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化,今乌鲁木齐,新疆首府,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每当天晴日丽,登高眺望,可见天山博格达峰巍峨耸立,冰雪晶莹。绵亘于市境的天山支脉峰峦迤逦,婉转生姿。迪化城东西南三面环山,紧靠乌鲁木齐河,依山傍水,绮丽多姿。北面是广阔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水草丰茂,“乌鲁木齐”即蒙语“优美的牧场”。那时的迪化还有城墙,站在大十字路口,可以看到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城人口11万。1936年,迪化迎来了又一个冬季。街道林木满树满枝凝结寒霜,宛若银花,千姿百态。
新疆边防督办公署边务处,是在苏联的建议和帮助下于1936年上半年建立。边务处的任务是保证新疆安全,侦察界外敌对势力。边务处具有高度的机密性,因而它不在督办公署八大处之内,而由督办盛世才兼任处长。边务处的干部都由盛世才亲自选派。苏联派来一位少将顾问和三位上校情报官,还有一位德国籍的无线电专家。
陈培生,中国共产党党员转联共党员,由共产国际和苏联派到新疆,原名刘进中,陈培生是其化名。陈培生刚到边务处,最迫切的是想了解盛世才派任的第一副处长武佐军。他原以为这人一定是新疆旧军队中被盛世才信任的将领,不然怎能取得卫队团副团长的要职,成为盛在边务处的代理人呢?如何才能与其协力合作把边务处业务发展起来?陈培生心中无数,深怕这人也像盛世才那样冷漠无情,那就很难办了。可是,当他推开武佐军办公室的门,见到这位第一副处长,完全不是料想的那种人。武佐军是一位年仅二十几岁的青年。当武知道他就是新到任的第二副处长后,热情地和他紧紧握手,微笑着表示欢迎。武谦虚地说自己对军事情报一窍不通,望多多指教,随即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经历。武佐军是吉林青年学生,九一八事变后热血满腔地参加了抗日学生军,失利后随军撤入苏联,辗转来到新疆。武的自述,给陈培生这样一个印象,武政治上是抗日的,对苏联是友好的,作风上谦虚谨慎。
陈培生和武佐军共事后,凡他的建议武都诚心诚意支持。武没有官场上流行的那种“客气”,嘴里一套心里一套,他有多数青年人所具有的稚气。可能因为陈培生从莫斯科来,年龄也较大,武很尊重陈。在这样的环境里,陈自以为是的老毛病有所抬头,但武从不介意。他俩相处真诚友好,从没发生过任何不快。
陈培生得知红四方面军一部约两万余人,在甘肃境内渡过黄河,向河西走廊挺进。红军进入河西遭到马家军和蒋介石军队的前截后堵,战况十分激烈。边务处应做些什么?陈培生心中无数,急切地等待着盛世才的指示。边务处把搜集到的有关河西战事的消息多次向盛报告,盛不动声色,只是指示说:“加强哈密和星星峡的界外侦察!”
陈培生不便过多地谈论此事,对红军西进表面上也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在家里,他和在边务处总电台工作的妻子张鲁丝做着各种猜测。张鲁丝说:“我们能在新疆见到革命队伍中的亲人,那将是革命生涯中最愉快的事!”由于他们夫妻长期在敌区做地下工作,始终还没有见到过红军。红军西进,对他们夫妇来说是一个猜不透的谜。因为当时新疆还没有中国共产党的代表机关,公开的或秘密的都没有,所以这一疑问得不到党组织的回答。盛世才对红军西进一直保持沉默,苏联顾问也推说不了解中国红军西渡黄河的意图,不愿谈论此事。
他们夫妇私下估计,红军一定能消灭马家军,把河西建成一个巩固的根据地。这样,新疆东边省界的安全就有保障,红军和新疆军队就会结成友好关系,互相支持。红军是一支钢铁铸成的部队,具有战胜蒋介石军队的丰富经验,所以打垮马家军不成问题。他们以乐观态度,日夜盼望着河西的胜利捷报。但国民党报纸和电台极力宣传,“红军在河西遭到了巨大损失,红军军长也在前线牺牲了”。他俩当然不相信敌人的宣传,但红军胜利的消息始终盼不来。
这时,突然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蒋介石在西安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抓起来了。西安事变不久,盛世才突然交给边务处一项秘密任务。一是选派一名干部去甘肃找红军西进部队,找到后给红军带路进新疆;同时,边务处总电台同西路军电台进行联系,以便向他们传达西进新疆的命令。陈培生这时才知道西进红军被马家军围困,遭到巨大损失。
盛世才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了边务处,但边务处是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单位,干部经验不足,是否能圆满完成,陈培生心中没有把握。特别是,武佐军的通力合作,将是做好这项工作肯綮所在。武佐军真挚执著、认真负责,这是边务处取得成绩的重要原因,但这些工作毕竟都限于新疆内部事务,现在迎接红军,武的态度又会如何呢?
自接到盛世才的命令后,武佐军每天夜里都在办公室值班。陈培生提出完成任务的具体措施他都表示赞成。武诚恳地向陈要求派自己到星星峡执行任务,陈非常高兴,但这一安排他不便提出,只好等盛世才决定。武佐军对红军的即将到来表现出极高的热情,洋溢在脸上的热情足以融化冬日的严寒。在武的感染下,边务处参加迎接的人都充满活力。
陈培生推心置腹地向武佐军说明,这项任务关系这支部队的安全。红军不知道盛世才的态度,所以不便突然进入新疆,因此必须和红军取得联系。武佐军对陈培生的一番说明表示了诚恳的理解,说:“我是没有经验的人,只有对革命的赤诚之心!”
陈培生和武佐军相互交心之后,首先考虑在边务处选择一位能找到红军的通信员。河西处于战争状态,沿途马家军对行人盘查很严,所以必须是当地人,能讲河西方言,熟悉河西地理。当然,重要的是,人选必须在政治上甘愿为革命事业不怕牺牲。在边务处选择具备这两个条件的干部非常不易。东北青年政治条件好,但语言不通,极易被认出是外乡人。最后,他俩选了一个家在河西的新疆青年,但这青年在边务处工作中没有积极表现,也没有任何斗争经验。他能否完成这一重要任务,陈培生很担心,可是选不出更合适的人。出发前,陈培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反复说明任务的重要性。他化装成小商贩,从星星峡出发。陈培生、武佐军怀着极大的希望把他送上征途。
他们还设法在空中进行联系,这主要是通过边务处电台寻找西路军电台。负责这项工作的一个是边务处电台的德国籍专家,另一个是陈培生的爱人张鲁丝。两人在夜间以较强的信号秘密呼唤西路军电台。
此外,他们还在哈密办事处和星星峡办事分处做迎接红军的准备,但准备是困难的。当时哈密警备司令是尧乐博斯,一旦得知盛世才迎接红军进疆,必将进行阻挠,因此迎接红军一事要对他保密。
盛世才为了加强同边务处的联系,在自己卧室和边务处长办公室之间安装了直线电话。武佐军和陈培生可以随时同他通话,这样,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快很顺利。
他们日夜盼望着红军的消息,可是地上空中都没有取得联系。这样等候了约一个月,派出的联络员回来了。联络员说他到过酒泉、张掖,未见过红军的踪迹,据当地老乡说红军余部被赶到祁连山里边去了,山口被马家军封锁。对联络员完成任务的情况,陈培生很不满意,但又不能斥责。全部希望只好寄托在空中联络了。
一天夜里,张鲁丝从电台回来对陈培生说:“从现在起,夜里电台呼叫工作停止了,我也不用再值夜班了。”
“为什么停止?现在全部希望寄托在电台,你们停止工作,这不等于全部失望了吗?”陈培生惊异地问,瞪着双眼直看妻子。
鲁丝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呢?累死人,联络不上!”说着转过头去,扑哧地笑了。
陈培生正想发火。
鲁丝转过头高兴地说:“放心吧,那边已经接到了中央的电报,所以这项工作停止了!”
“真的吗?别开玩笑!”陈培生以为她在开玩笑,猛然站起来问。
鲁丝郑重地说:“这不是我亲自联系上的,所以未能立刻告诉你,是德国专家告诉我的。他已报告了莫斯科和盛督办,所以电台联络就停止了。”
这一特大消息使陈培生万分高兴,浑身因激动像火焰一样燃烧。从这时起,他家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改变了前些时候对孩子们冷冰冰的态度。孩子们也随着他们夫妇的高兴而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这是革命家庭的孩子们通常的特点,有时随着爸爸妈妈高兴,有时随着爸爸妈妈忧愁,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问了也白搭。前些时候父母对他们那样冷淡,现在又这么热乎,这是为什么,他们只是纳闷。像这样迎接红军亲人的大喜事,一个字也不能对孩子们透露。
“联系的任务完成后,迎接的任务就得开始。”陈培生对鲁丝说。
“在迪化开欢迎中国红军的大会,这不是在做梦吧!现在才体会到新疆地位的重要!新疆将成为中国革命圣地之一,莫斯科—迪化—延安,将联成一体了!”鲁丝兴奋地说。
“他们到迪化时,盛督办要组织军民夹道欢迎,在北门外大操场开欢迎会,要像每年四一二纪念会那样隆重!”陈培生也乐观地说。
两人沉浸在喜乐,陶醉在幻想之中了。
次日,陈培生把河西红军即将来新疆的消息悄悄地告诉了武佐军。武佐军脸上绽出欣喜,和他共同草拟了一个在星星峡迎接红军的计划,如怎样派人到省界外去迎接,带路,住处怎样安排,伙食如何准备等等。但由于不了解红军的具体人数,准备工作还不可能做得很细。他俩虽拟就了计划,但不敢立即提交盛世才审批。因为涉及盛世才和中国共产党的关系问题,只能是盛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好主动提什么方案。因此,他们只好等候盛的指示。过了几天,盛世才才告诉他们做迎接的准备。他们立即向哈密和星星峡发出电报,准备迎接,但不要让外界知道。
陈培生这时才发现,接待红军进疆采取了极为秘密的方式,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专门担负这一工作,一切安排都由盛世才亲自向有关部门分别交代。如边务处只负责省外联系和省界迎接,并不了解全部接待计划,至于进入省境后到哪里驻防,边务处就一无所知,也不敢过问。他们所想象的那种欢迎大会绝不会举行,更不会大张旗鼓地向人民宣传红军的英勇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