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把那封信递给我:“你看看,该不该给她回音?”丈夫说完后,十分谨慎地看了我一眼,又说:“我知道你有肚量,肯定不会生气,对吧?”
我说:“那当然。这算啥,不就写个信呗,人际正常交流。”言多语失,后半句纯属多余,赶紧打住,别让他认了真,果然正常下去也不好办哪。
信是一位叫雅芬的小姑娘写来的,字里行间疯疯癫癫,缠缠绵绵,说什么一见了亚哥就永远忘记不掉了,说什么希望亚哥要一生一世别断了跟她的联系,说什么她要找机会来看望亚哥,还表示她不会只是亚哥的一般朋友。“亚哥”就是隋中亚,隋中亚就是我的丈夫!
但是我没发火。丈夫总夸我有肚量,我怎么也得保持晚节。也是,倘若换个别人,可不早嘣起来才怪。
“多大啦?她是干什么的?”我漫不经心。
“21岁,是我们承建那家公司总裁的千金。”丈夫试图解释,“我寻思在她父亲的手底干活儿,对她也得客气一些,这小妞儿倒当了真,你说。”
心又是往上一提。你说这关键因素都赶一块儿来了怎么:年龄,地位,都是我没法比的,尤其那要命的总裁千金!小死婊子,挖墙脚整到姑奶奶这儿来了,幸亏我丈夫本分,不然……
仍是在脸上没表露出什么来。我说:“有啥呀,人家看得起你,难道不好?回封信,热情点儿。”
回信当然是我的事儿。别看他隋中亚风度潇洒,令我时有危机感,可是那笔字儿,臭死啦。对方小字写得洒脱流利,他自己估量着,也不敢动笔呀。
本人是女才子,字、句双绝。我说,好,我替你回信,咱不能冷淡人家。
这天晚上中亚待我空前温存!
书来信往。我总是写回信收到,现在身体工作均好,感谢小妹对我的关心,欢迎你有机会到我家来玩等等等等;她呢,越写越野,越写越疯。我忍着,通信权牢牢地掌握在本才女的手中,再说,我不比一般女人,咱有肚量。
以后,她寄来的信丈夫都懒得拆,扔给我,“你掂量着回吧,别得罪的她就中。明年还得跟她爹打交道呢。”
多好的丈夫!信任是夫妻关系融洽的大前提,中亚,我一辈子都要对你好!
忽然她发现了丈夫的回信不是亲笔。她来信问:“是谁替你写的信,亚哥?这么漂亮的字,这么动人的句子?可是,亚哥,我不喜欢。我只要你亲笔给我写!”
好家伙,来了!我从容回复:“是我。我替亚哥代的笔,我是他顶好的朋友,你的每一封信都是我俩同时读过。不过,请放心,通信的事儿除了我们俩,再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可怜的小疯子,你无法知道我是个女性,更无法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就心情暴露吧,看我如何出你的丑!
又来了信。“隋中亚”后面括号,括上“亲启”二字。丈夫笑笑:“成亲戚(启)啦?给你。”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问。
看来,癌(爱)细胞尚未扩散。果不出所料,那边攻势发起:“亚哥,请您亲自回信,我不要你那位朋友代笔。真的,别看你字儿未必漂亮,可人好。你最近肯来一趟么?给个信儿,我亲自去车站接你。”
对丈夫说,我有点事,要两三天不在家。
丈夫说,知道了。
电报早已发出,“28日接亚。”这天,我下了火车,没发现那个雅芬在接站,人太多,也无法辨认。心中一喜,我先去旅馆睡一觉,让她饱尝失望之苦,明天再去亮相,戏该收场了,演下去,说不上真弄出啥事儿来。
第二天,睡足了,我刻意打扮一番,找到雅芬的单位。我要让她知道,26岁的我也不是太没竞争力,风度、才气……识相的,离远点儿,我对丈夫很有吸引力,他把信交给我便是力证。
找到那个雅芬,我简直傻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呀,黑不溜秋,又矬又胖,脸大眼小,嘴大鼻子小,一笑,满嘴“土霉素”牙。我十分谦虚地给自己打分,75;而她,15.
我把手伸给她:“不认识代写书信的朋友啦?”
“哎呀,您……”
“我是隋中亚的妻子或者说是老婆,我代表他来看望你,小妹。”
她的脸一下子紫了,更加难看。连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亚哥他有了……”
我友好地拍拍她的肩:“傻妹子,这有什么。过几天,亚哥还要来看你呢,他最近有事缠手。把我当亲姐姐看可以吗?”
她用力点点头。我有些可怜她,这姑娘,怎么生的。
很快贴上了心,谈得再投机没有。我一再表示,过几天一定撵亚哥来看她,我可不是那没肚量的女人,让人笑话。
十分高兴地踏上了归途。我心头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轻松感,原来如此,这女孩。
想着想着,我又觉不对头。中亚把她的信给我看,让我来对付她,是不是嫌她品位太低?假如换上个如花似玉的,他会这么处理吗?
火车恰好钻洞,浓烟拱进窗来,呛得我直想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