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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9 子圉逃归(僖公二十二年)

“左传背景”

僖公十七年,晋国的太子子圉到秦国做人质。僖公二十二年,子圉准备逃回晋国,便对妻子怀嬴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嬴氏说:“你是晋国的太子而屈居在秦国,现在你想回去,不也很应该吗?敝君让我侍候你,是为了使你安心,如果跟你回去,就背弃了敝君的明令,我不敢跟从,也不敢泄露。”子圉于是就逃回了晋国。僖公二十三年,晋惠公死后,子圉即位,就是晋怀公。

本文先从常理出发,说明家庭亲情相濡以沫的天性,然后又反面论述怀嬴对丈夫子圉的感情淡薄,以极为惋惜的口气对怀嬴的这一举动造成的历史损失表示遗憾和感叹。

“原文”

谋于涂者,不若谋于邻;谋于邻者,不若谋于家。非远则愚,而近则智也。爱浅者,其虑略;爱深者,其虑详,理也,亦势也。

“译文”

和路人谋议的,不如和邻里谋议;和邻里谋议的,不如和家里人谋议。并不是关系疏远的人就愚昧,亲近的人就聪明。而是感情浅薄的人,他的考虑粗疏;感情深厚的人,他的考虑周详,这是情理之中的,也是势所必然的。

“原文”

四海九州[1]之人,卒然相遇,倏然相遭,犹断梗枯槎[2]偶相值于大泽之陂[3]。恩何从而生,爱何从而发哉?问焉而不对者有矣,间有对者,谩[4]对也,非真对也;叩焉而不应者有矣,间有应者,谩应也,非真应也。操两可之论,近足以免我之累,远足以逃彼之责,则自以为得计矣,其为人谋而忠者,盖千万而一遇耳。

“注释”

[1]四海九州:代指天下。四海,四方之海。九州,古代中国划分为九大区,泛指中国。

[2]槎:树枝、树杈。

[3]陂:积水的池塘。

[4]谩:随便,漫不经心。

“译文”

来自于四海九州的人们,偶然遇到,倏然相逢,犹如两截折断的草茎枯木偶然遇到在浩淼湖泽的水边。恩惠从哪里产生,感情从哪里生发呢?询问他却不应对的人是有的,偶尔有应对的,也是随便应对,并不是认真应对;询问他却不回答的人是有的,偶尔有回答的,也是随便回答,并不是认真回答。持着模棱两可的论调,眼下足以避免牵累自己,将来足以逃避他的责任,便以为很聪明了。认真忠诚地为别人谋议的人,大概千万人里才能碰上一个吧。

“原文”

乃若家人妇子则不然,同分义,均休戚[1],其反覆谋议于家庭者,非相为赐也,如手足之赴头目,不知其然而然也。内无所隐,故其情真;外无所饰,故其语真。以真遇真,恳款恻怛[2],往往得利害之真焉。彼家人妇子之智,非果逾于他人也,智者之略固不如愚者之详也,故家人妇子之谋,智虑有所不及,聪明有所不逮,则付之无可奈何而已矣,岂肯侥幸苟免,而怀不尽,如涂人之为耶?

“注释”

[1]休戚:喜乐和忧虑。

[2]恳款恻怛:恳款,诚恳,恳切;恻怛,忧伤,同情。

“译文”

至于家里的人妻子儿女就不一样了,因为和我共有名分义务,共同分担喜乐和忧愁,所以反复和家人谋议的人,并不是相互之间为了得到实惠,这好比是四肢听从头脑和耳目,自然而然就这样去做了。在内心没有什么隐讳,所以感情真挚,在外边没有什么伪饰,所以言语真实。以真情以对真话,诚恳同情忧伤,往往得到切实的利害关系。家人妇子的智力并非真的超过他人,而是聪明人的粗疏难及愚笨人的周详。所以家人妇子的谋议,如果内心考虑有所不及,聪明有所不到,那么归之于无可奈何罢了,难道肯侥幸苟免,竟有所保留,像路人那样做吗?

“原文”

异哉!嬴氏之于子圉,何其亲则同室、而情则涂人也?当子圉逃秦而归,嬴氏曾不为之反覆订议,遽告之宜归,以顺其意;又不与之俱,以脱其身;又自诡不泄,以解其疑,意之所主,特欲自为侥幸苟免之计,而子圉之利害未尝过而问焉。苟免固贱行也,然世人之苟免者犹曰“姑以免吾身焉”。父子一体也,夫妇一体也,害于彼则伤于此矣,此嬴氏所以始欲苟免,而终不免于二嬖[1]之辱也。

“注释”

[1]二嬖:晋国的公子重耳流亡到秦国,秦穆公赐给他五个女子,怀嬴也在其中(重耳当上晋文公后,怀嬴改称辰嬴)。因为她受过两个国君晋怀公、晋文公的嬖爱,所以有“二嬖”之说,为此,晋国的臣子赵孟讥讽她淫荡,不守节操。

“译文”

奇异啊!嬴氏对待子圉,为什么会在亲情上是同室的夫妇而感情上却像路人一般呢?当子圉逃出秦国正要回去时,嬴氏既不曾为他反复考虑过利害,就遽然告诉他应该回去以顺从他的心意,又不和他一起逃走以解脱困难,又自己负责不泄露秘密以释去他的疑虑。她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设一个侥幸地苟免的计谋,而子圉的利害却未尝考虑过。苟免本来是下贱的行为,然而世上苟免的人还要说是“暂且保全了我的身体”。父子是一体的,夫妇是一体的,伤害了哪一方都伤害了自己,这就是嬴氏起初想要苟免,而最终不免于受着两君宠幸的羞辱了。

“原文”

昔之烈女,不幸而处不可两全之地,固有杀身以致吾义者矣。况子圉之事未至于不可两全耶?使嬴氏当子圉之谋归,易辞以对曰:“子淹恤[1]于秦者,非他,所以合秦晋之交也。今不忍数年之不燕,而蔑弃敝邑若二国何?寡君有社稷之事,不得以身服役,而使贱妾得侍巾栉[2],子介然有他志,是寡君不得事子也,妾将复于寡君。”嬴氏苟能为此言,则子圉惮嬴氏之告,必不敢兴逃遁之谋;嬴氏席[3]泰伯之势,必不至为子圉之害[4];秦伯顾嬴氏之爱,必不入重耳之策,父子夫妇之间,顾不两全乎?

“注释”

[1]淹恤:长期逗留。

[2]巾栉:手巾和梳篦,指洗沐用具。

[3]席:依靠。

[4]子圉之害:鲁僖公二十四年春,秦穆公送重耳回国,杀死了晋怀公,立重耳为晋文公。子圉之害就是指这件事而言。

“译文”

从前贞烈的女子,不幸地出于不可两全的地步,原有自杀身亡以成就自己节义的人,何况子圉的事还没有至于不可两全的地步呢?假使嬴氏在子圉计划逃归时,换一种言辞说:“你长期逗留在秦国,并没有其他缘故,是为了联合秦晋两国的交情。如今不能忍受这几年的不安乐,将要轻易地抛弃敝地,这对于两国关系有什么好处呢?我国的国君忙于国家的政事,不能够亲自陪伴你,而特地使我来伺候你的生活,你现在很坚定地有了别的志向,这是我们国君不能侍奉你了。我打算向我国君回复了命。”嬴氏假如能这样说话,那么子圉必定不敢起逃跑的计谋,那嬴氏依靠秦穆公的势力,必定不会弄到子圉后来的祸害;秦伯为顾全嬴氏的爱情,必定不会听纳送重耳回国的计策,父子、夫妇之间难道不是两方面都保全了吗?

“原文”

呜呼!嬴氏果出于此,则可以成父之志,可以解夫之祸,可以尽妇之道,可以全己之节,可以续惠公废绝之祀,可以解秦伯戎狄之议,一举而数利附。使嬴氏少致思焉,则何惮不出于此也?思之苟,生于情之疏;情之疏,主于义之薄。土薄则无丰殖,云薄则无甘霖,钟薄则无震声,味薄则无珍膳,未有薄其诚于先而厚其谋于后者也。然则嬴氏之不能谋,岂在于子圉逃秦之时哉?

“译文”

唉!嬴氏如果能够这样,那么就可以成就父亲的志向,可以解脱丈夫的祸患,可以完尽她做妻子的道理,可以保全自己的名节,可以延续惠公已经废弃断绝的祭祀,可以解除穆公称霸戎狄的讥讽,一举而多得。假使嬴氏稍微注意地想一想,怕会想不到这些吗?思虑的苟且疏忽,是出于感情的疏远;情义的疏远,主要在于恩义的微薄。土地贫瘠便没有丰硕的出产,云薄便没有充沛的雨量,钟薄便没有悠远的震鸣,味薄便没有佳肴,没有诚意浅薄在先而真诚谋议在后的。然而嬴氏的不能谋议,难道只在于子圉逃离秦国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