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享公赋诗(文公三年)宁武子来聘公赋诗(文公四年)荀林父赋诗(文公七年)郑伯宴公赋诗(文公十三年)公享季文子赋诗(成公九年)公享范宣子赋诗(襄公八年)叔孙穆子赋诗(襄公十四年)高厚歌诗(襄公十六年)穆叔赋诗(襄公十六年)公享季武子赋诗(襄公十九年)晋侯郑伯赋诗(襄公二十六年)庆封来聘赋诗(襄公二十七年)郑七子赋诗(襄公二十七年)薳罢赋诗(襄公二十七年)穆叔食庆封诵诗(襄公二十八年)令尹赵孟赋诗(昭公元年)穆叔子皮赋诗(昭公元年)季武子韩宣子赋诗(昭公二年)楚子赋诗(昭公三年)郑六卿赋诗(昭公十六年)小邾穆公季平子赋诗(昭公十七年)宋公赋诗(昭公二十五年)
“左传背景”
这一节集中谈到《左传》引用《诗经》的例子。《左传》大量引用《诗经》(当时直接称《诗》),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不拘泥诗篇的本身确切的意义,也不是简单地把诗套用到现实中,而是采取“断章取义”的方式灵活应用诗歌,特别是在外交场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另外还有所谓的“赋诗言志”,也是采用断章取义的方式。这种“断章取义”并不带有任何贬义,但不同的诗歌一般也有固定的场合,很多都是应用在宴饮、朝聘等场合。类似的情况在《左传》中有很多,比如:
僖公二十三年,秦穆公送重耳返回晋国,重耳赋《河水》,穆公赋《六月》,都是很含蓄地借用《诗经》的含义,很恰当地表达一定的志向与情感。
文公三年,鲁文公和晋侯会盟,晋侯宴享鲁文公。晋侯表示尊敬,赋了《菁菁者莪》,这首诗有这样两句赞颂的诗:“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文公听了后受宠若惊,为了表示谢意,随即赋了《嘉乐》,这首诗有这样的两句赞美的诗句:“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文公四年,卫国的宁武子来鲁国聘问,鲁文公宴请武子,并赋《湛露》及《彤弓》二诗,宁武子答拜。但又私下里告诉鲁国人,说《彤弓》是天子宴享诸侯的诗歌,自己承受不起这样隆重的待遇。
文公七年,晋国的先蔑逃奔秦国,士会也跟着去了。荀林父认为自己和他是同僚,于是就前往劝阻,最后赋《板》的第三章。《板》属《诗经·大雅》,其第三章有这样的诗句:“我虽异事,及尔同寮。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表达了作为同僚的关心之情。
文公十三年,鲁文公和卫侯在棐地宴饮,当时郑国的大夫子家赋《鸿雁》,鲁国的大夫季文子赋《四月》,子家接着赋《载驰》,最后文子赋《采薇》。在诗歌答复中表达了各自的感激和赏识之情,蕴含了政治立场。
成公九年,鲁国的季文子护送鲁国的女子出嫁到宋国,回国后得到鲁成公的赞赏,并且宴享季文子。季文子赋《韩奕》,以表达对鲁成公和宋侯的赞美之情。接着成公的母亲,即逝去的鲁宣公的夫人穆姜出来感谢季文子,并赋《绿衣》表示感谢季文子,他没有辜负鲁宣公的嘱托,恰当地表达了她这个“未亡人”(寡妇)的感激之情。
东莱先生十分赞许春秋时人们对《诗经》的应用,同时批判后世只是徒劳地把《诗经》当作一部经书来读,使尽全身力气来解释经书,把一部《诗经》分解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这是东莱先生极为反对的。
“原文”
至理之所在,可以心遇而不可以力求。断编遗简,呻吟讽诵,越宿已有遗落,至于途歌里咏,偶入吾耳,则虽终身而不忘。天下之理固眩于求,而真于遇也。理有触于吾心,无意而相遭,无约而相会,油然自生。虽吾不能以语人,况可以力求乎?一涉于求,虽有见,非其正矣。日用饮食之间,无非至理,惟吾迫而求之,则随得而随失。研精极思,日入于凿,曾不知是理交发于吾前,而吾自不遇。是非不用力之罪也,乃用力之罪也。天下之学者,皆知不用力之害,而不知用力之害。苟知力之不足恃,尽黜其力,而至于无所用力之地,则几矣。
“译文”
最高真理所在的地方,可以用心去感遇但不能靠力气勉强去求索。断烂和残遗的简策,朗读背诵,过了一个晚上就会有遗忘,至于路边与里巷的歌谣,偶尔进入我的耳朵,那么即使终身也不会忘记。天下的道理本来就由于强求而昏暗不明,由于偶然相遇而更真切。道理与我的心相接触,无意中相遇,没有约定而相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即使是一个人告诉另一个人也做不到,何况用力去强求呢?一旦和强求有关,虽然有所见地,已经不是正确的了。每天的生活饮食当中都有大道理,若是我迫切地强求这些道理,那么一边得到一边又跟着失去。费尽心思,努力研究,每天进入穿凿附会的境地,却不知道道理在我面前交替展现,而我自己没有遇到。这不是不用力的过错,而是用力的过错。世上的学者都知道不用力的害处,却不知道用力的害处。如果知道力气是不可依靠的,尽量废弃力量,而到达不需要用力气的地步,那就差不多了。
“原文”
二帝三王之《书》[1],羲文孔子之《易》,《礼》之仪章,《乐》之节奏,《春秋》之褒贬,皆所以形天下之理者也。天下之人不以理视经,而以经视经。刳剔离析、雕缋疏凿之变多,而天下无全经矣。圣人有忧焉,泛观天壤之间,虫鸣于秋,鸟鸣于春,而匹夫匹妇,欢愉劳佚,悲怒舒惨,动于天机不能已,而自泄其鸣于诗谣歌咏之间,于是释然喜曰:天理之未凿者,尚有此存。是固匹夫匹妇胸中之全经也。
遽[2]取而列诸《书》、《易》、《礼》、《乐》、《春秋》之间,并数而谓之六经,羁臣贱妾之辞,与尧舜禹汤文武之格言大训并列,而无所轻重。圣人之意,盖将举匹夫匹妇胸中之全经,以救天下破裂不全之经,使学者知所谓诗者,本发乎闾巷草野之间,冲口而发,举笔而成,非可格以义例而局以训诂也。义例训诂[3]之学至《诗》而尽废。是学既废,则无研索扰杂之私以累其心,一吟一讽,声转机回,虚徐容与,至理自遇,片言有味,而五经皆冰释矣。是圣人欲以诗之平易,而救五经之支离也。孰知后世反以五经之支离,而变《诗》之平易乎?
“注释”
[1]《书》:指《尚书》,是一部上古记言的历史书,记载了上古帝王的许多格言警句。与《诗经》、《周易》、《礼》、《乐》、《春秋》并称六经。后来《乐》亡佚,部分地保留在《礼》中,于是又称五经。
[2]遽:突然,贸然。
[3]义例训诂:指我国传统的解释经书的方式,即疏通大意,解释典章名物等。
“译文”
二帝三王的《尚书》,伏羲、文王、周公和孔子的《易经》,《礼》里面的礼仪制度,《乐》里面的音乐节奏,《春秋》里面所传达的褒贬态度,都是为了把天下的真理显现出来。天下的人不按道理来看待经典,而以经典来看待经典,割裂分散与雕琢附会的变乱很多,因而天下就没有完整的经书了。圣人因为有忧患,于是普遍地观察天地之间,看到虫子在秋天鸣叫,鸟儿在春天鸣叫,而一般的男女有欢乐忧愁和悲哀愤怒,触动了天性,无法抑制,因而把他们相应的鸣叫发泄到诗歌民谣中去,于是心里愉快地说:天理没有被人穿凿附会,还保留着这些诗歌民谣。这本是一般的男女心中完整的经书。
贸然选取而把它们放在《尚书》、《周易》、《礼》、《乐》和《春秋》之间,一并算作六经,羁旅中的臣子和卑贱的姬妾的话语,和唐尧、虞舜、大禹、商汤、文王、武王的警世格言以及伟大的训示放在一起,这并没有小看圣人的意思,而是想拿一般男女心中的完整的经书,去挽救天下那些破裂而不完整的经书,让学者知道所谓的诗歌本来就是出现在里巷田野之间,随口而发,随笔而写,不可以用一定的训释条例来约束它,或者用琐碎的解释来局限它。训释条例和琐碎的解释出现了,那么诗歌就全部废弃了。这些义理条例和训诂的学问废弃了,那么就没有费尽心思的杂乱私念拖累他的内心了,每次吟咏,声音婉转,机趣回荡,缓慢从容,真正的道理自然而然地会遇到,片言只语都很有味道,因而五经中的疑难也一下子得到解决了。这是圣人想用诗歌的简单容易来挽救五经的支离破碎。谁知道后世的人,反而用五经的支离破碎来改变诗歌的简单与容易呢?
“原文”
盖尝观春秋之时,列国朝聘[1]皆赋诗以相命。诗因于事,不迁事而就诗。事寓于诗,不迁诗而就事。意传于肯綮[2]毫厘之中,迹略于牝牡元黄[3]之外,断章取义,可以神遇而不可以言求,区区陋儒之义例训诂至是皆败。春秋之时,善用诗盖如此。当是时,先王之经浸坠于地,《易》降于卜筮,《礼》坠于僭,《乐》流于淫,史病于舛,虽名闻诸侯如《左史》、《倚相》[4]者,亦不过以诵说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为能,独赋诗尚未入于陋儒之学,是先王之教未经践躏,岿然独全者,惟风雅颂[5]而止耳。此孔子所以既论之六经,而又以首过庭之问[6]也。火于秦[7],杂于汉,别之以齐鲁,汩[8]之以谶纬[9],乱之以五际[10],狭之以专门,铢铢而析之,寸寸而较之,岂复有诗?噫!安得春秋赋诗之说语之?
“注释”
[1]朝聘:各国礼尚往来,互派使者。
[2]肯綮:节骨眼,关键的地方。
[3]牝牡元黄: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4]《倚相》:古代史书,当和《左传》类似,已经失传。
[5]风雅颂:诗经分为国风、大雅、小雅、颂等体裁。
[6]过庭之问:孔子的儿子经过庭前,孔子碰见了,教育要学习诗。
[7]火于秦:指秦始皇焚书坑儒的事件。
[8]汩:乱。
[9]谶(chèn)纬:类似于迷信,讲究灾异和命数。
[10]五际:齐诗附会阴阳五行之说,以推论政治变化,认为每当卯、酉、午、戌、亥是阴阳终始际会之年,政治上必发生重大变动。五际即卯、酉、午、戌、亥。
“译文”
我曾经考察过春秋时诸侯各国的朝会聘礼,都用赋诗的形式相互传达心意。诗歌根据当时的事实,但不改变事实来附会诗歌。把诗歌寄托在事实中,但不改变诗歌来附会事实。在很关键的地方传达出自己要表达的意思,逃脱恶劣信口雌黄的劣迹,截取一段诗歌,取其变动的含义,可以通过灵感来感受,却不可以通过语言来获得,鄙陋儒生的义理条例和训诂在这里都是没用的了。春秋的时候,人们善于应用诗歌,就是这个样子。当这个时候,先王的经典衰微坠落在地上,《易经》降低为占卜用的书,《礼》堕落到僭越的地步,《乐》也流入淫荡的境地,历史则由于舛误而让人病诟,即使是在诸侯间很有名的像《左传》、《倚相》,也不过是把背诵演说上古的典籍作为才能,惟独诗词歌赋还没有进入鄙陋的儒士的学术范围,所以先王的教化没有经过践踏蹂躏,稳固而完好无损的,只有诗经的风雅颂而已。这就是孔子考论六经,而又以诗经作为对儿子教育的首要大事的原因。在秦代遭遇焚书,在汉代杂乱不分,又分为齐诗、鲁诗等门派,又被谶纬学说扰乱,被五际之说混乱,被专门的派别所拘束,细细地分割,一寸一寸地比较,怎么会有完整的诗呢?咳!如何用春秋时的赋诗言志的学说告诉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