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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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别提美国啦!”我暴跳如雷。她吓了一跳。我于是将我和武彤彤的故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小羽听得瞠目结舌泪光涟涟,抱着我无限柔情地说:“忘了她吧,这种女人非玩死你不可!”

我嗫嚅着:“放心吧,我不会犯你爸爸那样的生活错误的。”

“哼,你要是犯了,宫刑伺候,说到做到!”小羽咬牙切齿。我泪眼婆娑地点头。互相擦干了泪水,收拾好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嘻嘻哈哈抢着进浴室。一晚上,我们异常恩爱。

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爬了云遮雾罩的香山,看了上次遗漏的双清别墅和中山堂。我们采集了几瓶泉水,去植物园看了看。下午,我和小羽妈妈联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用香山泉水焖饭,烧了一大钵鸡汤,还用它冻制柠檬饮料,大家吃喝得津津有味。

在餐桌上我谈起这次出差的见闻,对这些距离北京不过一二百公里地方的情况,除了“旧社会过来的”姥姥姥爷和做过知青的小羽妈妈,其他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羽更是听得眼泪汪汪。她妈妈对几个小辈开玩笑:“你们是赶上好时候啦,把你下放到那儿去,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

“我就是自杀,也不会在那儿生活。”小羽说。小羽姥爷打趣:“你以为自杀那么容易啊,那叫自绝于人民,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小羽耷拉下脑袋:“那我还是苟活下去算了。”

谈起杂志社的情况,我说老板是个小妇人,可能最多干一个月,话题转到我的谋生方式上。

“干什么不行啊?你既然自吹自擂英语这么好那么好,为什么不去教英语或搞英语培训呢?”小羽颤巍巍地问,“你别不是半瓶水吧?”

我无语。小羽妈妈责备她没礼貌,小羽挤挤眼睛。七嘴八舌一番,大同小异——我最好还是找个稳定工作。我抱怨:“外地人在北京哪有稳定工作啊?但凡稳定一点的工作,第一条要求就是北京户口,别说事业单位里,连开出租交通协管扫大街都要本地人。”

“北京有优秀人才进入指标,我前几天才在报上看到的。”小羽姥爷转身找了找没找到,说,“我看了下,小戈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学历很低。”我惭愧地说。姥爷说:“特殊情况可以破格嘛。”

“这年头,光知书不达礼也没戏。”小羽妈妈说。姥爷蒙了。小羽抢白道:“就是仅知道书本知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送礼。是不是啊妈妈?”

“罕见的聪明。”她妈妈表扬道,小羽得意洋洋。我说:“十字衙门朝南开,送礼也得摸着庙门啊。”

小羽舅舅一拍脑袋:“我还真有个同学的表哥的老婆的叔叔有路子,我给打听打听。”

小羽妈妈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就是这弯拐得忒远了点。”

“管他拐几个弯,能拐到目的地就行,条条大路通北京嘛!”小羽说。姥姥和姥爷也郑重其事地将此事委托给小羽舅舅了,并强调:“送点礼是可以的,但不要层层剥皮。”

“您就放心吧,他吃谁也不能吃我。”小羽舅舅很有把握。小羽高兴地说:“你赶紧准备一个拿得出手的简历吧。你成北京人了,就和我平起平坐,免得老说我欺负你。”

“那敢情好。”我笑言,四肢放松,后仰靠着沙发,“那我就可以过上杯水车薪度日如年有机可乘吃里扒外夫唱妇随的好日子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小羽奚落道,“除了夫唱妇随,都是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胡作非为。”

“傻了吧,难怪刚才你妈妈说你聪明——但罕见。”我解释说,“杯水车薪就是每天在带空调的办公室喝它一杯茶,不到月底就开薪;度日如年,就是每天像过年一样,好吃好喝还拿红包;有机可乘就是但凡出差统统飞机伺候,哪像这次还坐手扶拖拉机啊!吃里扒外,就是单位里单位外的好处我来者不拒,里外通吃。”

“夫唱妇随呢?”小羽追问。我手一挥:“就是老公出去公款消费唱KTV,老婆也跟着一块潇洒。——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日子啊?”

大家都叫绝。姥爷乐呵呵地笑:“这叫成语新解。”

“呵呵呵,这日子是够逍遥的。”小羽托起腮帮子做憧憬状,再恳求她舅舅早点落实这个问题。

在选题、排版、标题等几乎所有环节上,两个团队的龃龉不断加剧,形成不共戴天之势,连和我一起出差相处愉快的杜乐也恶语相向,吴爽始终如一地扮演着和稀泥捣糨糊的角色。在双方大闹了一次后,吴爽召集双方协调。一改笑嘻嘻的作风,措辞严厉地批评了双方,警告大家,文人不要自视过高不要翘尾巴,满大街都是才华横溢的穷光蛋,也靠施舍过活。吴爽自以为是的讲话把双方逼到了死角,同时抗议,同时辞职。吴爽有些慌了,为了把创刊号拿出来,只好解雇了对方。对方走人的那天,因为工资问题和吴爽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并扬言要对我们报复。杜乐又来了:“别让我撞见,见一个揍一个。”

“请便!”我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夏一帆等人在后面紧张注视着事态发展,杜乐张牙舞爪几下,被拉走了。

好不容易摆平了编辑部,市场部又和我们干上了。我们和市场部在一个楼层,不来往,见面不过点个头。开会各说各的,聚餐时敷衍一下。市场部的头儿快四十岁了,在内地一个小镇混到副镇长高位,按他自己的说法,就在被转正的前夕,被自己的同志背后捅了一刀,只好下海了。此人獐头鼠目,咋咋呼呼,酒量惊人,一看就是腐败分子接班人,幸亏被他的同志背后捅了一刀,为他的父老乡亲们消除一大隐患。

市场部的收入是底薪加效益,急于见到经济效益。拿些软广告来我们也就认了,费力加工一下勉强应付过去。但源源不断的猪饲料、隆胸、壮阳、性病等乱七八糟的广告,我们实在无法接受,这等于挡住了他们财路。我们认为他们鼠目寸光,他们说编辑部书呆子,就这样暗暗龆着。吴爽迟迟不表态,矛盾就像一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在一次会议上,由政治迫害受害人带头,向我们发动了一场“恐怖袭击”。他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什么“书呆子办刊”,“酸溜溜的文学刊物”,“浪费投资人资金”,“吃屎的骑在拉屎的头上”,还放出“有市场部就没编辑部”的话来。我们也反击他们“目光短浅”,“农民办刊”,表示“道不同,不相与谋”。吴爽无力制止双方冲突,以偏袒市场部的态度结束会议。我们怒不可遏,散会后,我和才女当即提出辞职走人。夏一帆哭丧着脸:“哥们,姐们,不要怕斗争嘛,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何况——,你不斗他,他要斗你啊!这叫政治!”

“我还是回家和自个儿斗算啦,为这几个小钱我哪来斗志啊?”我苦笑着说。才女附和:“就是嘛,还不如我坐在家里写点东西清净呢。”

夏一帆起身拦住我们,苦苦哀劝等到杂志印出来看看再说。我们依了他,反正也进入排版阶段了。但夏一帆的苦心终于没好报,等杂志版权页印出来,他傻眼了,他压根就不是执行主编,只是普通编辑。执行主编是吴爽,而在吴爽的前面,至少还有几十名只挂名不干事的顾问理事编委会成员等。什么走市场,仍然是计划经济下官办刊物那一套。

夏一帆气得眼睛都绿了,他忍无可忍了,和吴爽大吵了一架。吴爽故伎重演,找每个人谈话,以前狗屁不是的穷酸文人,转眼成了本世纪最缺乏的人才了。和我谈话时,她毫不留情地嘲讽了夏一帆一番,暗示每个人都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先做首席编辑,再做执行主编什么的。我笑而不语,她以不解的口气问我为什么人生观那么消极,我说人难得有勇气过三俗生活。她愣了,我就列举:庸俗、低俗和媚俗。我补充道:“治国要无为而治,做人要无梦而活。人啊,无欲则刚嘛。”

“你修炼得真高啊!”她不无嘲讽地夸奖我。

没想到,除了夏一帆、我和才女,吴爽的胡萝卜政策对其他几个都发挥了作用。当我们说一起去找吴爽结算工资走人时,几人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出来后,才女骂道:“都什么玩意啊!”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讨要工资时又遇到了和在《人精》一样的遭遇。不过,吴爽更有耐性,更有人文精神,以女性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无坚不摧的温情,和我们周旋了整整一个礼拜,以试用期、记性不好、杂志没赢利、稿件质量差、考勤问题、伙食超标、出差补助过高、临时租车没请示且费用偏高等等极有想象力的理由克扣工资。那个一向惟吴爽马首是瞻的办公室主任跑过来,做出一副“誓死保卫党中央”的姿态和我们争辩,被我们指着鼻子骂走了。当我们走投无路拍桌子威胁要找社长甚至编委会的人评理时,吴爽终于妥协,工资和房租以天为单位结算,考勤迟到半小时以内的不扣钱,出差补助实报实销,稿费以千字一百五十元结算。当出纳拿来我们的工钱时,她竟然当众嚎啕大哭:“你们是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啊!”

众人惊呆了,才女紧张得就像一个负案在逃的犯人,我由衷地脱口而出:“吴总,就凭这句话,您可以入选‘嘻嘻TV’年度感动中国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