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梦之继续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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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李纨见潘琴发呆,忙劝道:“那不过是和尚顺口一句话,你记挂着做什么?宝兄弟已经走了,对你亦未尝不是件儿好事。他虽则心地善良,通明事理,可亦是因着看得太过透彻,故而亦似乎格外无情些。这种人做个神佛还好,若是留在身边过日子,却未必便是上选。不过是苦了你一辈子,亦是嫂子对不起你,当时打错了算盘。”想起此事,当时与赵氏一块儿为几位兄弟子侄挑媳妇儿,李纨便有些心酸。谁都不会料到会有今日之结果的。

潘琴摇头叹道:“此时亦怪不得大嫂子。当初亦未必便会知道他便会如此。且亦如大嫂子所言,他若是为神佛,便是好的;若是为夫婿,便又不好了。这好与不好,又该如何去辨别,如何去说清楚?大嫂子亦是为得我好,谁都不知道会有这等结果。再则此时看着不好,又有谁知道将来到底会不会又好了?”说罢仰天长叹,她已经不懂了。

李纨见她神情落寞,又渐渐的有点儿与宝玉一般,开始说些疯癫之语,便欲设法再行解劝,却听得那癞头和尚大笑道:“即便是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该来的必定要来,该走的到了时辰自然要走。该得的自然能得,该舍的,亦该大方舍去。凡事唯有迟疑迁延者最苦。便是那等看似断错了,不过日后更改而已,又有何不可?”

是呵,快刀斩乱麻,人死不能复生,走都走了,还犯什么愁?若是犯愁有用,那天底下有多少事情都能更改了。去的已经远去,便是舍不得又能怎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便是不愿意又能怎样?若是哀哭能止住将来的不幸,那世上,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且说这几句话说的,不仅潘琴低头回味,点头不已,连一应来拜祭的亲友,亦忍不住在心底回思起来。细细咀嚼,皆嚼出几分味道来。原本因着皇太后驾崩而萦绕心头的哀恸,原本欲趁此时机痛哭一场的,忽而皆放开心神,点头惭愧起来。许多时候,道理虽然简单,人却往往被自己蒙蔽,宠着自己捂着双眼两耳,就是不肯见闻,自在内心撒娇般的凄苦着。

此时终于略略明白过来,虽则心下依旧苦楚,却到底好多了。且一旦心中豁然开朗,则这种苦便亦容易对付的多。贾家众人虽则是为宝玉举丧,大概除过潘琴外,更多的是借机哀悼皇太后的。便是那泪,一多半大概亦是流给皇太后的。因着贾家乃是皇太后外祖家,就算是如此,别人倒是亦不好过于褒贬。

待得众人都明白过来,再回头看时,那癞头和尚却已经不见了踪迹,空气中之隐隐飘来一句:“劝君怜惜眼前人,莫待眼前成追忆。缘在惜缘,缘尽自重……”一切随意,清净自在。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那。众人见癞头和尚来去皆有些奇怪,又无处可寻,便将那几句话牢牢记住,自在心底品味。

正当众人皆以为癞头和尚来去无踪时,事隔几日,巧姐儿那里却传说去了个癞头和尚。听众人口耳相传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同一个和尚。迎春仙子笑道:“此事说起来却有更有趣儿了,许是前世的缘分,或是我们原本便是故交,他二人竟然一见如故,竟然结交起来。那癞头和尚在那庄子里竟住了大约半年左右。”

那癞头和尚大概是从这里走后,便径至去了巧姐儿的那庄子里。一路上依旧颠三倒四,疯言乱语,时笑时哭,饿了便从谁家化缘将就一餐,渴了或是就着路边溪水山泉、或是去谁家化缘,如此对付过去。路上见到他的,不过略略侧目,亦顾不上太多,除过依旧沉浸在皇太后驾崩之伤痛之外,亦是农忙季节,正忙着做活呢。

见到四野一片繁盛忙碌景象,花草重新茂盛,草氓重新更始,那癞头和尚亦忍不住叹息点头,一忽儿又摇头笑两声。见到田埂上啼哭的孩童,还不忘上前递个糖葫芦串儿哄一哄,只是不知他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农民见不过是个看着有些儿古怪的和尚,亦不计较。且隐隐中似乎见他还有些哀闵慈悲之色,更是放心。

如此一路行来,到得巧姐儿的庄子里,已是晚饭前后。那癞头和尚亦不待找寻,直接便投奔到巧姐儿所在的王家院子跟前,坐在门口便又唱又笑、一边儿抓虱子。板儿正领着儿子从田里回来,准备吃晚饭,一眼见到那和尚,有些儿疑惑,上前闻讯道:“这位大师,你在哪座庙里焚修?既然来了,就与我一同进去坐坐,用点儿斋饭吧?”

正说着话,里面似乎是听得有动静,一壮年少妇从里头出来,系着围裙,穿着细布裳裙,虽则脸上有些风霜之痕迹,细看之下,却是五官标致生动,比凤姐儿犹胜三分。一身朴素,上下简单,未施脂粉,却依旧是慈和内敛,含威不露,精明强干,体贴妥当。

接过儿子手中的瓜菜,低头看了一眼那和尚,笑嗔道:“来便来了,在这里装什么疯癫,担心我将你打将出去。赶紧的随我进去沐浴更衣,看着亦体面些。既然到得这俗世,则不仅是为得体面,亦为得舒坦些。否则你依旧远远儿的到西天做菩萨罗汉去,或是离了我跟前,我眼不见为净。”说着话亦多不招呼,便赶紧进去。

那癞头和尚亦不理论,起来笑嘻嘻的跟着后面。板儿则纳闷道:“巧姑,难道你认得这位师傅?为何说他来便来了,似乎知道他要来似的。”巧姐儿将瓜菜交给丫头,吩咐道:“赶紧儿多多的烧些水,另外再预备些斋饭,还有衲衣袈裟等。晚饭晚点儿便晚点儿,不打紧的。便是做好了,见了他这模样儿亦没多少胃口。”

癞头和尚随着几人到得上房正厅,便欲往那上座上坐去,巧姐儿忙拦住他道:“好好儿的,我给你取个蒲团一边儿先坐着,就你这模样儿,别污了地方一会儿我还得洗。等你拾掇干净了坐的时候多着呢。若是嫌我嫌弃你,要不你走,要不给我变得干净些。我们都是要过日子的,寻常便是诵经念佛,亦得有个尺度。你入得俗世,便该尊重些。”见癞头和尚一脸不愿意,不待他开口,便赶紧儿的又堵了这么一句。

可怜才刚还风风光光的癞头和尚,被巧姐儿调教的服服帖帖,乖乖儿在一旁蒲团上坐了。巧姐儿接过一碗热水,递给她,说道:“赶紧儿喝点热水,这会儿天气还有点儿凉,早晚别凉着了。依我说,这和尚道士佛陀神仙,若是无缘便是求亦不会上门,若是有缘,该来的时候他自然便来了。既然来了,便是来了,多少照着些我们的规矩,大家都舒服畅快些。等照着我们的规矩拾掇安顿好了,有多少道理你尽管说来,我们听着便是。”

板儿坐在一旁吃着茶,笑眯眯的看着,听凭巧姐儿安顿。这会儿听得巧姐儿如此说,不禁点头道:“说的亦是,若是无缘,是八辈子都见不着的。看着大师的神情,很是如佛陀下世,既然来此,则必定是有缘。既是有缘,就不要见外,你我都随意点儿,如此方能和睦些。”

过得许久,那癞头和尚方仰天长叹道:“这些道理说起来亦是简单的很,难得你看得亦简单,做得更简单,倒是我所不及了。我们兴许是有些缘分,否则我亦不知缘何便来了。”真真是无奈至极,虽则已经升天,却还是想将旧人一一看看,亦指望着众人能过好,或是能提点帮衬一二。故而先去过自己的停灵之所,便来看望自己的侄女儿,谁知竟棋逢对手。

巧姐儿已经预备好热水,出来叫道:“思儿,你服侍大师去洗澡,小心点儿。洗完了赶紧出来吃饭,看样子亦是不知多久没好生吃饭了。我都有些饿了。什么简单不简单的,过日子不过是图个安心自在,问心无愧。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别的有什么好计较的?怪道你还是个修行侍佛之人,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还去参什么禅?

禅参得再好,它能果腹御寒吗?若是没个饱暖安稳,谁还有功夫真心搭理那些,不过是指望着菩萨保佑而已。只是能保佑世人的,多半不是菩萨,而是自己,还有圣皇贤后。你若是个糊涂和尚,我便不多说,若是个明白和尚,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得亦是,自古以来,还真没见过佛祖救世的,救几个人兴许还可以,若是提到救世,便比不上明君帝后了。即便是能稳定一方,亦是功劳有限。那癞头和尚被巧姐儿这么一说,一时间哑口无言,无可驳回,只好乖乖儿的随着思儿去了。

听到此处,绛珠拊手笑道:“我说他那个呆子,别看寻常夸夸其谈,满口颠倒之语,若是果真说起来,却是个腹内草莽的银样蜡枪头。如今遇到巧儿,是很该好好儿治治他的,以免他日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是迎春姐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其他众位亦皆疑惑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