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梦之继续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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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承皇则恍然大悟道:“我说的为何我每每见到他便不相能,才刚还没顾得上问,原来那和尚又是他。怪道我那么垂死之时见了他都能清醒过来,可见得轻重厉害。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来点化我,不担心我再坏了他的好事?”

宝相花仙淡笑道:“你们果真是神仙快活逍遥,说得亦轻松。神瑛在下界一番,幻缘没修下,却结下一段佛缘。故而前世下凡乃是入俗去了,后见绛珠所为,心性大改。如今不要玉帝赏赐,宁愿投到佛祖座下,佛祖特命他下界历经劫难,积些福德,亦有考验之意。只是从今往后,他可再也不会与你争夺绛珠了。再则他以往亦未曾与你争过,不过是你自己当回事儿,跟自己过不去而已。”说到后面,则是淡淡的取笑。

承皇见绛珠抿嘴偷笑,便亦笑道:“那便好,不论是谁,皆不可来抢夺绛珠妹子。虽则我们不过只有一世的缘分,她可是我好妹子,将来何时都不许别人欺负的。”绛珠笑嗔道:“你别太得意了,担心玉帝跟你算账,若是认定你动了凡心,贬你下凡,可就有的你好受了。我倒是听得梅花妹子说得那和尚有趣儿,不如再说些来听听?”

承皇见她还是想听神瑛的事情,忽而脸上颇有些不悦,恨恨道:“若是如此,明日我亦下凡去,让妹子日日打听我的事情。不知妹子意下如何?”绛珠笑倒在宝座里,指着承皇笑道:“你好好儿的在这里我眼皮底下看着,还去吃一个癞头和尚的醋。哎哟,笑死我了,我一会儿找玉帝佛祖评理去。不过大家一块儿下凡一回,有些交情,他此番又要去历经劫难,我连问问哥哥都不许。若是这样子下去,我怕是连天上都呆不下去了。”

承皇疑惑道:“为何天上呆不下去?”绛珠笑道:“你想啊,在天上我诸事清楚,且诸神人的福德都要报到我那里。若是哥哥还只这般搅和,我那里可不要热闹坏了?因此还不如下界去,凡事不知,不知者不为怪。所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还是不要这些能为的好,落得个清静。”

承皇失笑道:“此事却由不得你了。便是下界去,我亦跟着,偏让你不得清静,如何?”绛珠再次捧腹大笑,倒在宝座里直叫唤。海棠仙子笑道:“听起来倒是有趣儿,比以往在凡间还动听。莫非承皇是久不见绛珠了都攒着呢,还是见我们形单影只的,来寒碜我们?”

绛珠笑了个够,方坐起来,将冠饰扶好,摇头笑道:“不要搭理他,我们只说我们自己的闲话吧。由着他捣乱,怕是一件事儿亦说不成。除过神瑛以外,别个我亦想知道呢。不如还是让梅花妹子先说吧。你当初见到那,呃,癞头和尚……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儿笑笑他。好好儿的做个和尚亦就罢了,偏要做什么癞头和尚做什么?还嫌他上辈子不够讨人嫌那?”

承皇依旧酸溜溜的望着绛珠,却是因着不过是说笑而已,兼之又是上仙,并无凡心凡念,故而亦只得作罢。海棠仙子笑道:“大概是他后来那些年过得有些安静,寻常和尚又多,唯恐没人注意、搭理他,故而搞出那噱头来的吧?听闻当今世上连花子都少得很了,他还要那副装扮,岂不是嫌世道不够清明?还是对皇上不满?”

梅花仙女儿笑道:“这话说得不错,他似乎是有点儿嫌世道不够清明,不仅那副颠倒模样儿,而且还坐在墙角下抓虱子,你们不知道,那叫……绛珠姐姐还有承皇别见怪,我看那神情,都对不起他前世与皇室的那些情分。癞头流脓恶臭,坡脚还一瘸一拐的,好不可怜见,似乎是人世间最可怜之人了。”

且说绛珠离去时及此后的世道,皆是千载难逢的清明祥和,别说鳏寡孤独者少,且皆有官府闾里抚养,便是稍微穷困些的,但凡听说,便是八方百手相救。残疾之人,亦是一般的四处皆有供养,决不至于落下如此景象。便是偶有一地两人失职遗漏的,不论到得何地,亦会有人及时收治给养。亦有那些身患绝症的,亦是一般的有人照料,使各得善终。

如癞头和尚这等模样儿的,怕是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那日皇太后还不曾出殡,停灵未满;而宝玉亦是正在停灵,还未下葬。虽则贾家如今凡事从简,到底宝玉亦算得是贾家最为年长辈分最高的长辈,故而还是请来和尚道士,念经诵佛,为他超度。且李纨看着潘琴可怜,膝下无子,从此与贾蓉媳妇儿一般,都是寡妇了。更兼潘琴乃是宝玉出狱后好生娶过来的媳妇儿,家世还不错,却跟着吃了一辈子的苦。

李纨心下不忍,方让贾兰破费些,给好生操办一下。潘琴则是一直哭,哭个不住。自从当初稀里糊涂嫁入贾家,做了宝二奶奶,便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与宝玉不和弦且不说,还来个那般的宝钗。后来又有贾家那些活宝,乃至受人迷糊险些酿下祸事。后来她又被宝钗奸计坏掉唯一的胎儿,再至后来宝玉坏了双腿,乃至后来袭人前去打搅。

这许多的事情,从来就没让她好过过,却还得强撑着。后来家境亦不过一般,较之她娘家,已是远远比不上了。心中之苦可见一斑。最苦的还是如今看着年纪大了膝下凄凉,宝玉越来越与她敬而远之,此时还撒手而去。思前想后,如何不痛苦流涕?

一大早起来,潘琴便在灵前依旧这般边想边哭着。李纨让婆子做好早饭,便出来叫她。虽则劝过许多次,然则自己亦是年少守寡,当时还有儿子,却依旧心中苦楚。此时潘琴的心思,她多少还是能体谅几分的。且宝玉的性情谁个不知,他二人的相处,亦远远比不上她当年与贾珠的神情,故而哭起来格外哀戚许多。

正在劝着,潘琴好容易止了泪,便见到那癞头和尚,正一瘸一拐的往他们院子而去,嘴里还在嘟哝着“来处来去处去”。一身的邋遢样子,着实有些儿让人不忍相见。两位女人亦未曾留心他念叨什么,只是见他模样落魄,又进到她们院子里,便招呼道:“这位师傅在那座庙里焚修?若是不嫌弃我家中有事忙乱,便进来坐坐吧。”

那癞头和尚亦不推辞,摇晃着进到正厅,亦不顾阖家众人正在吃早饭,挠着那一头的癞痢脓,便径至上座坐了,在众人疑惑之际,又从身上翻出两只虱子来啃着。此时贾家因着办丧事,又是正日,前来吊祭远亲近邻以及都中许多故旧,还有贾兰同僚知交等,济济一堂,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见到如此情形,其形状可想而知。

贾兰忙上前劝道:“这位大师,如今世道清明,人人乐业,你缘何会如此?若是有何不济之处,请尽管直言,我们定当尽力救助。今日乃我家叔祭日,亲朋亦是瞧得起我贾家及家叔,前来吊祭,有幸能见到大师,亦是一幸。若是不嫌弃,还请随我下去沐浴更衣后再出来。虽则家中杂乱鄙陋,亦当另行奉上斋饭款待,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那癞头和尚大笑道:“什么有幸不幸,我不懂。不过是偶尔路过此地,肚子饿了,前来化口饭吃。原是那位施主招呼我进来的,我便进来。若是你嫌弃,我依旧出去便是。不过是一口饭而已,即如你所说,如今世道清明,想来我换个地方亦是有得吃的。”说罢便要起身而去,其形状甚为不屑。

贾兰忙作揖行礼道:“不敢嫌弃大师。只是人皆是娇贵向上的,如今天下都过得好了,在下想着大师若能略微收拾收拾,亦能更加舒坦些。佛祖普度众生,如今终生都到了彼岸,奈何佛祖却留在此地不动?是留恋此地,还是忽而觉得彼岸亦未必好?在下愚钝,还请大师赐教。”想起他才刚那句“有幸不幸”,果真干脆明白,故而愈加恭敬起来,亦是有心试他。

那癞头和尚大笑道:“什么明呀暗的,什么是好,什么不好,你知道,你去过,我不知道,还是照顾好我肚子的是。若是你不让我吃,我不吃便是,吃个饭都那么难,算得什么世道清明?难道傻子哑巴出来便该饿着?可见得都是些迂腐愚顽之辈。我还是走远些的好,免得见多了不自在。”说着果真拄着拐棍儿要走。

李纨扶着潘琴,一直呆呆的站着门口看着,潘琴则嘴里不停的反复着那句“什么是好,什么不好”,一时间竟痴呆了。是呵,什么是好?什么不好?彼岸到底是什么模样儿,此岸又如何?谁能说得清楚,又能做出取舍来?许多事情,看着挺好,谁知背地下兴许便不好。或者此时还好,过些日子又不好了。那不好的,拐个弯儿,忽而看着便又很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