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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6 晋会狄于欑函(宣公十一年)

“左传背景”

宣公十一年,晋国打算和各部落的狄人达成和解。刚开始,晋国的诸位大夫想把各部落的狄人召见到晋国来达成和解。但是郤成子认为在晋国召见是无德的表现,不能够使众狄顺从。于是在欑函会见众狄,众狄也服从了晋国。

东莱先生赞扬了郤成子的决策,提出了对待戎狄的方法。

“原文”

已服之民,不可过求;已驯之虏,不可过责。流亡之未集也,奸宄之未殄也,抢攘[1]之未定也,为人上者,懔懔乎[2]忧民之未服。手朽索而足渊冰,抚之摩之,顾之复之,游之泳之,如护元气,如保赤子,惟恐有一发之伤。至于寓内清晏,怨诽息而讴歌升,为人上者,遂谓民既服矣,何令不从?何索不获?既攫其雏,又覆其巢;既捋其叶,又斧其干。民始不胜其求,焦然思乱,殆求之之过也。

“注释”

[1]抢攘:混乱。

[2]懔懔乎:小心而惊恐的样子。

“译文”

已经顺服了的百姓,不可以过多地要求;已经驯服了的俘虏,不可以过多地责备。流亡的人还没有聚集起来,奸诈的人还没有殄灭,混乱慌张的局面还没有稳定,作为主上,应当怀着恐惧的心态来忧虑百姓还没有顺服。就像手中握着腐朽的绳索驾车一样小心,就像在深渊上踩踏着薄冰一样小心,抚摸他们,眷顾他们,顺从他们,就像呵护元气一样,就像保护幼子一样,生怕会对他们有丝毫的伤害。等到国家安稳的时候,怨恨之声就平息了,赞美之音就出现了,作为主上,于是就认为百姓已经顺服了,还有什么命令他们不会听从呢?还有什么样的索求不可以获得呢?既攫取幼鸟,又倾覆它们的巢穴;既捋取了叶子,又砍伐树干。百姓开始受不了他的索求,急切地想着变乱,这恐怕是因为主上索求得太过分了。

“原文”

戎虏之祸,何莫由斯?平城之弩[1],甘泉之烽[2],嫚书之侮[3],尺牍之倨,腥膻陵纵,驱引弓之民,南面与汉天子争为长雄。当是时,虽欲左右当户之群,解辫束衽[4],犹或难之,况欲屈单于[5]之膝哉?逮至渭桥受谒之后,虏势折矣。元、成、哀、平接于新莽,主昏臣庸,徒恃虏之已驯而责之无已,阻其朝焉[6],丐其壤焉,制其条焉,夺其玺焉[7]。虏不堪其责,背叛侵掠,故态复作,是非虏之不驯,殆中国虐之而不容其驯也。

“注释”

[1]平城之弩:汉高祖北伐匈奴,被围困在平城的白登七天,后用陈平之计,贿赂匈奴王妃,并采用强弩缚箭的办法突围,汉高祖才幸免于难。

[2]甘泉之烽:文帝时,匈奴威胁汉廷,一度把战争的烽火烧到甘泉、长安。

[3]嫚书之侮,尺牍之倨:汉初,南粤王赵佗致书汉朝廷,一开始辞气很傲慢。

[4]解辫束衽:衽,衣服。结辫坦,本为一些少数民族的习俗。汉人想“解辫束衽”,以汉化他们。

[5]单于:即匈奴王。

[6]阻其朝焉:汉初吕后执政,一度阻止南粤来朝,阻断它和中原的交往。

[7]制其条焉,夺其玺焉:王莽时曾“颁四条于匈奴”,并夺回了汉朝时所颁给匈奴单于的印玺。

“译文”

戎狄的祸患,哪次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引起的?汉高祖在平城被匈奴围困,幸亏用陈平的计谋,用强弩缚箭的办法突围,才逃了出来;文帝时匈奴把战火燃烧到甘泉;匈奴曾经致书汉廷,极为傲慢,充满野蛮气息,骄横放纵,驱赶那些张弓的百姓,与汉朝天子争着当统治者。当这个时候,即使想让下属在大门外人群中解开辫子,扎起衣衽(顺应戎狄以求保全),尚且很难,何况想让单于下跪呢?等到在渭桥接受匈奴王的拜谒之后,匈奴的势力就消减了。汉元帝、成帝、哀帝、平帝直到新朝的王莽,君主昏昧,臣下平庸,只不过是靠着匈奴人已经驯服了因而不停地责备他们,阻碍他们来朝,向他们索求土地,向他们颁布条例,夺取他们的印玺。匈奴人因忍受不了这种苛责,背叛朝廷并向南侵略,以前的势态又发作了。这并不是匈奴人不驯服,恐怕是中原人虐待他们而容不下他们驯服吧。

“原文”

先王之待戎虏,急其悍而缓其驯。故戎虏之困,必托命中国以求息肩[1]之地,岂若后世为哉?悍则奉之,驯则责之,是长欲其悍而不欲其驯也。凡人之情,宁为人所奉乎?宁为人所责乎?戎虏虽愚,其亦知所择矣。利害相形[2],彼安得不以称兵窥塞为大利,奉琛入贡为不祥哉?

“注释”

[1]息肩:缓解,休息。

[2]相形:相比较。

“译文”

先王对待戎狄,采用急切的手段对待它们的凶悍,而当他们顺服的时候则采用缓和的态度。所以当戎狄遇到困难的时候,必定把命运寄托在中国,希望得到舒缓和休息的地方,难道会像后世的所作所为吗?凶悍起来了就尊奉它们,驯服了就苛责它们,这是希望他们长期凶悍而不希望他们驯服。大凡人的感情,是宁愿被人遵奉呢?还是宁愿被人苛责呢?戎狄虽然愚昧,他们也是知道有所选择的。利益和害处相互比较,他们怎么会不把带领军队窥探边塞作为大利,而把贡奉宝玉作为不吉祥的事呢?

“原文”

晋郤成子之论,其有见于此矣。众狄附晋之始,诸大夫侈然骄溢,讳[1]一动之劳,乃欲坐而召狄。

呜呼!诸大夫忘众狄未附之时乎?冒锋镝,蒙甲胄,面夷身创者未尝绝也。其未附,则不敢避攻战之苦;其既附,则遽欲惮行役之勤,何其志之易变耶?郤成子独知驭戎虏之道:不可恃其驯而烦其责。遂以“能勤有继[2]”之说晓譬诸大夫,次[3]于欑函,以会众狄,屈己而不劳彼,终得众狄之欢心。向若从诸大夫之议,则众狄必谓,吾附晋,属耳,一之日已召我于会,庸讵知二之日、三之日不召我而征役之乎?庸讵知四之日、五之日不召我而翦剥之乎?衅端乱兆未必不基于此时也。或曰:戎虏之性,陵之则慑,柔之则骄。诸大夫之召狄,其或出于此欤?曰:陵之则慑,柔之则骄,固戎虏性也,中国而戎虏云乎哉?

“注释”

[1]讳:忌讳,不愿意。

[2]继:结果。

[3]次:驻扎。

“译文”

晋国郤成子的议论,对于这种事情是很有见地的。开始时,众多戎狄依附晋国,晋国的大夫们奢侈骄傲,不想有稍微移动一下的劳累,却想坐在那里召见戎狄。

呜呼!晋国的大夫们忘记了众多戎狄没有依附的时候吗?冒着锋利的箭头,蒙着坚硬的甲胄,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没有间断过。他们没有依附的时候,就不敢逃避攻战的劳苦;它们依附了以后,就突然害怕行军的勤苦,他们的心志怎么这么容易改变呢?惟独郤成子知道驾驭戎狄的方法:不可以因为他们顺服了就烦琐地苛责他们。接着又用“能够勤苦就会有结果”的说法来使诸位大夫明白,主张在欑函驻军,以便在此会见戎狄,虽然委屈了自己,但却没有使对方劳累,终究获得了各个狄部落的欢心。如果听从诸位大夫的议论,那么众多的戎狄必定会认为,我们依附晋国,不过是附属而已,第一天召见我们去会盟,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第二天、第三天召见我们,让我们去服役呢?怎么知道不会在第四天、第五天召见我们,而把我们剿灭了呢?挑衅的端绪和祸乱的征兆未必不这时就发生了。有人说:戎狄的性情是,压制他们就可以震慑他们,安抚他们就会使他们骄傲。诸位大夫召见戎狄,或许就是出于此种考虑吧?回答是:压制他们就可以震慑他们,安抚他们就会使他们骄傲,这固然是戎狄的性情,但中国人也去变得和戎狄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