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古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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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4 楚范巫矞似谓成王子玉子西皆强死(文公十年)

“左传背景”

文公十年,楚国的子西想要作乱杀害楚穆王,结果被楚穆王发现了,于是反而被楚穆王杀掉了。《左传》介绍了此前楚国范邑一个叫矞似的巫师说过的话,说楚成王、子玉、子西都不得好死。后来子玉在晋楚城濮之战的时候,由于战败,于是就自杀,当时楚成王正急急忙忙地下达免死令,但是子玉已经自杀了,而子西被赦免了。后来在文公元年,楚成王被太子商臣(即楚穆王)围困在宫中而自缢身亡。本来在子西之前已有两个死了,应该引起子西的警戒。可如今,子西又因谋反被杀,可以说矞似的话很灵验。

东莱先生着重分析了子西在看到子玉、楚成王先后不得好死的情况后,为什么没有在意矞似的警告,而去谋反以致被杀。东莱先生认为,子西之所以忽视矞似的警告,是因为子西是在被个人利益胁迫的情况下才相信矞似的话,而如今子西谋反也是由于个人利益的驱使,所以,矞似的话也就起不到警告的作用。并认为巫师等人的因果报应以及天堂地狱之类的说法无助于改良人心。

“原文”

凡人之情,厌常而嗜怪,骇[1]正而从伪,此古今之通病也。夺臂大呼,不足以动一旅;而狐呜鱼腹之诈,不移咎而成军[2]。徒步献书,不足以取一官;而祭灶斗棋之诞,不终朝而胙士。久矣,夫人之嗜怪而从伪也!天下之常道,惟恐人之不嗜;至于怪,则惟恐嗜之太深。天下之正理,惟恐人之不从;至于伪,则惟恐从之太过。

巫觋[3]之说,怪伪之尤者也。楚巫矞似谓成王、子玉、子西皆将强死[4]。三人者,铭其说于心。至于城濮之败,成王汲汲赦子西、子玉之罪,惟恐巫言之或验。既而子玉果不及止而死,是巫言既一中矣。有神妖之说诱之于前,有子玉之死坚之于后,为成王者,尚不知戒。溺爱夺嫡,取熊蹯之祸,是巫言既再中矣。巫言其三而中其二,惟子西茕然孑立,顾影犹存。是宜朝警夕戒,择地而行,深图自免之术,乃显行逆乱,以杀其身。巫者,人之所甚信;死者,人之所甚畏。不信人之所信,不畏人之所畏,子西岂与人异情哉?盖所以信巫者,私心也。所以作乱者,亦私心也。私心之生,乍发乍止,上无所蒂,下无所根,乌能持久而不变耶?始怵[5]于妖而信之,终怵于利而忘之,以私夺私,互为消长,无惑乎子西之遽忽其所信也。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张诡幻祸福之说,以诳胁愚俗,是亦巫觋类耳。

“注释”

[1]骇(hài):害怕。

[2]而狐呜……而成军:指陈胜吴广起义时,让人假装狐狸鸣叫,以及在鱼肚里安放书信,制造神异现象,号召民众起义。下面提到“祭灶斗棋之诞”,其目的同此。

[3]巫觋:巫,女巫;觋,男巫。巫觋,这里泛指巫师。

[4]强死:指在强壮的时候死去,非正常死亡,即不得好死。

[5]怵(chù):害怕。

“译文”

一般人的感情是厌恶常见的而嗜好怪异的,害怕真正的而去跟从虚伪的,这是古今的通病。振臂高呼,不能够感动一支军旅;然而假装狐狸嚎叫,在鱼肚里面放置书信的诈骗,片刻间就造成了一支军队。走着去献书,不能够获得一个官位;但靠着祭祀灶神和下棋的荒诞,没有一个早上就封官了。这很悠久啊,人们嗜好怪异而跟从虚伪!天下的常理,惟恐人家不嗜好;至于怪异,就惟恐人家嗜好得太深了。天下的正理,惟恐人家不听从;至于虚伪,就惟恐人家听从得太过分了。

巫师的说法,是最为怪异的。楚国的巫师矞似认为楚成王、子玉、子西都不得好死。三个人把他的话铭记在心里。到了城濮之战楚国失败了,楚成王急急忙忙地赦免子西、子玉的罪过,生怕巫矞似的话可能会应验。然而子玉果然没有等到制止就自杀了,这是巫师矞似的话第一次说中了。在此前有神仙妖孽的说法引诱,在后来有子玉的自杀加强事实,作为楚成王,还不知道警戒。由于自己的过分偏爱而剥夺嫡长子,招惹了熊蹯之变的祸害,这时巫师矞似的话第二次说中了。巫师矞似的话其中的三件说中了两件,只有子玉还单独活着,看着自己的影子还在。这时本应该早晚警戒,出行都要选择地点,深深地图谋免除祸患的方法,但却明显地施行叛逆和动乱,以致杀害了自己。巫师,是人们十分相信的;死亡,是人们十分害怕的。不相信人们所相信的,不害怕人们所害怕的,子西难道和别人有不一样的感情吗?大概是因为子西之所以相信巫师,是因为私心。而开始之所以作乱的,也是因为私心。私心萌生了,突然萌发,突然停止,上面没有蒂,下面没有根,怎么能保持长久而不变呢?开始是害怕妖孽而相信巫师的话,现在是因为私利而遗忘巫师的话,因为私心而夺灭私心,互相抵消,难怪子西突然忽视了他所相信的话。世道衰微,各种邪说横行,有人张扬诡异奇幻的祸福之说,用欺骗和威胁来愚弄俗人,这也就是巫师这类人而已。

“原文”

儒者或以阴助教化许之,遽谓蕊宫金地[1]之说,未必真有,要可以引人为善;酆都泥犁[2]之说,未必真有,要可以止人为恶。所示者虚,所得者实,亦何负于天下耶?抑不知墙之始筑,有一臿之虚,则其颓败,必见于风雨之时;念之始发,有一毫之虚,则其渝毁,必见于事变之日。人之始信祸福之说,固已失其本心矣。以诳而趋善,非本欲为善也;以胁而避恶,非本不为恶也。是心本无,特暂为祸福虚说之所诳胁尔。他日复为利害所诳胁,安得不变而之他耶?此亦一诳胁也,彼亦一诳胁也,亦何分轻重于其间哉?有实理然后有实心,有实心然后有实事,岂有借虚说而能收实效者耶?如成王、子西,其始信矞似之说,至坚至笃。曾未几何,蔑弃而不顾。则诡幻祸福之说,不能久使人信,明矣。其始之锐,固可以占知其终之怠;其始之执,固可以占知其终之移。本心不坚,事物攻之者四面而至,固可以拱手而俟其败,何必亲与之角哉?故吾始忧异端之难攻,而终知异端之不足攻也。

“注释”

[1]蕊宫金地:指道教所谓的神仙居住的地方。

[2]酆都泥犁:指佛教所谓的阴间地狱。

[3]臿chā:铲。

“译文”

有的儒士认为巫师暗暗地帮助了教化,因而赞许巫师,于是认为神仙宫殿,铺满金子的地面这样的传说未必真的有,关键在于它可以让人做善事;阴间地狱的说法,未必真的有,关键在于它可以阻止人作恶。所展示的是虚假的,但所得到的是实惠的,这有什么对不住天下的呢?但却不知道开始修墙的时候,有一铲土没有夯实,那么墙的倾塌颓败,必定会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出现;念头开始出现的时候,有丝毫的虚假,那对他的背弃和毁谤,必然会出现在出事的时候。人们开始相信祸福之说,本来已经失去本心了。因为欺骗而趋向善,这并不是本来想行善。因为威胁而躲避恶,不是本来不想作恶。内心本没有,只是暂时被祸福的虚妄之说欺骗和威胁而已。以后又被利害所欺骗和威胁,怎么能够不改变而顺从其他想法呢?这也是一种欺骗和威胁,那也是一种欺骗和威胁,为什么要在其中分轻重呢?有诚实的道理然后才有诚实的心,有诚实的心然后才有诚实的事,难道借助虚妄之说能够收到诚实的效果吗?像楚成王、子西,他们开始相信巫师矞似的说法,十分坚决和诚恳。但没有多久,就放弃而不回头看一眼了。那么诡异奇幻的祸福之说,不能使人长久地相信,这是很明白的事了。那开始很尖锐的,本来就可以预知它最终会变钝。那开始很固执的,本来就可以预知它最终会改变。本心不坚定,进攻的外物从四面八方而来,本来就可以拱手等待他失败,何必亲自与他角斗呢?所以我开始担忧异端很难攻克,但最终又知道异端本不值得去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