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介民一回到办公室,立刻找来心腹张继勋。张继勋把遗属大闹寿堂,柯淑芬到处索要寿金的事情说完,郑介民就拍着大腿说:“我看就是毛人凤在背后捣鬼,错不了了。还有那个沈醉,人小鬼大,我看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能让他就这么爬到我头上来。”
张继勋说:“郑局长,沈醉在背后搞我们的材料,我也搞了他的材料。他手下有个亲信叫邓毅夫,贪污了局里的财物,被我抓了个正着。我看我们干脆杀一儆百,灭灭那群毛派的威风。”
郑介民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禀告蒋委员长,不把他枪毙了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时的沈醉刚从西安出差回来。因为出发之前,俞济时告诉他沈醉搜集的材料已经交给了蒋介石,撤销郑介民在保密局内部一切职务的计划十拿九稳了。所以他走的时候还是满心欢喜的,满以为自己有希望因为举报有功而被行赏。但是他一下飞机,就看见前来接他的部下一个个哭丧着脸。他感到很惊异,就开玩笑似地说:“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呀?”
一个部下眼泪汪汪地说:“邓科长让郑介民给枪毙了。”
“哪个邓科长?”沈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管理科的邓科长,邓毅夫呀!”
部下的话宛如当头泼来的一盆凉水,沈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一把抓住那个部下,着急地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部下被他捏得几乎喊出声来,沈醉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和失态。他连忙松开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对部下说:“我们先上汽车吧,到车上再慢慢说。”
其实,部下们了解的情况并不多,他们只知道,郑介民派人来查总务处的账目,结果发现邓毅夫贪污了一箱账外的锁头,总共不到1000元法郎。郑介民借此大做文章,说邓毅夫“监守自盗”,罪加一等,请求蒋介石枪毙他,来个杀一儆百。因为当时国民党内部贪污现象很严重,为了杀杀这股歪风,蒋介石毫不犹豫地批准了郑介民的请求,两天前就把邓毅夫枪毙了。
沈醉心里知道是他私下查郑介民的材料惹出的祸端,现在被郑介民报复了,有苦也只能咽到肚子里。但是他还是盼望着毛人凤能替他撑腰,于是满怀希望地问:“那毛先生最近对总务处有什么新的指示?”总务处副处长说:“别的没什么,他只是一再嘱咐我,要好好清查一下总务处所有的账目,免得再出现邓毅夫那种事,让别人抓辫子。”
一听这话,沈醉的火气便涌上脑门了。他不在乎别人对他怎么样,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但是自己一个战壕的战友关键时刻还不相互帮忙,甚至落井下石,就让他不能接受了。
沈醉当即询问手下:“难道他也相信邓毅夫真的有问题,也怀疑我们总务处账目不清?”
副处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口气说:“是啊,我也弄不清毛先生是怎么想的。”
沈醉之前在飞机上的兴奋和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心头顿时蒙上了一层乌云。他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毛人凤家,他要找毛人凤问个究竟。
谁知恶人先告状,毛人凤一见沈醉,就狠狠地说:“郑介民的手真狠,你刚走不几天,他就得知是你导演了那场祝寿的戏。他派专人查你的账,想拿你开刀。结果,你的账上没发现问题,却发现邓毅夫贪污了一箱锁,硬是要杀他。你知道,这完全是对着我来的呀!”
看得出,毛人凤也非常生气。沈醉的怒气消了一半,他懊恼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愤愤地说:“看来,我不能在这里干了,你把我调出去吧!”
毛人凤反过来安慰他说:“稍安勿躁,现在保密局又回到了我的手上,以后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劝走了沈醉,毛人凤又给郑介民打了个电话,说:“老郑,我已经替你查过了,果然是沈醉私自在背后整你的材料,还瞒着不让我知道。人心真是难测,你平日对他那么好,想不到关键时刻,他倒反咬你一口。”
郑介民没想到毛人凤会忽然跟他说这事,不知他用意何在,只是支吾两声。毛人凤接着说:“我这边已经拿到了递给蒋委员长的材料,都是沈醉的手迹,我还特意复制了几份,就是留给你过目。”
郑介民认定毛人凤是贼喊捉贼,只哼了一声。毛人凤见他不信,又说:“我估计你会怀疑到我,我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不过我要说明,这些年来,我们合作一直很愉快。我能力有限,当个副局长已经很满足了,在你手下办事,还等于多了一层保护伞,我是求之不得啊。于情、于理、于利,我都没必要击垮你,是不是?”
郑介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毛人凤说:“如果郑局长还是怀疑我,你看我怎么处置沈醉就能明白,也算我帮你出口气吧。”
郑介民想了想说:“好吧,我还有事情请你帮忙,我走后,张继勋暂时没地方去,希望你手下留情,多给他们一口饭吃。”
毛人凤说:“这个不用你吩咐,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尽全力。”
第二天就是毛人凤正式接任保密局局长的日子,按惯例,交接典礼隆重举行。郑介民垂头丧气,步履沉重。想起这么多年搞特务工作,最后竟是如此灰溜溜的离场,让他心里颇为伤感。毛人凤却越发意气风发,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有派头。但是他还是言必提及“戴老板的重用”,“郑局长的栽培”,非常客气地把郑介民褒奖了一番。
典礼结束后,郑介民上了汽车,张继勋等人一路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郑介民叹了口气说:“你们自己多注意。毛人凤是个老狐狸,跟他斗,自己多留个心眼。”
张继勋点点头,却更深地叹了口气。他在郑介民的庇护下,抢了潘其武的办公室主任的位置,这让他跟毛人凤和江山帮的关系一直处在剑拔弩张之中。现在郑介民一走,他更成了离巢孤鸟,无处可躲了。
送完郑介民,张继勋回到办公室,只见桌椅全部倾倒,文件被翻得乱糟糟的,一片狼藉。他有些心慌,连声喊:“有人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喊了一圈,没人答应,于是匆匆跑到门口,刚好跟叶翔之撞了个正着。叶翔之奇怪地看着他,问:“张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张继勋有些心虚地说:“这这,这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一回来就成这样了。”
叶翔之说:“你的事情自己处理,不过局长位置交接了,办公室的文件也要迁移,我奉毛局长的命令来取呈递委座的绝密文件,你快找出来给我。”
张继勋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扶起翻倒的保险柜,明显锁头已经松动,他的脑子嗡的一下,知道已经遭人暗算。果然,保险柜里空空如也,叶翔之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张继勋急中生智,连忙说:“文件在我家里,我这就回去拿。”
叶翔之说:“好吧,你尽快送过来。如果你耍花样,组织对你不客气。”
等叶翔之一走,张继勋又仔细想了想,认定这是毛人凤有意铲除他这些“郑派”的亲信。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另谋出路。郑介民的心腹们也纷纷跟随他,一声不吭地溜了。
除了他们外,还有个人此时也正是心神不宁。他就是沈醉。交接典礼的晚上是文艺演出,沈醉带妻子去看越剧《西施》。妻子看得津津有味,沈醉也渐渐被曲折生动的剧情和缠绵悦耳的乐曲吸引住了。剧情发展到最后,越王勾践在范蠡大夫和文仲大夫的帮助下,打败了吴王夫差,成就了霸业。在他大摆宴席、奖赏功臣之际,范蠡大夫却带着西施逃走了。临走前,他留封信给文仲大夫,信中有这样一段话:“……狡兔死,良狗烹。大王可共患难,却难共安乐,你也尽快走吧……”
这段戏文像一声闷雷,惊得沈醉出了一身冷汗,他顿时坐立不安,下面的戏文一句也听不进了。
回家后,沈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耳边总是响着范蠡信中的那段话。现在毛人凤已经当上了局长,不仅挤走了郑介民,而且把他的亲信潘其武调到局长办公室当主任,郑介民、唐纵过去安排在保密局的人也统统调走了。对毛人凤来说,可谓是大功告成了,他是不是也会像越王一样“狡兔死,良狗烹”呢?沈醉苦苦地思索着。
再想到邓毅夫的死和毛人凤的态度,沈醉越想越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毛人凤开始准备收拾他了。现在毛人凤一再让副处长清查总务处的账目,不就是一个讯号吗?看来,他必须尽快离开毛人凤,否则邓毅夫的下场,就是他沈醉的下场。
第二天,沈醉借着向毛人凤汇报工作之机,主动向毛人凤提出辞职的事。他试探地说:“现在接收日伪财产的工作基本上处理完毕,我已在局里当了8年总务处长了,很想到外面去干干,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毛人凤已经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安置沈醉。这个人不是江山人,不可信。为人又太过聪明,留在身边十分危险。碰巧沈醉来找他讨个去处,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沈醉原以为毛人凤至少会表面上挽留他一下,没想到毛人凤却异常痛快地回答道:“好啊,现在外面正需要像你这样又年轻又有经验的骨干。你知道各地区共党都闹得很厉害,现在许多地方上的干部都很不得力,你如果愿意出去,当然是再好不过啦,你想去哪里呀?”
“我听你分配。”事到如今,沈醉知道是非走不可了。
“那你去云南当站长吧,那地方很重要,我相信你一定能在那里大显身手的。”
沈醉心想:云南?去那么远的地方岂不是“充军”吗?
毛人凤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地说:“沈老弟,你是不是觉得太远了啊?其实云南天高皇帝远,你在那里反而更自在。何况那里气候好,姑娘也美,你可是有享不尽的艳福哦。”
沈醉也只好自嘲地说:“毛局长一上任,就给我这么重要的外勤工作,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醉转身离开毛人凤的办公室,悲壮地想:云南就云南,离你越远越好,我也乐得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