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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4 周公阅聘鲁(僖公三十年)

“左传背景”

僖公三十年冬,周天子派周公阅来聘问鲁国,鲁国按礼制接待了他。但是周公阅认为自己承受不起这样隆重的款待,说自己的德行不堪当此大礼。

东莱先生站在周王室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认为周公阅是代表中央,是代表自己所处的那个位置,理当承受这种待遇。假如觉得自己的德行不足,可以辞掉这个职位,而不能在这个时候损害王室的面子。批判了周公阅把个人和职位分开来的想法,但对他的诚实还是表示了一定的赞赏。

“原文”

身者,寄也;轩冕[1]者,身之寄也,是道家者流之论也。人自送丞相长史,而张君嗣厌其劳[2];鲁自待宰周公,而姬阅辞其享。认而有之,非惑耶?信如是言,则有宰周公而又有姬阅,是身与位为二也。苏孺文视身与位为二,故指饮故人、按故人者为两事。荀道将视身与位为二,故指杀弟、哭弟者为两人。伤恩败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非二之罪耶?儒者之论则进是矣。居其位而无其德,为身之羞。居其位而黜其礼,为位之羞。身者,一夫之私也。位者,万世之公也。

“注释”

[1]轩冕:车马,这里指官位。

[2]人自送丞相长史,而张君嗣厌其劳:张君嗣是一个偏向道家的人物,不看重名位,爱惜个人的身体,所以不想要丞相长史之类的官职,认为是个人的拖累。他把名位和个人身体分开来看待。下面提到的孺文视、荀道都是把事情割裂开来看待的人。

“译文”

身体是我们的寄托,车服是身体的寄托,这是道家人物的言论。别人送来丞相长史的官位,但张君嗣厌烦这种操劳;鲁国等待周公阅来做宰,但是姬阅辞掉了这丰厚的待遇。承认有这样的事,这不是很令人困惑吗?如果真是像这样说的话,那么就有做宰辅的周公,又另外有一个姬阅,这样身体和名位是两样了。苏孺文把身体和名位看作是两样,所以把给朋友饮食和排挤朋友视为两码事。荀道把身体和名位看作是两样,所以把杀害弟弟和为弟弟哭泣视为两码事。伤害恩德,败坏教化,这说不尽的祸害,难道不是两样看法的罪恶吗?儒士的议论却超过这些了。处在那个职位而没有那种才德,这是身体的羞耻。处在那个职位而不遵那里的礼制,这是职位的羞耻。身体是个人所私有的,职位却是万代所公有的。

“原文”

周公阅以德薄自愧,不敢受鲁之享。抑不思所居者上宰之官,所持者天子之节,所享者先王之礼。今徒以一夫之无德,而废万世之常尊。是避身之羞,而为位之羞也。是知身之不足当其礼,而不知身之不足当其位也。如愧之,莫若亟去其位。位则受之,礼则辞之。受其大而辞其细,岂不甚可责耶?以儒者之论而责,周公阅固无所逃罪。然吾窃有所矜[1]焉。周公之位自周文公之没,居其位者不知其几人也。使于四方,享昌歜、白黑、形盐[2]之享者,又不知其几人也。彼岂皆德与礼称,受之而无愧耶?晏然居之,欣然乐之,未闻有一人以德薄辞者。至周公阅之居此官,受此享,怵惕内愧,对大宾大客之前,痛自羞薄,不敢少安。其不能辞位固可责,吾未尝不独矜其愧心之犹在也。其视前后数公,既不辞位,又不辞礼,骄泰奢侈者,岂不贤耶?其视道家者流,傲诞荒唐,视身与位为二物者,岂不贤耶?范鞅一陪臣,犹索十牢于礼之外[3]。周公阅以天子之宰,乃肯辞备物于礼之内。儒者不矜其愧心,而责其迹,吾窃恨儒者之不恕也。然既曰知愧矣,不愧其大而愧其细,独何欤?吾又未见儒者之不恕也。

“注释”

[1]矜:哀怜,同情。

[2]昌歜、白黑、形盐:都是当时诸侯款待周天子的使者的礼物。昌歜,用菖蒲根作的腌菜。白黑:稻米羹和黍米粥。形盐,形似虎的盐块。

[3]范鞅一陪臣,犹索十牢于礼之外:范鞅即士鞅,牢,祭祀用的猪牛羊,事见昭公二十一年。

“译文”

周公阅认为自己德行不够,自愧不敢接受鲁国的礼遇。但却没有考虑到自己所处的职位是上宰一级的官爵;所秉持的是天子的使节;所享受的是先王的礼制。现在白白因为自己一个人没有德行,就废弃世代都尊敬的礼制。这是避免个人的羞辱但却给所处的职位带来了羞耻。这是只知道个人不能够承受这样的大礼,而不知道个人不能够担任这个职位。如果感到羞愧,还不如尽快离开这个职位。职位霸占着,聘礼却推辞掉。接受大的却辞掉小的,难道不应当责备吗?以儒士的评论来责备周公阅,本来就逃脱不掉罪行,但我对他私下里还有些同情。周公的职位从周文公死后,处在这个职位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了,派往四方,享受昌歜、白黑、形盐之类的款待,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了。他们难道都是德行和礼遇相称,不愧于接受这样的礼遇的人吗?安心地处在那里,高兴地享乐着,没有听说有一个人因为自己德行不够而推辞的。到了周公阅处在这个职位,受到这样的礼遇,惊恐不安,内心愧疚,面对着重大的宾客,心痛地感到羞愧,不敢稍微安心下来。他不能辞退职位固然可以责备,但我未尝不同情他还有羞愧之心。他和此前此后的几位上宰相比,这些人既不辞退职位,又不辞退礼遇,骄纵奢侈,他难道不是要贤德一些吗?和道家的傲慢荒诞相比,把个人和名位看作是两样的人,难道不是要贤德一些吗?范鞅作为一个陪臣还在礼制之外索取十组祭祀品。周公阅作为天子的宰臣,还肯推辞掉在礼制的范围内预备的礼物。儒士不同情他的羞愧之心,而要责备他的形迹,我私下里痛恨儒士的不宽恕。既然知道羞愧了,不羞愧大的方面而羞愧小的方面,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又没有看见儒士在这方面的不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