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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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武彤彤发出雷霆般的笑声,她笑得话筒砰砰地响,笑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笑着拿过电话,一看是杜乐打来的,我说是我同事打过来的。她不相信,我把耳机凑近话筒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唱歌声、猜拳声以及女人的浪笑声,然后是杜乐醉醺醺地说:“哥们,睡着了吗?赶紧过来潇洒啊,老弟已经乐不思归啦。”

“好意我心领了,你就好好糜烂吧。”我挂断电话。武彤彤大骂道:“什么垃圾啊!你怎么有这样的同事啊?”

“他是光棍嘛。”

“光棍也不行。——你以前光棍时也出去鬼混了?”

“我哪敢啊,也就因地制宜自力更生,洗洗睡了。”

她哈哈大笑:“我也就觉得你这点还行,要不才不理你呢。”

“你刚出国那会儿,不是把中国男人贬得一无是处吗?”她被我噎住了,我笑言,“谢谢你现在高看我一眼,我深感荣幸。你今天还有事儿吗?”

“什么意思?不想和我聊了?”

“别老拿我说事儿,说说你自己吧,现在怎么样啊?”

“我就读书呗。”

“你就不怕读傻了?”

“呵呵,我已经傻了。读书是挺无聊的,特磨人,我是有些犹豫了。”

“别急啊,读完博士读勇士读完勇士读圣斗士读完圣斗士读壮士读完壮士还没完呢。”

“烈士啊,直接读成骨灰啦。”她爆笑,接茬,“也忒他娘的损人了!”

“你也想回来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我阴阳怪气地说,“别逗了,缺了你咱一样干得热火朝天多快好省。我就不相信,离了狗肉还不成席了。”

“你就涮我吧。”她正色道,“回来咱们合伙开公司吧,我现在有些积蓄了。”

“又来了!”我笑,她正经问:“我怎么啦,我很讲义气的。”

“得了吧,你就不怕把我这通讯卫星给活活笑瘫痪了。”

“我知道你还对我耿耿于怀,抓住一切机会来刺我,谴责我。”

“我哪敢啊?”

“你不希望我回来?”

“你回来干吗啊?你看国内的人活得还不够累吗?一套房就活活累死你,你还回来跟我们抢饭碗啊?想想当初为什么义无反顾狼狈不堪地出国吧。”我好言相劝。她说:“我是义无反顾,没狼狈不堪。能够潇洒地走就能潇洒地回来,再不济也一海归吧。”

我憋不住笑了:“你还以为现在是九十年代呢,现在海归都满地找牙了——碰壁碰的呗。”

她大光其火:“别把我和那些在国内连大学都考不上凭几个臭钱去海外垃圾学校的留学垃圾相提并论!垃圾到哪儿都是垃圾。别忘了我是拿全额奖学金的美国常青藤名校留学生。真他娘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你是研究核裂变的吧,什么性子啊,一点就着,谁受得了你啊?”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提醒你,国内形势正在起变化,别说常青藤,就是铁篱笆也不好使。”

“我回去最次也是名校教书。”

“呵呵,终点回到起点。”

“我有这段生活经历。”她抱怨道,“看来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事情。”

“我不关心?我以前婆婆妈妈的还少啊?”我呵呵笑着反问道,“我为了你好才说真话。我必须告诉你,即使你回来做了北大教授,我们也没戏了。”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就算你有这意思,我还没这意向呢!不过逗你玩玩。”武彤彤又勃然大怒。我笑:“你要有这意向,现在就和我结婚,咱俩一块祸害美帝国主义去。”

“你他娘的拿我当单程机票是吗?你这无耻小人!”武彤彤冷笑,我也冷笑:“我也是逗你玩玩,果然,你骨子里依然不相信感情,幸好敬而远之。”

武彤彤不谈她男友的情况,我也懒得问。一旦涉及感情话题,十有八九不欢而散。往事并不如烟,每次和武彤彤通话后,我都仿佛经受了一次核辐射,脑袋突突地疼,我已经认定,除非不想活过五十岁,否则绝对不能和她重归于好——即使我没遇到小羽。我沉入梦乡后,杜乐何时回房间我一无所知。

随后几天,我们窜访了几个县的穷乡僻壤。很多地方没公汽,不得不租微型面包车,带干粮和矿泉水;连车也不通的深山沟,便搭乘“摩的”进去;连摩托都没的地方,我们只好步行;遇到手扶拖拉机,搭乘一段,司机会管我们要几块柴油钱。一路上的崎岖凹凸差点把肠胃里的干粮给颠簸出来,一路沙尘飞扬,就像一队杀气腾腾的入侵者。

干旱、荒凉、贫瘠、满目萧瑟。植物极度发育不良,有些地方几为不毛之地。有的地方沙子深达一尺,摩托车常常打滑,几次摔个人仰车翻。几个土坯房后的沙丘已经从地上堆到屋檐,猪、鸡和脏兮兮的孩子跑上了房顶嬉戏。面如菜色的农民们冷漠地看着我们,对我们的提问机械地应答几句。

短短几天,被晒得如同非洲同胞,脖子、额头和手臂开始蜕皮。拿着单据去报账,吴爽说等到开工资时一起结算,弄得杜乐和我很是不爽。

夏一帆找的房子是当地农民的,在村子尽头,依山而建,很小,上下两层,灰色水泥外墙。我们租的是楼上的两个套间中的一个。套间格局是一进门一大间客厅,摆着四张铁床一张沙发一组合柜一台电视。我们这个团队的所有男同事都住这儿,里面有一小间,供才女住。只有电扇,没空调没厨房。卫生间公用。淋浴使用太阳能,每次热水只能流淌十多分钟,所以要么只能供一人使用,要么每人必须在三分钟内解决战斗。像我们这样的职业流浪汉,这样的下榻处已经不错了;和我刚去过的地方比,简直就是共产主义啦。

从这儿去最近的公汽站也要步行十五分钟,即使这样的荒郊野岭,也晃动着性工作者蜜蜂般勤勉的身影。每次往返村子时,总能看见那些简陋发廊里的女子对着窗外含情脉脉。夏一帆几次带着恶作剧的心态进去讨价还价一番,然后嘻嘻哈哈依依不舍地离开,女子就在后面破口大骂他的穷酸。

周五下午刚到办公室,小羽来电话说到中关村给公司办事,一天的事情半天就办完了,要来看我上班的地方。我抱怨:“这荒山野岭有什么好看的?你来我也不方便。”

“我保证乖乖地守着电脑,一下班咱就走。我已经在车上啦。”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夏一帆打趣道:“你看你多幸福啊,这么大热的天,这么远的山路,你媳妇还专门来看你,羡煞我也。”

小羽到后,坐到我的电脑旁上网,我拿起打印稿子修改。大伙陪小羽说说笑笑,吴爽闻讯来瞅了一眼,笑眯眯地跟小羽说了一会儿,借机把我严重表扬了一番。下班后,我们这个团队陪小羽在院内逛了逛,到外面餐馆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就去住处取东西回城。小羽好奇而又战战兢兢地跟我们走进这座土里土气的农舍。

休息一会儿,大伙开始收拾东西。我突发异想当天不回了,这里凉快,离香山和植物园也不远,明天和小羽去旧地重游,下午赶回她姥姥家。小羽听了很兴奋,又担心地问:“这地方有狼吗?”

“有啊,我们几个晚上都听见了嗷嗷的叫声呢。”夏一帆插嘴。小羽目瞪口呆。旁人笑,夏一帆向我努努嘴说,“你面前不就是一匹来自南方的狼吗?你们看,老狼的眼睛都绿了,口水也流出来啦。”

我嘿嘿笑了,伶牙俐齿的小羽也尴尬地笑了。这帮人对我们挤眉弄眼开了一阵玩笑,走了。我们立马像高强度黏合剂一样黏在一起。突然小羽一把将我推开,以审讯的口气问:“小子,这一段背着我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啦?”

“你脑子犯病了?那穷乡僻壤,老大我每天想的都是肚子问题、睡觉问题、安全问题。”

“那昨天晚上——怎么有个女的半夜给你打电话?”她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故作惊讶:“谁啊?”

“谁?我刚问了她是谁,她就挂啦!”

“你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我去搂她,她狠狠甩开了:“从实招来!”

“可能打错了吧。”我弱弱地说。她不依不饶:“少来!她怎么知道你名字,怎么偏偏半夜打来,怎么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慌慌张张挂了……”

“家”里电话并无来电显示,但还是抵挡不住这一连串炮弹,只得如实招来:“美国打来的,我前女友,人在美国读博士。”

“啊——?你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啊!”小羽站立不稳,跌坐在床上。我慌了,愣了几秒,给她倒水喝,小羽一把把水杯打翻在地,碎了。我火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她早有美国男朋友了。我哪知道她什么事儿啊?没准有事没准就是无聊了。半夜打很正常,美国和中国是黑白颠倒嘛,而且——我们认识时就说过,别问我过去的事儿,你看我问过你吗?”

“你和她有什么勾当?”

“这是什么话,隔着个太平洋,怎么勾怎么当啊?”我黏着她抚慰她,“我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勾勾当当嘛!”

“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瞎说!”

“你是不是把身体给了我,把心给了她?”小羽突然热泪盈眶。我硬撑着哭丧的脸:“你太有诗意了。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那你说,她那么优秀,你怎么不跟她,还能带你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