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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2 卫懿公好鹤(闵公二年)

“左传背景”

卫懿公喜欢鹤,鹤享有官禄官位,还有乘坐大夫轩车的权利。闵公二年冬天,狄人进攻卫国,将要作战时,军民都有怨言,说:“让鹤去!鹤有官禄官位,我哪能作战?”卫懿公亲自领兵作战于荧泽却大败,狄人就灭亡了卫国。

东莱先生在这里揭示出不仅玩物可以亡国,聚集那些对国家无用的浮华不实之徒也可以亡国。他还指出,鹤本身并没有错,问题在于所处的位置不对。

“原文”

卫懿公以鹤亡其国,玩[1]一禽之微,而失一国之心,人未尝不抚卷而窃笑[2]者。吾以为懿公未易轻也。世徒见丹其颠[3],素其羽,二足而六翮[4]者,谓之鹤耳。抑不知浮华之士,高自标置[5],而实无所有者。外貌虽人,其中亦何异于鹤哉?

“注释”

[1]玩:赏玩、玩味。

[2]窃笑:私下偷笑。

[3]颠:头顶。

[4]翮:羽根。

[5]标置:显示自己雅趣。

“译文”

卫懿公为了鹤败亡国家,因为赏玩一只飞禽的小事,却失掉了一国的人心,人们没有不按着书卷而私下嘲笑他的。我却以为卫懿公是不能轻视的。世上人只看见这种红顶白羽,两只脚,六支长羽的鸟,便称它为鹤。却不知道一些浮华的士人,把自己标榜得很高,但实在是一无所有。他的外貌虽然是人,但内心却和鹤有什么不同呢?

“原文”

稷下[1]之盛,列第相望,大冠长剑,褒衣博带[2],谈天、雕龙[3]之辩,蜂起泉涌,禹行舜趋者,肩相摩于道,然擢筋之难[4],松柏之囚[5],曾无窥[6]左足而先应者。是亦懿公之鹤也。

鸿都[7]之兴,鸟迹虫篆[8],自衔鬻[9]者日至,受爵拜官,光宠赫然,若可以润色皇猷[10]。及黄巾之起,天下震动,未闻有画半策、杖一戈佐国家之志。是亦懿公之鹤也。

永嘉[11]之季,清言者满朝,一觞一咏,傲睨[12]万物,旷怀雅量,独立风尘之表[13],神峰隽拔,珠璧相照,而五胡之乱[14]屠之不啻如几上肉。是亦懿公之鹤也。

普通[15]之际,朝谈释而暮言老,环坐听讲,迭问更难,国殆成俗,一旦侯景逼台城[16],士大夫习于骄惰,至不能跨马,束手就戮,莫敢枝梧[17]。是亦懿公之鹤也。

“注释”

[1]稷下:地名。战国时齐宣王喜好文学游士,设稷下馆以招贤纳士。

[2]褒衣博带:宽大的衣服,阔大的衣带。

[3]谈天、雕龙:语出《史记》:“谈天衍,雕龙奭。”衍是邹衍,奭是邹奭。谈天即谈阴阳五行学说,雕龙即讲如何修饰文辞与辩论。

[4]擢筋之难:语出《战国策·秦策》。淖齿曾经独揽齐国国政,抽掉了齐闵王的脚筋,把他倒挂在宗庙的房梁上,经过一夜而死。

[5]松柏之囚:语出《战国策·齐策》。齐王建到秦国被扣留,把他囚禁在松柏之间,冻饿而死。

[6]窥:半步。窥通“跬”。

[7]鸿都:汉光和元年,汉明帝设置鸿都门学士,专门制作书画辞赋等,学员至千人。

[8]鸟迹虫篆:指古时的字体如鸟的足迹,好像虫形的篆文。

[9]衔鬻:自夸,卖弄本领。

[10]皇猷:皇家的计谋。猷,计划和谋略。

[11]永嘉:晋怀帝的年号。历史上著名的玄学盛行时代。

[12]傲睨:目空一切的样子。

[13]风尘之表:比喻世俗世界。

[14]五胡之乱:指匈奴刘源、羯族的石勒、鲜卑族的慕容氏、氐族的苻洪、羌族的姚苌。西晋末年在中国北方轮流作乱多年。

[15]普通:梁武帝的年号。

[16]侯景逼台城:梁太清元年,侯景叛乱,三年后攻陷梁台城,梁主萧衍被围困饿死在台城。

[17]枝梧:抵抗、抗拒的意思。

“译文”

齐国稷下兴盛的时候,高楼府第前后接连相望,戴着高帽,佩着长剑,穿着宽大的衣服,拖着阔大的衣带,关于宇宙五行,修饰文辞的辩论,蜂起泉涌,十分兴盛。仿效禹舜的人,肩挨着肩,纷纷地出现在道路上。但后来齐闵王遭遇被抽筋的祸患,齐王建被囚禁在松柏之间,却没有走半步去营救的人。这也像懿公的鹤了。

汉灵帝的时候,鸿都门兴盛起来,那些写着古体字,好像鸟的脚迹,好像虫的篆文,自来夸耀卖弄本领的,天天都有。领受了俸禄做了官,荣耀阔绰得很,好像能为朝廷的谋划增添光彩。可是后来黄巾事起,天下震动不安,却没有听见他们设计半个计策,提起一柄长戈,有为国家解救危难的志向。这也像懿公的鹤了。

晋怀帝永嘉末年,好清谈的人满朝都是,或饮酒,或咏诗,斜睨傲视着天地万物,豁达的胸怀,风雅的肚量,独自傲立在世俗之外,好像高峰俊秀挺拔,好像珠光玉器两相映照。但是到了五胡乱华的时候,屠杀他们就好像是几案上的肉。这也像懿公的鹤了。

在梁武帝普通年间,早晨谈佛教,傍晚谈玄道,四面围坐着听讲经,接连着互相辩难经义,这在一国已经成了风气。等到侯景造反,包围了台城,这些士大夫习惯了骄傲懒惰,竟骑不上马背,只好束手被杀,不敢抵抗。这也像懿公的鹤了。

“原文”

是数国者,平居暇日,所尊用之人,玩其辞藻,望其威仪,接其议论,挹其风度,可嘉可仰,可慕可亲。卒然临之以患难,则异于懿公之鹤者几希,岂可独轻懿公之鹤哉?

“译文”

以上这几个国家,在平时空闲的时候,那些被推崇重用的人,玩赏他自己的文采词藻,瞻望他们的威严容貌,顺接他们的评议言论,挹取他们的风采态度,把他们看得可嘉许可仰慕,可企慕可亲近。忽然祸乱临到他们的头上,那么他们不同于懿公的鹤的地方很少,怎么可以独独地看轻懿公的鹤呢?

“原文”

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使亲者处其安,而使疏者处其危,使贵者受其利,而使贱者受其害,未有不蹈懿公之祸者也。抑吾又有所深感焉:鹤之为禽,载于《易》[1],播于《诗》[2],杂出于诗人墨客之咏,其为人之所贵重,非凡禽比也。懿公乘之以轩,而举国疾之,视犹鸱枭[3]然,岂人之憎爱遽变于前耶?罪在于处非其据而已。以鹤之素为人所贵,一非其据,已为人疾恶如此,苟他禽而处非其据,则人疾恶之者复如何耶?吾于是乎有感。

“注释”

[1]《易》:如《周易·中孚》九二:“鹤鸣在阴,其子和之”。

[2]《诗》:如《毛诗·小雅》:“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3]鸱枭:都是恶鸟。鸱,鹞鹰。枭,鸺鹠。

“译文”

任用的并不是平时豢养的人,所豢养的并不是那临时任用的人,使亲近的人都处在安稳的位置,却使疏远的人都处在危险的位置,使尊贵的人享受利益,却使卑贱的人遭受灾害,没有不重蹈懿公的祸事的。但我又有一个深刻的感触:鹤作为飞禽,记载在《易经》里,传播在《诗经》里,接连不断常显露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它为人们所贵重,并不是寻常的飞禽可以相比的。懿公把它放在大夫所乘的车子上,全国的人都痛恨它,把它看成凶悍的鸱枭一样的恶鸟,难道人们的憎恨和喜爱是能突然改变的吗?罪过在于它所处的地位并不是它应该占据的罢了。鹤向来是为人们所贵重的,一旦放错了它们的位置,已经被人们痛恨到这种地步,假使别的飞禽处于不应有的位置,那么人们又会怎么痛恨它呢?因此我心里有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