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背景”
隐公八年,公子无骇死了,他生前没有赐氏,羽父为他请氏,于是隐公向众仲请教氏族的知识。众仲说,天子立有德之人作诸侯,按他的出生地赐给姓,封以土地又赐给他氏。诸侯有以字作为谥号而后人把谥号作为他们的氏族的,有以所封的土地作为氏族的,有以官职为氏族的,情况不一而足。于是鲁隐公命令以无骇的字“展”作为无骇的氏。
东莱先生由“隐公问姓”这个小故事出发,讨论了古今谱牒之学的变迁,指出这是一门不能不知的学问。并进而训诫君子,做学问应当从了解自身开始。
“原文”
天下之事,简则易知,繁则难知,此理之常也。至于氏族之说,则反是焉。氏族莫繁于古,而知之者甚易;氏族莫简于今,而知之者甚难。
“译文”
天下的事情,简单就容易知晓,繁杂就难以知晓,道理通常就是这样的。至于对氏族的说法,却正与此相反。氏族没有比古代时更繁杂的了,但知晓它很容易;氏族没有比现在更简单的了,但知晓它却很困难。
“原文”
三代之时[1],曰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者也,百世而不变者也;曰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者也,数世而一变者也。天子建德[2],因生以赐姓,其得姓虽一,而子孙别而为氏者,不胜其多焉。有以王父[3]之字为氏者矣,有以先世之谥为氏者矣,有以所居之官为氏者矣,有以始封之邑为氏者矣。枝分派别,千途万辙,初若参错纷乱而难考,及徐而视之,有纲有条犹指诸掌焉。孟仲、季臧、东门、子叔同出于鲁也,游国、丰印、公父、伯张同出于郑也,向华、荡乐、鳞鱼、仲老同出于宋也,栾高、崔国、叔仲、东郭同出于齐也。寻其流可以知其源,寻其叶可以知其根,抑何易耶?
“注释”
[1]三代之时:上古传说中尧舜禹统治的时期。
[2]天子建德:天子建立有德的人做诸侯。
[3]王父:祖父。
“译文”
在尧舜禹的时代,同姓的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说明人的出身来源,是数百年而不改变的;同氏的是分别子孙从何分支而来的,是几十年就变化一次的。天子分封有德之人作诸侯,根据所生而赐给他姓,得到的姓虽然一样,但子孙以其他作为氏的,却多得不可计算。有以祖父的字作为自己的氏的,由以祖先的谥号作为自己的氏的,分枝分派,千途万径,初看时好像交错纷乱难以考辨,等到慢慢看它时,则有线索有条理,了如指掌。孟仲、季藏、东门、子叔同是出身于鲁国的;游国、丰印、公父、伯张同是出身于郑国的;向华、荡乐、鳞鱼、仲老同是出身于宋国的;栾高、崔国、叔仲、东郭同是出身于齐国的。追寻它的支流就可以知晓它的源泉,追寻它的树叶就可以知晓它的根脉,难道不是很容易的吗?
“原文”
自秦汉以来,氏族之制,出于上之所赐、下之所更者绝无而仅有。至于世守一氏,传千馀年而不变者,天下皆是也。其变非若古之屡,其列非若古之多,可谓简而易知矣。然人罕有能辨氏族之源者。王之氏一也,吾不知出于元城之王耶?宜春之王耶?邛成之王耶?刘之氏一也,吾不知出于陶唐之刘耶?奉春之刘耶?元海之刘耶?其能明辨而不惑者,鲜矣。氏之马者,未必能辨其为马服之马及马矢之马也;氏之石者,未必能辨其周卫之石及后赵之石也。
“译文”
自从秦汉以来,氏族制度出于天子赐予,而后世加以改变的情况从来没有,至于世世代代保持一个氏,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天下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氏的变化不像古时候那样频繁,分支不像古时那样多,可说是简单而容易知晓的。王这一氏,我不知道是出自于元城的王氏?宜春的王氏?还是邛城的王氏?刘这一氏,我不知道是出自于陶唐的刘氏?奉春的刘氏?还是元海的刘氏?能够明确地分辨而不迷惑的,很少了。以马为氏的,未必能够分辨得清他是马服的马还是马矢的马;以石为氏的,未必能够分辨得清他是周卫时的石氏,还是后赵时的石氏。
“原文”
古之氏族繁,而知之者反多;今之氏族简,而知之者反少。在古,则宜难而反易;在今,则宜易而反难。其说果安在耶?盖由谱牒[1]之明与废而已。谱牒明,则虽难者犹且知之,况其易者乎?谱牒废,则虽易者犹不知之,况其难者乎?吾以是知谱牒之学不可不讲也。
“注释”
[1]谱牒:记录氏族宗族世系的书。
“译文”
古代的氏和族,虽然繁杂但知晓的人反而很多;今天的氏和族,虽然简单但知晓的人反而很少。在古代,应该繁难的却反而容易知晓;在现在,应该容易的却反而难以知晓,这种说法原因在哪里呢?都是由于记录宗族氏系的谱牒的昌明或废弛罢了。谱牒分明,那么虽然是繁难的尚且知晓,何况是容易的呢?谱牒废弛,那么虽然是容易的尚且不知晓,何况是繁难的呢?我由此可知,谱牒这门学问不能不讲究啊。
“原文”
世之学者,仰则欲知天文,俯则欲知地理,大则欲知治乱兴衰之迹,小则欲知草木虫鱼之名。至于己之氏族、吾祖考之所自出,则茫然不知,岂不可耻乎?
“译文”
世上的有学问的人,向上想知晓天文知识,向下想知晓地理知识,大的方面想知晓国家平安动乱兴衰的道理,小的方面想知晓草木虫鱼的名称,但至于自己的氏族、祖先和父亲的出身来源,就茫然不知了,这难道不是很可耻的吗?
“原文”
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是固可耻也,乃若[1]吾一身之间,视而不知视之所自,听而不知听之所自,言而不知言之所自,动而不知动之所自,以至喜怒哀乐皆不知其所自,是又大可耻也。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问诸明谱学者足矣,不知吾一身视听言动、喜怒哀乐之所自,将问诸何人乎?噫!
“注释”
[1]乃若:如果,假如。
“译文”
不知晓自己先祖、父亲和氏族的来源,这固然是很可耻的,要是对自己的身体也是不了解,看却不知晓为何可以看见,听却不知晓为何可以听到,说话却不知晓为何可以说话,行动却不知晓为何可以行动,以至于喜怒哀乐都不知晓从何而起,这是更大的可耻啊。不知晓自己的祖先氏族的出处来源,请教于通晓谱牒学问的人就可以了,不知晓自己的视听言动和喜怒哀乐的来源,又将向谁请教去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