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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2 楚伐郑(僖公三年)

齐执陈辕涛涂(僖公四年)申侯城赐邑郑伯逃归(僖公五年)郑杀申侯以说齐(僖公七年)

“左传背景”

僖公三年,楚国攻打郑国,郑伯想要求和。孔叔不肯,说:“齐国正为我国忙着,丢弃他们的恩德不会有好结果。”

僖公四年,陈国的辕涛涂对郑国的申侯说:“军队取道郑国和陈国之间,两国供给这么多军队的粮食物资,必定十分困乏。如果往东走,向东夷炫耀武力,沿着海边回国,这就行了。”申侯说;“好。”涛涂就把这个意见告诉齐侯,齐侯同意了。申侯进见齐侯,说:“军队在外头久了,如果往东走而遇到敌人,恐怕不能打硬仗了。如果取道陈国和郑国之间,由两国供给军队的粮食军鞋,这就行了。”齐侯很高兴,赏赐给他虎牢之地,而把辕涛涂抓了起来。

僖公五年秋天,各国诸侯在卫地首止会谈。周惠王派周公宰孔召见郑文公说:“寡人安抚你,使你追随楚国,同时又让晋国辅助你,如此你就可以渐渐安定了。”郑伯很高兴,但是想到自己多年没有朝见齐国了,很惧怕见到齐国,因此就跑回去不参加会谈。这时郑大夫孔叔劝阻他说:“国君的言行不可以轻率,如果轻率,就会失去亲近的人;一旦失去亲近的人,祸患就会降临,等到那时,再请求参加会盟,所损失的就会很大。”可是郑文公并未采纳孔叔的话,仍然留下他的军队,自己先回国了。

僖公七年,郑文公为了讨好齐桓公,也是听从了辕涛涂的诬陷,杀死了申侯。

东莱先生批评了“顺应时势”之说。他指出无论治世乱世,都要秉持正直之心,方是全身之道。

“原文”

怠善而长奸者,莫如徇时之说。是说之行于世,不知其几年矣。持之有故也,举之有证也,辨之有理也,无惑乎倾天下而从之也。其说曰:“徇时者通,忤时者穷。天下尧、舜而我独共、鲧[1],是以有放殛[2]之刑;天下桀、纣而我独汤、文[3],是以有幽絷[4]之祸。故崇山、幽州[5]之窜宜也,夏台、羑里[6]之囚亦宜也。乱世之不利为善,犹治世之不利为恶也。子欲为善于乱世,盍先自省,能饥乎?能寒乎?能傲炎荒[7]而轻髡钳[8]乎?能嗜刀锯而亲砧质[9]乎?能也,固可忤时而独行其志也;如曰未能,盍亦随时上下,以徼[10]宠保身哉?”是说之行,风靡波荡者,十人而九矣。噫嘻!世之君子,果何道而排之乎?

“注释”

[1]共、鲧:共即共工,号穷奇,少昊氏的儿子。鲧即大禹的父亲。

[2]放殛:放逐、诛杀。

[3]汤、文:即成汤,周文王。

[4]幽絷:囚禁拘系的意思。

[5]崇山、幽州:共工氏被舜流放到崇山,鲧因为治水无功,舜将他放逐到幽州。

[6]夏台、羑里:成汤王曾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夏朝的监狱);周文王曾经被商纣王拘系在羑里。

[7]炎荒:偏远的边疆地区。

[8]髡钳:这是古代的两种刑罚。髡是剃去头发的刑罚;钳是用铁圈束颈的刑罚。

[9]砧质:古代杀人时用的垫板。

[10]徼(jiao):求取,寻求。

“译文”

怠慢良善而助长奸伪的,没有哪个能比得上“顺应时势”这种言论了。这种言论在世上流行,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立论有根据,列举有明证,辩论有理由,难怪它招引得全天下的人都追随响应它了。这种言论认为:“顺应时势的人就通达,背逆时势的人就困厄。天下都趋附尧舜,而唯独我是共工、鲧,因此便有了流放诛戮的祸患;天下都趋附桀、纣,而唯独我是成汤、文王,因此便有了囚禁、拘系的祸患。所以放逐共工、鲧于崇山、幽州是应该的,囚禁汤、文于夏台、羑里也是应该的。乱世不利于做好人,就好像盛世不利于做坏人一样。要想在乱世里做好人,何不先反省一下自己,能忍受饥寒吗?能蔑视蛮荒之地,轻视髡钳之刑吗?能不畏惧杀人的刀锯和砧子吗?如果能,固然可以背逆时势,而独自施行自己的志向;如果说不能,何不也跟着时势,随波逐流,以求宠保身呢?”这种言论盛行于世,随波逐流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唉!世上的君子,究竟会用什么方法去排抵它呢?

“原文”

春秋之时,浇伪[1]蜂起之时也。徇时而生者,吾见其人矣;忤时而死者,吾见其人矣。祭仲、潘崇[2]之显荣,洩治、伯宗[3]之戮辱,皆世俗所指以藉其口者也。盖尝以齐、楚争郑之际观之,郑伯之臣,终始主齐,不变其说者,孔叔也;反覆趋利,且齐且楚者,申侯也。格之以世俗之说,则孔叔之朴固胶滞,殆难免乎今之世;申侯持诡谲之术,遇浇伪之时,所谓卉[4]之春、而稼之秋也。然孔叔卒无纤介[5]之祸,而申侯反以杀其身,则世俗之说果可尽信耶?附丁傅者,皆贵于哀帝之朝,而朱博以丁傅败[6];献符命者,皆侯于王莽之世,而刘棻以符命诛[7]。昔之君子,介然自守,忤时不悔者,其知之矣!

“注释”

[1]浇伪:浅薄,虚伪。

[2]祭仲、潘崇:祭仲是春秋时郑国的大夫;潘崇是春秋时楚成王的太子商臣的老师,后来鼓动商臣谋杀楚成王。

[3]洩治、伯宗:洩治是春秋时候陈国人,陈灵公的大夫,后来因直谏而死。伯宗是晋国的大夫,好直言,后来因此罹祸。

[4]卉:草木的总称。

[5]纤介:细微、微小的意思,也写作“纤芥”。

[6]附丁傅者句:汉哀帝时,外戚丁傅掌握重权,许多人纷纷依附他。丞相朱博依附他,称顺孔乡,哀帝建平二年,事情泄露被追问,于是便陷入诬妄中,被迫服毒自杀。

[7]献符命者句:王莽篡汉后,许多人献符命,歌功颂德,都被授予高官厚爵。刘棻专门制造假的符瑞,后来被王莽杀死。符命说是一种天人秘思,以天为元,而元为万物之始,历史上藉上天之命以行其专制统治之实者甚多,有心人藉天命之说而刻意安排、假藉与引申,其主要目的在使庶黎百姓与群僚,相信其为“真命天子”,而顺服其统治。

“译文”

春秋时期,是浅薄、虚伪的风气纷纷涌起的时候。顺应时势而生存的人,我是知道的;背逆时势而死去的人,我也是知道的。祭仲、潘崇的显达荣耀,洩治、伯宗的受辱被杀,都是世俗常用来作话柄的。就齐楚两国争夺郑国的时局来说,郑国的臣子中,始终主张依附齐国,不曾改变主张的,是孔叔;反复无常,趋附势力,忽而齐国忽而楚国的,是申侯。如果以世俗的言论来推究,那么以孔叔的固执呆板,大概是难以保存在今世了。申侯奉行狡诈、权变的术数,又遇到浅薄虚伪的时代,正所谓草木逢春,庄稼在秋了。但孔叔终究没有些微的祸难,而申侯反而因此丢掉了性命,那么世俗之说果真可以完全相信吗?依附丁傅的人,都在哀帝的朝代显贵,而朱博却是因为丁傅败亡的;进献符瑞的人,都在王莽的时代称侯,而刘棻却是因为进献符瑞而被杀的。昔日的君子,坚定自守,背逆时势也不懊悔的,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啊。

“原文”

呜呼!治世者,小人失志之时也;乱世者,小人得志之时也。为小人祷者,必祝其遇乱世而毋遇治世,抑不知事有大缪不然者。小人之在治世,片言犯义则镌谯[1]至,跬步[2]触法则谴责来,含毒蓄险,郁不得吐,信乎其不得志也。然抑其恶所以全其身,爱小人者,孰有加于治世乎?严师之箠楚[3],慈母之呵叱,吾见其恩,而不见其仇也。乱世则反是矣,贪大者家亦大,诈高者位亦高,群讙辈嚣[4],竞于为恶,不至于覆宗绝祀不止也。有饵焉以馨其钩,有锦焉以华其阱,安得不诱而纳之死地乎?此申侯所以狃[5]为恶之利而至斯极也。呜呼!小人者,毋以遇乱为幸哉!

“注释”

[1]镌谯:诘问责备。

[2]跬步:半步,迈一次腿的距离,相当于今天的一步。《礼记·劝学》:“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

[3]箠楚:同“棰楚”,木棒和荆条,这里指杖责。

[4]群讙辈嚣:喧哗纷噪。讙,喧哗。

[5]狃:贪图。

“译文”

唉!太平盛世,是小人失意的时代;动乱时代,是小人得志的时代。替小人祈祷的人,一定祝他遇到乱世而不要遇到盛世,却不知道这在事理上是大大地错误了。小人处在盛世,有半句话触犯了道义,斥责就到了;有半步触犯了法律,谴责就来了,他内心含着怨毒和险恶,却抑郁不能吐露,果然是不得志的。但是遏止了他的罪恶,正是保全了他的性命,爱护小人的,还有哪样能超过盛世呢?严师的责打,慈母的呵斥,我只见到他们的恩爱,却不见他们的仇恨。乱世就不是这样了,贪心大的家产也大,诈术高的地位也高,喧嚣叫嚷,竞相为恶,不弄到倾覆宗庙、断绝香火不肯罢休。有钓饵使鱼钩馨香,有丝绸使陷阱华丽,怎能不诱人并把他置于死地呢?这就是申侯贪婪作恶的利益,而弄到这种极端的地步的原因了。唉!做小人的,还是不要把遇到乱世看作是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