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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2 郑文夫人劳楚子入享于郑(僖公二十二年)

“左传背景”

僖公二十二年,楚王带兵讨伐宋国救助郑国,把宋国打败了。郑文公的夫人芈氏于是出来犒劳楚王,楚王献上俘虏的耳朵作为见面礼。接着郑国又用超越规格的礼制来招待楚王。晚上楚王回国,芈氏又出来相送。楚王在回国的路上截取了郑国的两个女子,郑国的叔詹认为楚王这样做是不合礼制的。因为古代同姓不婚,楚王随便就带走两个女子,不能断定是否同姓,即是所谓的“无别”。

东莱先生认为叔詹所谓的“无别”固然是僭礼,但没有说到根本上,没有击中要害。因为一开始楚王以及郑国的举动就不合礼制,郑文公的夫人芈氏作为一个女人不应该大张旗鼓地接送楚王,另外,不应该用超越规格的礼制来接待楚王,这些都是很严重的僭礼行为。东莱先生认为要做到不违反礼制,就要从细小的礼节开始,谨守细礼,方不至于犯大错。而判断一个人的是非,也要看清其根本与细微的地方。

“原文”

见奔而谓之败,见间而谓之仇,见惫而谓之疾,何其见之晚也!未奔之前有先败焉,未间之前有先仇焉,未惫之前有先疾焉。冥冥之中,其先固已了然而不可揜[1],岂必待见形而后悟哉?

楚子帅师过郑,纳文夫人之劳,受享祀之僭,又取郑二姬以归,固蛮夷之常态,不足以污简册。吾独怪叔詹之言,何其见之晚也?叔詹讥楚子取郑之二姬,曰:“为礼卒于无别[2],无别不可谓礼。”是叔詹徒知无别之非礼,而不知受享之非礼也。使楚子不取二姬,则叔詹将遂以受享为礼之正矣。孰知夫受享之际,乃无别之先乎?当郑之享楚子也,陈其鼎俎,肃其尊彝,蠲[3]其巾幕,丰其腵修,威仪可则,进退可度[4],宜叔詹不悟其非礼也。

抑不知生天下之善者,出于敬;生天下之恶者,出于慢。一笾一豆[5]之相去,其为礼也,微矣!严之而不敢犯者,敬心存也。是心苟存,将无所不敬,推而上之,至于守君臣、父子、夫妇之分,为世大法者,同一敬也。忽之而无所顾者,慢心生也。是心苟生,将无所不慢。推而下之,至于乱君臣、父子、夫妇之分,为世大戒者,同一慢也。

“注释”

[1]揜(yǎn):同掩,掩盖。

[2]无别:古代同姓不通婚,男女双方需要有所区别。

[3]蠲(juān):捐弃,废弃。

[4]威仪可则,进退可度:则,效法,模仿。进退,礼仪。

[5]一笾一豆:笾(biān)、豆都是古代祭祀的礼器。

“译文”

发现奔逃才说是失败了,发现被离间才说是仇敌,发现疲乏无力才说是有病,怎么会发现得这么晚呢?在没有奔逃之前有失败的先兆,在没有被离间之前有仇敌的先兆,在不疲惫之前有得病的先兆。真相还处于昏暗之中的时候,征兆早已经十分明了、不可掩盖了,难道一定要等到它们显形了才醒悟吗?

楚王率领军队经过郑国,接受郑文公夫人的犒劳,享受僭越礼制的祭祀,又带着两个郑国的女子回国,这本来是蛮夷才会常有的情况,不足以玷污历史书。我只是觉得叔詹的话很奇怪,他的见解怎么会这么晚呢?叔詹讥笑楚王带走了郑国的两个女子,说:“礼制是在没有一定区别的时候才崩溃,没有一定的区别就不可说是符合礼制。”这是叔詹只知道没有区分就不合礼制,而不知道楚王在郑国的享用也是不合礼制的。假使楚王不带走郑国的两个女子,那么叔詹就以为楚王在郑国享用大礼合乎礼制吗?哪里知道楚王在郑国享用大礼之际,就是后来不加以区分的先兆。当郑国犒劳楚王的时候,向他们陈列宝鼎,让他们享用尊彝等礼器,掀开各种遮蔽的幕帘,使他们的饮食很丰盛,威仪礼节都值得模仿效法。难怪叔詹没有想到这些是不合礼制的。

却不知道天下良善的产生,是出自恭敬;天下罪恶的产生,是出自怠慢。祭祀时的一笾和一豆之间的差别,在礼制上是很细微的!严肃而不敢冒犯它们,这是存有恭敬的心。只要这颗心还存有,那么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向上推,一直到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名分,和世人大为效法的,都是一样的恭敬。忽视这些细微礼节而没有什么顾忌的人,怠慢的心就产生了。只要这样的心产生出来,就没有不怠慢的。向下推,一直到扰乱君臣、父子、夫妇的名分,和为世人大为警戒的,都是这同一种怠慢。

“原文”

是故今日谨一笾一豆者,即他日谨君臣、父子、夫妇之分者也;今日易一笾一豆者,即他日易君臣、父子、夫妇之分者也。楚爵则子[1],而辄当上公九献之仪,庭实旅百[2]之盛,加笾豆六品[3]之侈,其于燕享之礼,固已无别矣。燕享之无别,即男女之无别也,均为无别耳。始之罪不为轻,而后之罪不为重;始之罪不为小,而后之罪不为大。岂可立等于其间哉?燕享之礼无别,其罪隐;二姬之无别,其罪彰,叔詹舍其隐而讥其彰。噫!何其见之晚也!吏必先明法,然后可以责人之窬法[4];士必先明礼,然后可以责人之窬礼。叔詹犹以郑之享楚为礼,则既不知礼之为礼矣,又何责楚子之窬礼哉?

“注释”

[1]楚爵则子:楚国在周初被分封属,于子爵。当时的爵位有五级:公、侯、伯、子、男。九献:《乐记》孔疏云:“凡飨礼,案大行人云:上公九献,侯伯七献,子男五献,并依命数。”楚国当时被那些自视为华夏的中原各国视为野蛮之族,不守礼制。

[2]庭实旅百:庭:门庭,门前。实,各种礼器。旅,陈列。

[3]笾豆六品:笾、豆都是礼器。品,种,类。

[4]窬法:犯法。窬(yú),越。

“译文”

所以现在谨守一笾一豆礼制的人,就是以后谨守君臣、父子、夫妇名分的人;现在变换一笾一豆礼制的人,就是以后变换君臣、父子、夫妇名分的人。楚国的爵位是子一级,但却承受只有上公一级才可享用的礼节,门庭之盛大实际上可以容纳百支军队,礼器之奢侈至于超过了六种笾、豆,他对于宴饮享用的礼节本来就没有什么分辨了。宴饮享用没有分别,那么男女之间就没有分别了,都是没有分别罢了。开始的罪恶不为轻,后面的罪恶不算重;开始时的罪恶不为小,后面的罪恶不算大。怎么可以在他们之间没有等次呢?宴饮享用的礼节没有辨别,它的罪恶隐蔽;带走两位女子没有辨别,它的罪恶明显,叔詹舍弃那隐晦的而责备那明显的。咳!他的发现怎么这么晚呢?官吏必定先要明白法律,然后才可以责备别人犯了法;士人必定要先明白礼仪,然后才可以责备别人越过了礼制。叔詹以为郑国犒劳楚王是合乎礼制的,那么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礼制了,又怎么去责备楚王越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