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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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山寨里有一个孩子病了,恶性痢疾,大概病了好久了,吃了牛粪烤的地瓜不行,向村寨的巫婆讨了红绸布盖在肚脐上也不行。现在要举行“动员”。

卫领着淘气和黎静去看动员,卫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淘气和黎静一定会感兴趣的。卫走在她们前面,他有些小欢喜,告诉淘气说:“‘动员’是驱灾的一种仪式,站在四周的人都可以受益。所以,我们去观看,同时也去受益。”

淘气一听觉得很玄乎,加快了脚步,紧跟着黎静,她发现,黎静走路太快了,简直有些变态。

动员在一个院子里,十个裸露着上衣的青年男子在脸上涂了锅灰,显得极其野蛮。他们每一个人都端着半盆清水,整齐地站在院子中间。

那个病怏怏的孩子坐在房屋的门口,太阳刚好照耀着他。他的小脸也被抹上了锅灰。

十盆水是做什么用的呢?

淘气趁着人们不注意,掏出小数码相机,连续拍摄了几张图片。

仪式便开始了,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口把着孩子尿尿,然后,一个中年人用铁锹顺着孩子的尿挖了一个小沟渠,十个年轻人开始整齐地念叨,是黎语,听声音像是在祈祷。卫介绍说:“他们念的是流水,流水,小河流水。”

反复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流水,流水,小河流水。”

沟渠流向家门外,十个年轻人依次把盆中的水倒入沟渠里,看着水流去,然后用手拍着盆底,发出乐器的声响。

事后,卫告诉淘气和黎静,对于肚子里的疼痛,多是用这样的动员形式来驱魔,因为肚子里的肠子像河流一样,如果有了毛病,仪式就在院子里挖一条河流,用清水浇灌,并疏通河道,便可驱走病魔。

卫的话让淘气半信半疑,第二天一早,淘气顾不上等着卫送水洗脸,第一件事情便是跑到那个患病的孩子家里,发现,那孩子果然在院子里跑动,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和昨天判若两人。

淘气便拍了照片给他,他很配合地笑着牙齿有一个缝隙,单纯得近乎神圣了。黎静后来也赶过来看孩子的病情,她准备了糖果,是大白兔的奶糖,一把掏出来,全给了那孩子。孩子自然不会说话谢谢,抢了去,眼睛也不敢看,便跑远了,躲到了房子里,再也不敢露面。

晚上的时候,我们有幸看到一场杀牛的动员仪式。

那是一头温顺极了的老牛,它仿佛知道自己要死了,不停地吃青草。

卫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淘气和村子里的村民一起观看。有很多个细节,淘气都看不太明白,黎静也看不懂。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淘气看到卫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是那天晚上一起睡觉的女孩子。即使是在夜里,也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妩媚的女孩子。淘气走近了一些,看清楚了她的模样。淘气回到黎静身边,对她说:“你说,这个古老的寨子会不会有妖精,比如说一只鹿或者一只狐狸,在这里修炼了一千年,成了人形,然后和人恋爱。”

黎静被淘气的想象吓了一跳,然后笑了,说:“该不会他们以为我们是妖精吧,要不然,怎么穿着和说话与他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淘气远远地指了指卫,说:“幸好有卫,不然的话,还真有遇难的可能?你看看他们这些身后背的刀,锃亮,锋利,比城市里面的爱情还能杀人。”

爱情。淘气说到这个词语的时候,发现卫和那个女孩子不见了。

杀牛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四个强壮的年轻人用绳索套住了牛的四条腿,杀牛的人在牛的面前来来回回跳了好久,念着黎语,像是和牛交谈,送牛上路,又像是唱一个赞美牛勤劳的歌谣。念诵完毕之后,牛眼被蒙上了,这个时候,一个长者吹起了一个牛角号子,很阴沉,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到了高亢处,杀牛的人突然刺入,那速度箭一样射出去,风一样飘过去。刀抽出来,血液哗的一下泻出来,早有人准备好好了大木盆,接住了血。那牛的四条腿被固定了,血流了一会儿,四条绳索松开,牛慢慢躺下来。

后来,听卫介绍,一刀致命是一个杀牛匠一辈子练习的事情,如果一刀杀不死牛,就表示上天不要杀此牛,便会有曾医用草灰敷住牛的伤口,然后把牛治好了。

杀牛多是挑老牛,老牛为黎人贡献了一辈子体力了,到死的时候又可以帮黎人们驱除病魔,在黎人们眼里,老牛也是乐意死的。

等到牛完全不动弹了,蒙在牛眼睛上的布会被解开,杀牛的人用抹了一把牛的眼泪涂抹在得病了的女人脸上,然后让病女的丈夫站在牛的身体上。

牛死了,病中的女人躺在房屋内的床上哭泣。牛角最后要留到病人家里,做成梳子,让病人梳头。牛肉也是要煮了的,全村人一起在篝火边狂欢。

这个村寨里,生老病死,都是节日。他们热爱生活里发生的一切,包括苦难。

仪式仍在继续,淘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疾病导致了一头牛的死亡。卫不在这里,淘气和黎静便少了一只眼睛,总觉得这个美丽的世界有些模糊,甚至虚幻。

于是去找卫,想找到牛或者疾病更深一层的寓意。

淘气和黎静讨论:“肚子疼就用清水浇自己的院子,把内心里的河流疏通。照此逻辑的话,杀牛也许是意味着新陈代谢,把一头老牛杀掉,是不是因为此女一直不能怀孕,生不出孩子啊?”

黎静哈哈笑了,她嘲笑淘气说:“你别忘记了,这里是黎寨,他们虽然也热爱孩子,但不会因为生不了孩子而采取措施的,你看看那些寮房,她们可以选择与不同的男人交流身体,然后生下孩子。”

沉默了一会儿,她们两个陷入迷惑中。

的确是这样,在这个黎族山寨,如果没有卫做解说和帮助,淘气和黎静就像在黑夜里,树的绿和花朵的红通通被夜洇染,显得模糊和朦胧。

卫一定在寮房里吧。

淘气果真在第二排寮房里找到了卫,他正在低着头画画,在地上,他大约有了苦恼。

淘气叫他的名字:“卫。”

他抬起头,看了淘气一眼,没有笑,继续画画。

淘气说:“我认识过一个大画家,很会画梅花,他画画的时候,我都能闻到他画的那引起花朵的香味。”

卫仍然没有反应。

黎静从淘气手摘了相机,给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蹲下来,给卫拍特写,一张,两张,三张,连续拍了三张,卫才站起来,在寮房里来回踱朵。

淘气说:“那头牛杀得真是快啊,绝技,一刀致命。”

卫抬头说:“杀牛的人是我爸。”

啊!

淘气和黎静又惊讶了一次。卫不会杀牛,他杀过一只狗,是他的最好的伙伴,病死了,狗皮剥下来了,他天天睡觉的时候枕着,冬天里,特别的暖。

卫介绍杀牛理由,杀牛本来是祭神的,但神掌握着雨水和阳光,也掌握着生死和疾病。所以,后来,一旦有人得了不明原因的病,本地的土医查不出究竟,便会认为是个人的前世所积荫德不够,杀牛祭神,便可以保佑病魔离身。

黎静问:“那用牛的眼泪抹患病者的脸,是怎么一回事呢?”

卫说:“代表原谅了一个人的罪过,或者说,牛已经代为赎罪了,病人可以放心了。如果此时病人大哭的话,会有助于身体的康复。”

淘气听懂了卫的解释,她和黎静两个终于觉得夜色明朗了。

卫在咖啡里加入一种橙汁,颜色显得混浊不堪。淘气和卫讨论人的生活方式,卫说,他喜欢黎寨的方式。

淘气和黎静相视都坏坏的笑,在内心里说,我们也喜欢这里的生活方式,女人还可以和不同的男人交媾,又不受道德约束,多好啊。

卫仿佛看懂我们眼神里的暧昧和卑切,笑了笑,说:“你们不了解这个地方,以为这里是没有伦常的地方,其实不是的!”

伦常这样的词语卫都能说得出来,淘气和黎静暗暗惭愧。

卫说:“我离开了这里一年,却丢了爱情,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赢了比赛,却输了爱情。那天,我和拉多花分开了。她不让我碰她,因为在我离开的一年里,她无数次地和家明在寮房里过夜,她的身体排斥了我。”

卫看了淘气和黎静一眼,又说:“你们不懂,就是,如果一个女孩子长期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和另外男人在一起交媾时,身体会有不适的反应,如果非要出轨的话,就会得病。”

“你知道今天杀牛的那一家女人吗?就是因为她丈夫刚死,她就急着往邻居男人的床上跑,所以得了莫名的病。”卫补充说。

身体会排斥其他男人?

这是淘气和黎静没有想到的,除了内心,身体是另外的生活依据,如果你吃了不该吃的食物,或者碰了不该碰的男人或女人,会得病。这是多好的规则啊,充满了神祗和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