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嫂嫁到我们家那年,她19岁,哥40.
娘说:“大几岁咋?花一大把钱,买回个没声的,我还觉得屈哩。”
哑嫂娘家太穷,爹作主,就给了俺家。过门后,哑嫂活儿干得煞是麻溜,家里外头,没见她有累的样子,只是脸上木木的,待哥,不咸不淡;待娘,不淡不咸。
她耳朵能听见点什么呢。比方说,打雷;比方说,娘冲她说:“你把尿罐拎回来”,她都知道。心平气和时,我高声说些简短的词,不须手势,她也点头。点头就是明白了呗。
一次,哥卖猪回来,乏,和衣睡着了,醒后一翻兜,少100元钱,便把哑嫂喊来,用拳头捶她的脑袋,话也骂得极难听,哑嫂则任他捶,任他骂,只是咬着唇,眼泪在眼圈里打旋儿。我说:“怕是你自己丢了?”哥道:“她这不是一回,我睡前特意数过的。”
娘也愤愤:“该打!这穷窟窿,好几千彩礼填不满,还往回偷。”
有一次我对娘说:“哑嫂那耳朵能治,咱花点钱,治好了,那多美气。”
娘就拿眼横我:“胡说!哑巴是缺小舌头,你能给她长上?”见我认了真,又小声告诉我:“傻丫,治好了,她还能跟你哥过?咱花钱把媳妇治跑了,狗也能笑出屁来!”
我也无话可说,哑嫂若真走了,想也想死我。她不会说话,心眼儿却好得出奇。
哥坐拖拉机翻车,把脑袋砸坏,成了植物人,只会吃饭,不懂人事。哑嫂活干得更猛了,就象没日子干了一样。闲下来,就给哥擦呀,洗呀,然后,坐在男人身边,叭嗒叭嗒掉泪。
如此一年。娘对我说:“就让哑嫂走了吧。你哥这样子,拖累了人家。”我舍不得也不行啊,就痛快地点了头。
娘叹口气:“不一定能治好她的耳朵,凭心意吧,一个哑巴就算是寻着人家,也逃不掉受气。”说完,拿出一万元钱,“你陪哑嫂去上海看看。”
哑嫂正给哥扇风,转身望着娘,静静地流下泪来。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从那里挤出一个字:“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