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古申论
10713500000084

第84章 7 成风请封须句(僖公二十一年)

“左传背景”

僖公二十一年,须句、任国、宿国等都姓风,主要主持在太皋山和济水神的祭祀,服从中原各国。邾国人灭亡了须句,须句子逃亡到鲁国,因为须句是成风的娘家,成风是鲁僖公的母亲。成风对鲁僖公说崇尚先人的祭祀,保护弱小,这是周朝的礼仪,蛮夷扰乱中原,这是周的祸害,如果保护须句,这是符合礼节的。

本文主要就成风请封须句的两个主要的理由展开议论,其一是维护周礼,其二是忧患“周祸”。文中开篇论述周礼的遗泽深远,文章着重论述了成风议论“周祸”的远见卓识,以此考究周朝的兴衰。

“原文”

先王之泽,入人之深,虽至于世降道散,犹相与诵说歌咏而不衰。出于学士大夫之谈者,教之余也;出于故家遗老之传者,俗之余也;出于田夫野父之口者,治之余也。习其教,渐[1]其俗,思其治,向望怀想,而不能自已,亦其势之当然。乃若所谓妇人女子者,足不踰于墙,屏视不下于堂,罪[2]组织[3]是供,脯修[4]是职,其视先王之道果何物耶?

“注释”

[1]渐:熏陶,沾染。

[2]罪:捕鱼的渔网。

[3]组织:纺织。

[4]脯修:都是干肉,这里代指供应饮食。

“译文”

先王的恩泽,渗透到人心的深处,虽然到了时代更替,天道失统的时候,人们仍然相互论说讴歌咏叹没有断绝。出于学士大夫的谈论的,是礼教上的余流;出于旧族遗老的传说的,是风俗上的余流;出于农夫野老口里谈论的,是政治上的余流。学习圣人的礼教,沾染先王的风俗,神往先王的政治,仰慕向往而情不能自已,也是势所必然的。像那些所谓的妇人女子,虽然脚步不能跨过门墙,只能用屏风遮掩着见客而不能进入正厅,只是提供织补,准备饮食,他们看先王的道理却是什么样子呢?

“原文”

盖尝观诗之变风,往往多出于妇人女子之手。《绿衣》,庄姜之诗也;《泉水》,卫女之诗也;《柏舟》,共姜之诗也;《载驰》,许穆夫人之诗也。其辞忠厚雅驯,忧而不伤,劲而不怒,蔼然[1]文、武,周公之遗泽在焉。是孰开之而孰诱之耶?吾是以知文、武、周公之化,固有默行乎礼教风俗政治之外者矣。不然,则妇人女子岂告语之所可及,防范[2]之所可率哉?成周之泽,至于使妇人女子不能忘,则文武周公之用功深矣、远矣,是岂一朝一夕之故哉?

“注释”

[1]蔼然:和善可亲的意思。

[2]防范:防,堤防;范,模范。常认为江河有堤防,器物有模范,比喻礼教的楷模。

“译文”

我曾经看到诗经里的变风诗,常常是出自于女子的手笔。《绿衣》是庄姜感伤自己的诗,《泉水》是卫国女子思归的诗,《柏舟》是共姜自己发誓的诗,《载驰》是许穆夫人感伤国难的诗。她们的诗言辞忠厚雅正,忧愁却不哀伤,刚劲而不怨怒,在一种可亲温柔的口吻中,似乎还保留有文王、武王、周公遗留下来的德泽。这是谁启发她们,谁引导她们的吗?我由此知道文王、武王、周公的教化,原本有默默地流行于礼教风俗政治之外的,若非如此,那么这些妇人女子难道是言语可以折服,防范可以限制得住的吗?可见周朝的德泽,使妇人女子也不能忘记,那么文王武王周公的功劳也算是深远的了,这难道是一早一晚就能达到的吗?

“原文”

成风请救须句,特以亲暱[1]而发,盖人情之常,不足深道。然其言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成风以一女子而造次[2]发言,不舍周室,非文、武、周公之遗化潜中其心,阴致其意,讵[3]能至是乎?远矣,周泽之长也!吾尝紬绎[4]成风周礼之说,如仲孙湫[5],如韩宣子[6]辈,其知之者代不乏人,至周祸之说,则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诸侯皆不能知,知之者,成风一人而已。平王之东[7]降于列国,国异政,家殊俗,各私其私,各戚其戚,燕不谋楚之难,齐不预秦之忧,曰“天祸晋国”者,晋人自言晋祸也,未闻在晋而言周祸者也;曰“是卫之祸”者,卫人自言卫祸也,未闻在卫而言周祸者也。

“注释”

[1]亲暱:亲,亲近;暱,私暱。

[2]造次:急剧,危难的时候。

[3]讵:难道。

[4]紬绎:整理出头绪。

[5]仲孙湫:春秋时齐国的大夫。鲁闵公元年冬,齐国的仲孙湫去鲁国调查鲁难,他说“庆父不死,鲁难不已”,齐桓公想用武力消灭掉鲁国,但仲孙湫认为鲁国从未抛弃周礼,所以不能攻打鲁国。

[6]韩宣子:晋国的卿士,曾经出使鲁国,见到《易经》和《春秋》,称赞周礼尽在鲁国,称赞周公的美德。

[7]平王之东:周平王时,为了躲避犬戎的侵扰,迁都洛邑。

“译文”

成风请求鲁僖公援救须句,是专为一种亲昵的私情而发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值得详细深究。但是她说道:“尊崇明祀,保全弱小的国家,这是周的礼仪。蛮夷扰乱华夏,这是周的祸患。”成风作为一个女子,急促发言,言语中不忘记周室,如果不是文王、武王和周公遗留的德泽潜伏在心里,她的心里默默地体会到这种意思,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周室的德泽真是泽被深远啊!我曾经细细地考究成风所说的周礼,像仲孙湫、韩宣子这些人,知道这个道理的,历代都有不少的人,至于成风所说的周祸这句话,在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诸侯都不知晓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只有成风一个人而已。周平王东迁,王室衰微,降到列国的地位,各国的政治不同,风俗不同,各自谋取自己的私利,各自担忧自己的事情,燕国不为楚国的灾难谋虑,齐国不插手秦国的忧患,说“天降灾祸于晋国”的人,这是晋国人在说本国的祸乱,没听过他身在晋国却评说周朝的祸患的;说“这是卫国的祸患”的人,是卫国人在说本国的祸患,没听过他身在卫国却评说周朝的祸患的。

“原文”

成风请救须句,自常情言之,必以邾既灭须句,势将逼鲁,实鲁之祸,庶几可动僖公之听,今乃置鲁而专言周祸,周自有祸,何预于鲁耶?成风之意则有在矣。通天下皆周也,鲁非鲁之鲁,乃周之鲁也;须句非须句之须句,乃周之须句也。邾为不道,翦灭周之须句,则为周之鲁者,安得不被发缨冠[1]而亟救之耶?

“注释”

[1]被发缨冠:比喻情况紧急,援救的心情急切。语出《孟子·离娄篇》:“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指事情紧急,来不及束好簪冠,只用帽带子把帽子系在头上。

“译文”

成风请求僖公去救援须句,从常情来说,必定以邾国已经灭掉了须句,势必要逼近鲁国,这实在是鲁国的祸患为理由,或许可以触动僖公的心事,如今却把鲁国放置在一旁反而专门评说周朝的祸患,周朝自己有祸,于鲁国有什么相干呢?成风的本意大概是在这个地方吧:全天下都是周朝的,鲁国不是鲁国的鲁国,而是周朝的鲁国;须句不是须句的须句,而是周朝的须句。邾国无道去灭掉周朝的须句,那么作为周朝的鲁国,怎能不赶快去救援须句呢?

“原文”

诸侯视王室如家,而国则其身也。以家祸为不切于身者,是谓大不孝;以国祸为不切于身者,是谓大不忠。成风之言,孰谓其缓而不切者?呜呼!文、武、周公既没数百年,而一女子之所见犹非周时诸侯之所能及,吾是以知周之所以盛;晋楚齐秦以降,数十国合诸侯之所见,反出于一女子之下,吾是以知周之所以衰。君子未尝不叹息于斯焉。

“译文”

诸侯看待周王室如同自己的家一样,而自己的诸侯国就像自己的身体。认为家的祸患不会关切到自己的身体的,这是大的不孝;认为其他诸侯国的祸患不会关切到自身的,这是大的不忠。成风的话,谁能说是迂缓而不切实际的呢?唉!文王、武王、周公已经死去好几百年了,而成风作为一个女子的见识,竟然是当时周室的诸侯所不能达到的,我由此知道周朝之所以兴盛的原因了;晋楚齐秦相递而下,几十个诸侯国的见识,反而居于一个女子的见解之下,我由此可以知道周室衰亡的缘故了。君子没有不为此而叹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