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南北朝那些事儿(肆):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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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兰陵王入阵曲

北齐与北周邙山大会战,高长恭领中军,率五百铁甲骑兵冲下邙山马踏周营,一直杀到洛阳城下,身后周兵周将潮水般蜂拥而至,攻击高长恭的骑兵队。北齐骑兵向城中求援,洛阳城头的北齐守兵不知发生什么事儿,眼见城下杀得昏天黑地,不敢出城支援,害怕中了周军的奸计。

南北朝时代的北方骑兵均是甲骑具装,人马披甲。我们经常看中世纪十字军的电影,十字军骑士都是甲骑具装。有人会问,我们的古装片怎么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很少拍南北朝的电影,有那么几块片子也是戏说,不是大片,不可能拍出那个时代的特征。重甲骑兵从慕容燕国开始,到了唐朝,轻骑兵成为主角,唐、宋、蒙古均存在重甲骑兵,但非主要兵种。

甲骑具装的头盔配有铁面,整个脸遮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城头的北齐将士无法识辩敌我。于是,高长恭摘去头盔铁面。铁面卸去的一瞬间即是永恒。对于洛阳城中倍受煎熬、苦苦支撑一个多月的将士们来说,铁面背后的美丽容颜挽救他们的生命,惊艳、希望、生存、胜利都在这一瞬间。

如果这是一张粗旷豪迈的脸,那就不值一提啦,因为将士们看惯了。但是,那是一张美丽的容颜,而且是尊贵的皇子。皇子来救他的士兵了,高长恭的美丽在将士们心中增大十倍、百倍、千倍。

城上北齐军士气大振,从城头用绳索送下弓弩手,万箭齐射,挡住周军凶猛反扑,高长恭率骑士们再次冲入敌阵。围城周军大败,狂退三十里,丢弃的军用物资弥满川泽。

高长恭的入城式非常特别。鲜卑人喜好歌舞,行军打仗有专门的军乐队,奏鼓角横吹曲。洛阳将士们即兴为兰陵王谱写了一首歌谣,即著名的《兰陵王入阵曲》。城中将士效仿高长恭指挥若定,挥舞长矛击杀敌军及卸铁面瞬间,纷纷摘去头盔铁面载歌载舞。

邙山之战为高长恭赢得北齐将士们的人心,也激发后代艺术家的灵感。唐代开始流传美丽的高长恭认为自己貌美不足以恐吓敌人,每战必戴狰狞面具,百战百胜,并且被载入《旧唐书·音乐志》。唐朝音乐人每次录入《兰陵王入阵曲》时必定注释上这一段传奇,兰陵王的面具名闻天下,直到今天。

然而这一段传奇也为高长恭悲伤的命运埋下伏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北齐王朝内斗刺刀见红,皇族们处于激流旋涡和风口浪尖,纵观古今中外历史没有任何一个王朝君位传承如北齐这般复杂,不算继位不到一年即被赶下皇位的高殷,北齐前三任皇帝均由兄终弟及而来,第四位皇帝却是嫡长子继承制。这就等于告诉大家,只要是皇子均有做皇帝的可能,也有做皇帝的理论支持。因此,太上皇帝高湛和后主高纬那双眼睛时刻警惕着皇族们微小的异动,哪怕一丝风吹草动。

高氏北齐的皇子是那么得多,高欢十五个儿子中长子高澄、八子高淯、十一子高湜、十五子高洽死得早;次子高洋、六子高演和九子高湛做了皇帝;三子高浚、七子高涣被高洋害死;四子高淹疑似被高湛毒杀;五子高浟被人挟持谋反不从遇害。除去此十一人,尚存四人。此四人中,十二子高济也是娄昭君所生,他说过一句话:“皇帝位子排下去就轮到我啦。”十四子高润曾经登上曹丕的受禅台南望叹息,其中自有深意。

除此之外,高澄有六个儿子,高洋有五个儿子,高演有七个儿子,高湛有十三个儿子,这些都是正宗皇子。

高澄的三子高孝琬遇害前的话颇具代表性,高孝琬有个不受宠的妾诬告老公谋反,这个女人很毒的,很有心计,不正面说老公谋反,说老公有一天画了一幅武成帝高湛的像哭泣。高湛一听火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像,而是高澄的像,因为他和高澄长得最相似。

哭你死去的爹干嘛,伤心你爹未能做皇帝吧?是不是你小子想做呀!高湛命人鞭打高孝琬,打得高孝琬直叫“阿叔”。高湛怒道:“谁是你叔,你敢叫我叔叔!” 高湛非常敏感,不呼陛下叫叔叔什么意思?按照中原王朝的传统,除了嫡皇子,哪有叔叔做皇帝的。

高孝琬在地上痛苦翻滚着回了一句话:“我是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为什么不能叫你一声阿叔?”高湛暴怒,嫡子嫡孙外加魏国公主的儿子,干脆明说你是正牌皇帝,我是冒牌货得了。高湛喝令往死里打,敲断高孝琬两条腿,活活打死。

高孝琬乃高长恭的三哥,他的大哥高孝瑜的下场也很惨。高孝瑜与高湛同年所生,生下来之后养在娄太后宫里,叔侄二人光着屁股玩大,又是酒友,关系很好。最终仍然出于猜忌之心,高湛狂劝高孝瑜三十七杯酒,送出宫的时候又派人灌了一杯毒酒。毒性发作,烦热躁闷,大胖子高孝瑜跳水里淹死了。

这些事儿都发生在邙山大捷之后,邙山大捷,高长恭一战成名,威望在军中达到顶峰。高孝琬兄弟们非常兴奋,均以高长恭为荣,经常热烈讨论高长恭在邙山大战中的表现。五弟高延宗甚至说:“四哥非大丈夫,为何不趁胜追击,倘若高延宗在,关西可得。”高延宗胡乱吹牛皮,但是,兄弟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看,还是我们文襄皇帝一系猛,挽北齐王朝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高长恭军中威望足,并不全在于他是战功最高的皇族,与性格有一定关系。高长恭在兄弟中间出身最离奇,史书未记载母亲的姓氏,只说“不得母氏姓”。连高延宗的母亲广阳王歌妓陈氏都有档案,偏偏高长恭母亲一片空白,也为高长恭的传奇又抹上一缕神秘的色彩。正因为如此,高长恭性格谨慎,事必躬亲,不摆架子,不搞特殊化,与将士同甘共苦。不要说战利品,既使吃个西瓜,吃几个果子,也想着将士,与大家一块吃,从不单独偷嘴。我们现在的军官,一个小破团长,保健医生跟着,星级宾馆吃喝,如何得军心。话又说回来,如果高长恭与我们的官员们同流合污,腐化堕落,那他就不会死。他想那样做,但是,学不来。

高长恭眼见大哥三哥惨死想出一条保身之计,做贪官。前文苏绰讲过贪官理论,只有做贪官才能与广大官员们打成一片,让上司和同僚满意,让将士们离心离德,让老百姓抛弃自己,从而让皇帝不再猜忌。

高长恭生性木讷随和,贪官学得不像。一边受贿,一边与将士们分瓜;一边贪婪,一边清心寡欲。皇帝给他准备了二十个漂亮女人,高长恭象征性领走一人。在高长恭手下做事不必担心受罚。有一次高长恭到皇宫议事,会议结束后出来一看,司机不在了,保镖不在了,小弟也不见了,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泡妞的泡妞,只剩一名跟班。高长恭不生气,一个人步行回府。

参军阳士深不满高长恭贪赃枉法,将事实写成奏章上表弹劾,高长恭罢官。真是一件开心事儿,高长恭就等这一天。谁知不久北齐与北周发生战事,高长恭再次披挂上阵,不巧阳士深就在军中。阳士深怕高长恭借机报复,高长恭说我绝无此意,阳士深不相信。指挥官想收拾一个人太容易啦,哪个阵地守不住派你去守,哪场战役打不赢派你去打。结果只有一种,死亡。阳士深整天提心吊胆,心惊肉跳。高长恭不忍心,去阳士深营寨转了一圈,训道:“营中卫生搞得不好,马养得不肥,枪擦得不亮,你这军官怎么当的!拖下去给我打。”二十大棍下去,越打阳士深越开心,报复终于来了,死神擦肩而过。

阳士深躲开阎王殿,高长恭却踏上奈何桥。奈何桥上名帅段韶推了他一把。邙山会战后北齐与北周展开拉锯战,斛律光在汾水之北战败北周名将韦孝宽,拓地五百里。段韶和高长恭兵围北周军事重镇定阳。不想段韶病了,临死前段韶把最高军事指挥权交给高长恭,并交待了破敌之计,高长恭依计而行拿下定阳。

段韶所辖的军队乃北齐最精锐的鲜卑骑兵,定阳大捷又将高长恭平空拔高,苦心经营的负面形象崩塌。高长恭感觉不妙,赶紧又做了一回贪官,缴获的战利品不交公,据为已有。

好朋友尉相愿看穿高长恭的心思,劝道:“大王您这样抹黑自己不行呀,授人以柄,等朝廷杀您的那天谁也无话可说。”

高长恭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尉相愿一语道破。一个品行高尚的人为报效家国只能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否则生命不保,那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高长恭向尉相愿问计。

尉相愿说,大王看看您的二哥高孝珩和五弟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官做得很大,做过尚书令、大将军、大司马。您看他整天忙什么呢?画画,画动物,画人物,他画的那只苍鹰像极了,惟妙惟肖。安德王高延宗做刺史时蹲楼上大便,让随从楼下张嘴接着。他有一道拿手菜,猪肉人粪丸子汤,谁不吃用鞭子抽。您的三哥河间王高孝琬死后,高延宗做了一个极像太上皇帝的草人,一边抽一边大叫:“为何杀我兄长!”受安德王欺负的下人太多啦,此事传到太上皇帝耳朵里。太上皇抽了安德王两百鞭子,却饶了他一条命。为什么不杀他?看看您怎么对待身边的人,道理便不难解释,因为安德王不得人心。不得人心的人又怎么会做皇帝呢。您在军队中威信越高处境越危险。学不得安德王,何不学广宁王。交出兵权,回家养病,什么事儿都别管。

不管事?高长恭做不到,他是高欢的孙子,高澄的儿子,岂能眼见敌人进攻祖父和父亲开创的基业而无动于衷。他与后主高纬的对话预示面具之王走上不归路。

高纬与高长恭谈及惊心动魄的邙山大战,关切地说道:“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高长恭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家事亲切,不觉遂然。”高纬沉默不语。不顾一切冲锋陷阵只因为是高家子孙,高长恭不能逃避这份责任,而高纬却不想让他承担太多。北齐非高氏之北齐,乃一人之北齐。自从秦始皇创造皇帝以来,中国大地再无旁人,只属于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国事即家事,家事却不包括亲戚,堂兄弟不是,亲兄弟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