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好。淘气和黎静将食物都掏出来,找到了备用的几节充电的电池。这让她们有些心安了。淘气说,我们把两个手电都打开,在这里下棋吧。五子棋是小盒子装的,铺在地上不平,只好将两本杂志平铺在地上,然后再将棋盘布铺展了,就着月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也不知洋葱这会儿和她的新男人在做什么?月光这么好?”淘气问。
“背宋词呗,你不知道吗,洋葱在床上喜欢男人给她背宋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黎静学洋葱。
淘气便捂着嘴笑,小声说:“隔壁的男女不会唱山歌吧?!”说完以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墙根处,一点点地往隔壁房间里的门框处贴耳朵。黎静怕她不小心撞开了门,会有尴尬的镜头出现,便一直打手势让淘气回来。
夜一时间安静下来,有几只蚂蚁爬上了白棋子上,又一只也爬上了,像极了一个笑脸。
有人家在用砍刀砍柴或者做家具,节奏明快的声音,一会儿响起来,一会停。间或有虫鸣和鸟叫,音乐交响,很是美好。
淘气突然又跑回来,坐在地上,指着寮房里的卧室说:“我隔着门缝往里面看了,很长的过道后面,才是卧室呢。不信你细细地听,他们已经睡着了。”
黎静下意识地将脖子往前侧了一下,仿佛身体也整个往前倾斜了一些,将手和脚都轻轻地收拾,保持静默的姿势,等山村里的砍柴声音停下来,才听到粗重的呼吸声。那个男生在寮房里睡着了,自然,还有那个黎族的女孩子。
淘气的包里有两瓶矿泉水,她打开来,又拧紧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对黎静说:“姐姐,我们带的水少了。”
黎静也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说:“我也只是带了一大杯开水,和两瓶矿泉水。看来我们还是省一点儿吧,我看这里连矿泉水也没有卖。”
淘气将折叠好的帐篷撑开了,然后将地铺也打好了。黎静将睡袋掏出来,发现睡袋里竟然还有两个安全套。扔给了淘气一个,说:“这是我防止意外的。”
淘气笑了,说:“姐姐,我有一个随身高压电棒呢,五千伏的高压。就在我的口袋里。你放心吧,有我在,绝对安全。”
两个人和衣而眠。两顶帐篷把小寮房占得满当当的,她们两个很安静,倾听着这黎寨的夜晚和生活。淘气的眼睛被月光照到,有微微的凉意,她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是一片热烈而充满希望的土地。只一会儿,她们便听到昆虫们唱情歌的声音。还听到有人家正在把地瓜或是苹果捣碎的声音,大约是在酿酒,又或是酝酿一节即将遗忘青春心事。淘气没有来之前,在网上查过资料的,旧时代的黎寨,结婚时的酒都要自己酿的。如果酿的酒好喝,那姻缘也会长久,因为会得到众人的祝福。
淘气想,也许,“私酿”这个词语便起源于这样的生活。而且,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私酿也向遥远的内心而去。然而,对于这里的女孩子们来说,她们又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私酿,是她们的父母亲用十个月的时间酝酿出的一坛子美酒。而后,他们把一坛私酿突然逐出家门,让不同体温的成年男人品尝,并获得物质的赞美或补益。
在夜里,如果是没有烛火,一男一女在寮房里私会,那应该是纯粹意义上的身体交流。
气息和耳语,一一注释彼此的内心,是细腻的还是粗糙的,是卑切的,还是轻浮的,均在身体彼此融化的时候暴露。
在夜里,淘气的手不经意地会触摸到自己的下体,她觉得自己气息干净,一点也不淫荡。夜晚的风把诸多的疑惑铺展开来,变成夜晚,变成寂寞,变成音乐或者自己的呼吸声。淘气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想着,一定要带自己的男人也来这里一次,只享受这样安静的夜晚。
淘气睁开眼睛,月光已经移到了墙角处,淘气仰起头来来,看到夜晚变成沉默,沉重而未知的遥远,还有梦境,淘气伸出手来,手很模糊,甚至渐渐消失,像被一个湖泊吞没。
醒来后,黎静竟然已经起床了。这里的早晨像一块豆腐一样,是白的。
淘气出了寮房,就看到背刀的少年和壮年男人,他们扛着刚刚从山上猎获的野味,是一只丢失了方向的野鸡吧,淘气看着那动物的尾巴猜测,她的山野见识短小的很。
淘气在寮房内外来回地跑,她试图找一个水龙头,又或者水缸,洗一把脸。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黎静,只见她满脸喜悦,一只手提着一个水罐,一边和昨夜赢女孩的那个黎族后生说笑。
走到淘气面前的时候,黎静说:“他叫卫。”
淘气便热情地和他握手。这是个奇怪的山寨,女孩子晚上可以和不同的男人上床,而在白天,若那样握住一个男人的手,却显得奇怪。淘气和卫的握手行为,引得四周的人观看。淘气惊讶地也四周看他们。卫连忙解释说:“这里的人见面都拍胸脯的,而我们却只是握手,显得很虚假,像是打架败了以后的道歉。”
在街道的一边,卫用手提着那个水罐说,你们两个一起洗脸吧,我来浇水。
“浇水?”淘气有些疑惑,不知卫接下来的动作,但又觉得好玩,便也同意。就是那样,淘气和黎静一起用手接着从水罐里流出来的水,水一半从手指的缝隙滴到了草地上,一半被淘气和黎静掬了往脸上扑去,洗了一把脸,那水真凉,像一声尖叫。黎静说,这水像是冰刚刚融化。淘气说,就像做了冰块面膜。
卫听淘气和黎静这样比喻,便笑了,他说:“这水的凉有神祗的旨意在里面,这种凉含有提醒惩罚的意思在里面。”
“惩罚?!”淘气和黎静几乎异口同声。
卫看出了她们的疑惑,便解释说:“也可以说是警醒吧,其实惩罚不一定非要流血,有时候浇醒你的睡意,打破你的梦境也是惩罚。”
淘气有些顿悟,点头说:“这水这样凉爽,如果喝下去,会不会拉肚子呢?”
卫连连摇头:“这水有神的旨意,只惩罚心灵,却不惩罚身体,身体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然而心灵有时候是可以和神灵相通的。”
黎静接话说:“你们这里的神灵是什么啊?他这么热爱管别人的心灵啊?”
卫顿了一下,有些呆,想不出好的答案,说:“我们这里都信祖先鬼,大概是已经逝去的亲人们在管我们的心灵吧,怕我们走错路,怕我们太疲倦,怕我们做卑鄙的事情。”
淘气和黎静一边用手指把脸上的水滴抿掉,一边认真地看着四周围的山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啊。
淘气和黎静跟着卫往山寨的住户家里去看看,半路上,听卫介绍这里的生活起居等轶事,才知道:已经成家的男女也可以分开。
卫说,他们山寨里的男女分开,和城市生活里的离婚不同,不是决别。比如,卫的哥哥就在和妻子分开。原因是卫的哥哥夜晚的时候老是在梦中哭泣,醒来以后就说梦到了后寨的海螺女了。卫的哥哥叫做饼,淘气认为自己是个吃货,喜欢食物,所以就坚信他哥哥的名字可能是饼子的饼。总之,饼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后生,在村子里大约是一个队长,管理着好多家人的粮食和牲畜。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于是,他很苦恼,去后寨的寮房里野欢时候结识了海螺女,便好上了。
寨子里的长者到了饼的住处,听清楚了饼的妻子的说法以后,问饼子:“是不是抽了海螺女的烟丝。”
饼就说:“抽了好久烟丝了,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村子的长者点点头,拍拍饼的肩,走了。大家伙在一起议论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讲到这里,卫停下了。村里人牵着牛去田里,和卫说话,他们便说了一通,一边说,一边还看着淘气和黎静,脸上布满了疑惑,但是很喜悦。仿佛卫将这两个女人都娶了回家似的。
淘气一直关心着卫的哥哥“饼”的故事,所以,盯着卫和村里人说话,盼望着他们赶快走了,好接着听卫解释。那头牛都不耐烦了,一直扯着脖子往更远的地方吃草。终于,还是那头牛,将那人拉走了。那人一边无奈地被牛牵着走了,一边还扭转着身子,大着声和卫又说了一句话。卫也只好大声应和着。
后来便坐到了咖啡馆里。卫竟然很会煮咖啡,他自己将咖啡豆捣碎了,然后加了一丝青草的汁,再用开水冲了,对淘气和黎静说。我加了药草的汁,味道会更美好。
原来卫在城市里工作的地方竟然是普鲁斯特咖啡馆,真是花开两朵,总算遇到一枝。淘气和黎静都要惊叫起来了。因为,正是因为追淘气的男人是普鲁斯特咖啡馆的老板。所以,淘气可以趁机多了解一些情况。
“饼”的故事继续。卫说出了原因:他的哥哥饼中了海螺女的盅了,是一种由五种草药配成的药,这种药方神奇得很,没有人知道确切的配方,但求药的人如果是真诚去求,就可以求到。这种药夹在食物里,或者烟丝里,男人抽上了,食用了,就会被下盅的女人迷惑,从此只思念这个女人,只想对这个女人好,如果不能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会不由自主的哭。
淘气和黎静听得一身是汗,天下真有这样的爱情的药吗?淘气甚至还联想到自己也要向卫去索要一些,好以后用于自己的男人。黎静则想到了坏事情,比如,她怕正在喝的咖啡被村寨里的人下了药,她和淘气从此被爱情的盅迷倒,在这样的山寨度过余下的人生。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真能得一个像卫这样干净的男人,在这样世外桃源的山寨了结残生也是美好的归宿。
淘气眼睛睁得很大,单纯地问卫:“真的有那样神奇的药吗?”
卫点点头,说:“是有的。那是很早以前的偏方了,我见过几次,但是,我哥哥是不是真的中了盅,我也很怀疑,因为,哥哥不想和现在的女人一起生活了,他也许是故意装的。”
卫的话让淘气和黎静又一次大吃一惊,淘气问:“那不是骗人吗?”
卫说:“这已经成了我们这些寨子的公共的秘密了,如果真的找下了意中人,又不想伤害现有的女人,就可以中盅,装一下中了爱情药的毒,就算是过去了。”
咖啡端上来了,竹筒已经不再青翠了,但那个被刀具磨平的饮用处非常好看,像是一个女人的唇。淘气忘记了咖啡的温度,一口咖啡喝进去,马上便被她吐了出来,温度太高了。她看着黎静和卫笑,说:“烫死人了!”
卫连忙摆摆手,说:“不要吐出你正用的食物,地神会责怪你的。”
淘气便有些担心,问卫:“地神不会种盅给我吧。”
卫笑了笑,说:“地神不会这么幼稚了,不过,地神喜欢把你绊倒,你要小心一些。”
那天上午,淘气果然绊倒了三次,神奇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