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子朝鲁乐奏而叹(桓公九年)晋侯受玉惰(僖公十一年)齐君语偷(文公十七年)公孙归父言鲁乐(宣公十四年)赵同不敬(宣公十五年)晋侯见鲁侯不敬(成公四年)郑伯授玉视流而行速(成公六年)郤錡将事不敬(成公十三年)成子受脤不敬(成公十三年)苦成叔傲(成公十四年)卫孙文子聘鲁无悛容(襄公七年)齐高厚相太子会诸侯皆不敬(襄公十年)齐侯卫侯不敬(襄公二十一年)蔡侯享于郑不敬(襄公二十八年)穆叔见孟孝伯语赵孟语偷(襄公三十一年)赵孟对刘定公以吾侪偷食朝不谋夕(昭公元年)单子视下言徐(昭公十一年)宋公与叔孙昭子语相泣(昭公二十五年)魏献子南面(昭公三十二年)邾子执玉高鲁受玉卑(定公十五年)
“左传背景”
《左传》记载了二十余条关于在外交仪式上错失了礼节,别人预言必定会招致灾祸的事情:
隐公七年十二月,陈国的五父到郑国参加盟会。第二天,当和郑庄公歃血结盟,把血微微涂在口边的时候,竟显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态度。郑国大夫洩伯说:“五父必然不免于祸,因为他对结盟的事毫无信心。”
桓公九年冬天,曹国太子朝鲁,鲁国以上卿之礼款待他。当音乐刚开始演奏时,曹太子却发出叹息,这是不礼貌的。施父子预言他会有忧患。
僖公十一年,周襄王派人赏赐晋惠公以玉圭,晋侯接受它,行礼时却很怠慢。内史过回去报告周天子,预言晋侯后代恐怕不能享有禄位了。
文公十七年,鲁国公子遂从齐国回来,对鲁文公说,齐国国君话说得很苟且,国家必定不能长久。
宣公十四年冬天,公孙归父在谷地和齐顷公交谈。齐国大臣晏弱对齐国的高固说:“公孙归父很怀念鲁国的好处,恐怕是要逃跑吧。”
宣公十五年,晋侯派赵同到天子所在的成周去进献俘虏,赵同表现得不恭敬。刘康公说:“不到十年,原叔(即赵同)一定有大灾祸。”
成公四年夏天,鲁桓公前往晋国,晋景公在会见时态度不够庄重。季文子说:“晋侯一定不能免于灾祸。”
成公六年春天,郑悼公去晋国答谢和议的完成,由于他走得太快,因此到东楹门东边才行授玉礼。晋大夫评论说:“郑伯看东西和走路都很快速,而且不安于自己的君位,怕是不会长久啊。”
成公十三年春天,晋厉公派大夫郤錡到鲁国来求援,但郤錡对鲁成公的态度却不够恭敬。孟献子预言郤氏必亡。
同年三月,各诸侯国在周社举行征讨秦国的祭祀,当分祭肉时,成肃公不守礼法。刘康公预言他不能保有福禄。
成公十四年,卫定公宴请苦成叔,可是苦成叔的态度表现得很傲慢。宁惠子预言他的家族将要被灭亡。
襄公七年,卫国的孙林父来鲁国访问,当鲁襄公上台阶时,孙林父也走上台阶,这是身为臣子却摆出君主的姿态,是不合礼仪的。当人向他指出错误时,林父没有表示意见,也没有做出谦虚改过的举动。穆叔说:“孙子必然逃亡。”
襄公十年三月二十六日,齐国的高厚作太子光的相礼,和诸侯先期在钟离会见,表现出不恭敬。士庄子预言他将会不免于祸。
襄公二十一年,鲁国和各诸侯在商丘开会,会中齐庄公和卫殇公态度傲慢。叔向说:“这两位君主一定不能免于祸难。”
襄公二十八年,蔡侯从晋国回国,路过郑国。郑伯设厚礼招待他,他表现得不恭敬。子产说:“蔡侯恐怕不能免于祸难吧!”
襄公三十一年春,穆叔从澶渊会见回来,进见孟孝伯,对他说:“赵孟将要死了。他的话毫无远虑,不像百姓的主人。”等等。孝伯说:“人生几何?谁能没有点得过且过?”穆叔出去后说:“孟孝伯将要死了。我告诉他赵孟得过且过,他又超过赵孟。”
昭公元年,周天子派刘定公在颖地慰劳赵孟。刘子歌颂了禹的功绩,说:“您何不继禹功而大庇百姓呢?”赵孟回答说:“我们这些人就是吃饭混日子,早晨不考虑晚上,没有什么长远的志向。”刘子回去告诉周天子,说:“赵孟是老糊涂了,这样会神怒民叛的。”
昭公十一年,周卿士单成公到戚地会见晋大夫韩起,当时他的两眼往下看,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时人评论说,单成公的声音不能让邻座的人听清楚,又不能用表情来引导,怕是丧失了守身的元气啊。
昭公二十五年,叔孙婼到宋国通好,宋元公设宴款待他,席间饮酒为乐,两人说着说着竟然相对哭泣起来。当时乐祁评论说:“应当快乐时反倒哀伤,应当哀伤时反倒快乐,这都是反常的心态,国君和叔孙婼恐怕都会在今年去世了。”
昭公三十二年冬天十一月,晋国派魏献子前往周朝联合诸侯大夫在狄泉重修盟约。会中,魏献子面向南宣布命令,这僭越了天子的方位。卫国的彪傒说:“魏子一定要有大灾难。”
定公十五年春天,邾隐公来鲁国朝见,寒暄行礼时,邾隐公拿玉的姿势过高,头部上仰,而鲁定公受玉的姿势过低,这都是不恰当的。子贡说:“用礼来评论这件事,两位国君都快要死了。”
东莱先生一方面认为古人这种预言和评论荒诞不经,同时深入阐释这些评论背后的依据,提出自己观人看相的观点。他警戒君子要慎独,任何时候都要恭敬,这样才可能从源头上消灭失礼行为,在众人面前真正没有过失。
“原文”
春秋之际,盟会聘享[1],人皆视升降语默之节[2],为吉凶祸福之占。其矫诞不经,世所共知也,吾犹有所疑焉。观人之术,在隐不在显,在晦不在明。显与明,人之所畏也;隐与晦,人之所忽也。人之所畏,虽小人犹知自饰;人之所忽,虽君子不能无疵。盖畏则加意,而忽则多不加意耳。苟不能乘其不意,而徒观其加意之时,则令色足恭[3],矫伪蜂起,其本质真态亦何自而见哉?
“注释”
[1]盟会聘享:立誓定约叫做盟;诸侯相见叫做会;通问修好叫做聘;奉献于上叫做享。
[2]升降语默之节:古代祭祀外交时都建有高台,升指升高,上台阶;降指下降,下台阶;语,是说话言谈;默,是沉默不语。借指人们在外交场合上的行为举止。节,行为表现。
[3]令色足恭:脸色、表情和悦,态度恭敬。
“译文”
春秋时期,凡举行结盟、聚会、修好、宴享,人们都要观察他人的言行举止,来作为吉凶祸福的征兆。此举的荒诞不经,是世人都知道的,但我还有一些怀疑。看人的方法,在于看那些隐存的而不是显在的地方,在于看那些昏暗的而不是清楚的地方。显然和分明,这是人们所惧怕的;隐蔽和昏暗,却是人们所疏略的。人们所惧怕的,即使是小人,也知道自家遮掩;人们所疏略的,即使是正人君子,也不能没有些毛病。大概是惧怕了就加以注意,而疏略了就大都不加注意了。如果不能在他不经意时观察,却只观察他加以注意时的表现,那么和悦的表情、充分的恭敬,虚伪造作矫饰纷纷涌现,事情的本质真相从哪里看得出来呢?
“原文”
涖众[1]之容,必肃于燕闲[2]之日;对宾之语,必严于私昵之时。又况盟会聘享之际,金石[3]在庭,笾豆[4]在席,摈相[5]在前,三揖[6]在下,旦失色于堂,暮传笑于国,片言之误,可以起万口之讥。人情好胜而恶辱,岂不能勉强于须臾耶?今考左氏之所载,其周旋揖逊,辞气容貌,可嗤可指者,相望于册。此理之不可晓者也。
“注释”
[1]涖众:临于大众之前,出席的意思。涖,莅临。
[2]燕闲:安乐闲暇。
[3]金石:指代钟磬等乐器。
[4]笾豆:古代两种食器名。笾用竹制成;豆用木制成。祭祀燕享时常用此二器盛食物。
[5]摈相:出去迎宾叫作摈,进入赞礼叫作相。
[6]三揖:卿、大夫、士。
“译文”
面临大众的仪容,一定要比安适闲暇的日子端正肃然;应酬宾客的言语,一定要比私人亲昵交谈的时候庄重;又何况盟会和聘享的时候,有钟磬等乐器设在庭院中,有笾豆等礼器放在筵席之前,有招待和赞礼的人站在堂前,有卿大夫这些官员在下面,早晨在殿堂之上错失了容度,夜晚时便传扬笑柄于全国;有半句话说错,就可以引来无数人的讥讽。人之常情是喜欢压倒别人而厌恨被别人侮辱,难道不能在一会儿时间里勉力支撑吗?现在考察左丘明传中所记载的,关于应酬交际上可讥笑可批评的事情,在书中前后相连不断地可以看到,这在情理上是讲不通的。
“原文”
呜呼!吾得之矣!凡人之情,为恶于人之所不见,为善于人之所见,欲以欺世而售其奸。胡不反观一身,以近取譬乎?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脾受病,则口不能食;心受病,则舌不能言。肝也,肾也,脾也,心也,在内而人所不见者也;目也,耳也,口也,舌也,在外而人所见者也。受病于人之所不见,则其病必发于人之所见矣。是故隐显、晦明本无二理,隐之所藏,待显而露;晦之所蓄,待明而彰。
“译文”
唉!我明白了!大凡人心常理,喜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坏事,在别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做好事,想要哄骗世人并卖弄他的奸诈。他怎么不掉转头来看看自己的身上,就近处取个比喻呢?肝脏有了病,那么眼睛就不能看了;肾脏有了病,那么耳朵就不能听了;脾脏有了病,那么嘴巴就不能进食了;心脏有了病,那么舌头就不能说话了。肝、肾、脾、心,这是长在身体内部而别人所看不到的;眼睛、耳朵、嘴巴、舌头,这是长在身体外表而别人所看得到的。在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得了病,那么他的病必然在别人所看得见的地方显现出来呢。所以隐蔽和显明,昏暗和分明本来没有绝对的分别,隐蔽处所隐藏的东西,依赖明显的事物表露;昏暗所蕴含的东西,凭借明亮而显现。
“原文”
彼春秋之公侯卿大夫,未尝致力于暗室屋漏[1]之学,及盟会聘享之际,虽欲勉强修饰,终有时而不能掩。歃血[2]而忘者,不自知其忘也;受玉而惰者,不自知其惰也;奏乐而叹者,不自知其叹也;相语而泣者,不自知其泣也。方正冠鸣佩,俨然肃然,自谓中礼,而不知人已议其后矣。平居暇日,暗室屋漏之所为,至于此时如遇明镜,无不发见。吾是以知显者,隐之影;明者,晦之响也。
“注释”
[1]屋漏:屋子的西北角叫屋漏。
[2]歃血:盟誓时把血微微涂在口边。
“译文”
那些春秋时候的公卿大夫,平时不曾致力于在人所不知处行为端正的学问,等到盟会和聘享时,虽然想勉强遮掩,但终究有掩饰不住的时候。歃血时显得心不在焉的人,并不知道他自己心不在焉;接受玉圭时怠慢的人,并不知道他自己怠慢了;奏乐时叹息的人,并不知道他自己叹息了;对坐谈话时哭泣起来的人,并不知道他自己哭泣了。当他端正帽子,响动着玉佩,作出严肃庄重的样子,自以为已经是合乎礼仪时,却不知道别人已经在他背后评论开了。平常起居和空闲时候在幽暗私下里的作为,到了这个时候犹如遇到了明镜,没有不显现表露出来的。我由此可知显在时的样子是隐在时的样子的影子,分明时的样子是昏暗时的样子的回声。
“原文”
君子欲无得罪于众,必先无得罪于独;欲无得罪于朝,必先无得罪于家。苟徒以一日之敬而盖终身之邪,是浊其源而扬[1]其流,斧其根而溉其叶也。虽然春秋之时,旁观窃议者特为瞽史[2]之学者耳,而愆失缪戾[3]已不能逃其目,使有知道者立于其侧,又将若之何?
“注释”
[1]扬:澄清。
[2]瞽史:周二官吏名。瞽,太师,掌乐;太史,掌阴阳天时礼法之书以相教的人。
[3]愆失缪戾:愆失,过失的意思;缪戾,乖戾粗暴的意思。
“译文”
君子想要不得罪于大众,一定要先不得罪于个人;想要不得罪于朝廷,一定要先不得罪于家庭。如果只用一天的诚敬,去遮掩一生的邪恶,这就好比把水源搅浑,而去澄清水流;又好比砍去树木的根,却反去浇灌它的叶子。虽然在春秋时期,在旁边看着和私下评论的人,只不过是掌乐官和太史官这些人,但过失、错误和悖逆已经不能逃过他们的眼睛,要是有懂得道理的人站在他们旁边,又将是什么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