重的就是你们无名气,所以不提钱,人活着,我讨厌那么俗。”张老师的举止赢得了广大青年的交口称赞。
这一天,周日,张老师写累了,下楼要出去溜达,楼门外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张老师!”那人趋前来双手抓住张老师双手,定睛一看,原来是15年前的故交!
眼前这姓闵的是上清沟的农民,张老师下乡宣传科学种田,两人很谈得来,闵氏没少赠送张老师土特产品,今儿一见,这老农欢喜得小孩子一样。
但目前张老师遇到了难题。应当把老大哥邀回家,畅畅快快地喝一通。然而,这位老大哥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上衣,裤脚高绾,赤脚穿一双很脏很脏的农田鞋,城里人已10多年见不着这种行头啦,邀他回家,夫人会如何对待?张老师略一犹豫,问:“大哥到这里办什么事?”
“专为想你!听说你住这座楼,闹不准,我专在这儿候着,果然!”闵大哥兴奋地说。
这时有几个熟人从他们身边过去,张老师尽量放低眉眼,不跟大伙招呼。他一把攥紧闵大哥的手:“走,正好我有点急事,你陪我走一趟。”
张老师领闵大哥到一家杂货店,让他在门外稍等,他进去给妻挂了电话,说友人邀饮,午饭莫等了。打毕电话,他又领着闵大哥,走。前边有一家饭店,是他朋友开的,对他特别优惠,想了想,张老师还是没去。领这么个朋友来吃饭,老板会怎么看他呢?一个开饭店的,难免落俗。
张老师把闵大哥带到一个很僻静的饭店,点了四样菜,俩人边吃边唠,把一袋500克装的白酒喝了个精光。喝着喝着,张老师渐入佳境,与闵大哥又拍肩又握手,亲热得一如当年。小店始终就俩顾客,这真是太对了张老师的心思。
酒醉饭饱,俩人歪歪斜斜地走出小店,边大声豪气地说着车轱辘话。闵大哥要回上清沟,张老师相送去客运站。走出十几步,张老师突然一激凌,对面来了位十分漂亮的时麾女郎,冲他脆生生地喊:“张老师!”
哎呀,这是张老师的崇拜者,冷淡不得的。张老师对闵大哥说了句:“大哥先慢走。”便径去与女郎打招呼。对异性,不可一敷衍就走开的,闵大哥就前走走,后走走,只在附近徘徊。女郎问:“老师有事?”张老师觉得一句半句说不清,便答:“有个熟人,精神不甚好,我护送去车站,怕他丢了。”
快到客运站,闵大哥坚持不让送,恰这时迎面走来市府赵副秘书长。这家伙没事往这边瞎溜什么?张老师将身一侧,装作没看见。他不愿在这种时候跟老赵搭话,那种人会想得很多。既然闵大哥坚持不让相送,张老师掏出10元钱,硬塞给他买车票,其实车票只2.40元钱,做完这些,张老师逃也似地钻进了一条胡同。
下一次去讲文学课,张老师遥见小青年们齐刷刷地在门外迎他。掌声骤起。一位叫闵凡新的骨干双手握住张老师的手:“我爸爸老佩服您啦,叮嘱我向您学,学您的人格呢。”说着递过一个信封,内附一便笺:“张老师,聊助出书费用。闵”接着是一张一万元的定期存单,已过期半月,上面赫然打印着闵大哥的名字。
“我爸听我讲您,不信,那天穿一套破衣服去考您呢,这回服了。知道您那本书出不来,小小地赞助一点,他特别嘱咐要您赠他一本……”
“他爸是东远公司总裁!”一些小青年说。
这节课张老师讲得糟透了,他思想老溜号,说话底气也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