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当权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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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出奇制胜 (2)

高拱还认为,“兵乃专门之学”。当然,这里的兵,是军事的意思。军事是专门之学的说法,现在大家都不否认。可是当时认识到的人不多。所以当时在干部选用上,兵部和其他五个部是混同的,兵部系统用人没有特殊资格限制,优秀将才又常常调任,为此,高拱建立了选将备才制度,并规定不得将其随意调动到其他部门。副部长和总督(大军区司令员)则应经常对换,使他们熟悉彼此情况。

经过调查研究,高拱认为,边防干部,长年镇守边卫,“涉历沙漠”,“出入锋镝”,可他们的俸资待遇和升擢提拔,甚至不如内地处和平环境者。高拱以为这极不合理,于是出台政策,对边臣给予优厚待遇,使其功名常在人先,其他官员不得与之相争。对边臣中久卓成绩者更应体恤、厚加优抚,定期给假令回署休息,“使其精神不疲,而知慧不竭”。

在加强边防将帅力量的同时,高拱又注意到边境地区在防卫上有重要作用,但是长期以来,充任这些地方官的,不是杂流,就是受到处分的干部。中央对他们不关心不体察,待遇极差,所以他们没有上进心。高拱于是改革边境地区干部选用制度,择年力精强、才气超迈兼通武事者充任,以三年为期,比内地超等升迁。若有军功,破格提拔。按照高拱的话说,对于这些干部“惟以治效,不循资格”。

经过这些改革,国家的防务力量大大加强。

高拱政绩卓著。即使是短暂的任期里,在激烈的争斗、多方掣肘的环境下,高拱仍然办成几件大事,政绩卓著,举朝公认。

据专家韦先生研究的结论,“高拱是有明一代最有魄力、最有识见、最敢于改革旧制,而又能妥慎制订符合实际需要新规制的吏部尚书。他在任职的两年半中,所谋划和推行的新法,实为明代人事制度掀开新的一页。”

不过,高拱在任时,还没有来得及在包括干部制度在内的政治改革上有更大的作为,所以他最大的政绩或者说贡献,并不在这里;而是以政治家的战略眼光、无比的胆识、高超的智慧,一举结束了持续一百余年的对外战争状态,实现了和平、开放了贸易(容后述之)。

高拱属于性情中人,非常看重感情。不幸的是,这竟然成为了他的致命“弱点”!关于这一点,在以后我们会看到。

总之,高拱是罕见的德才兼备、胆识超群的政治家。

如果说高拱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他太耿直,胸无城府,直来直去,工作方法上,又比较简单粗暴。可能还存在不谦虚甚至居功自傲的毛病。有记载说,高拱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

以我分析,高拱自己很敬业很辛苦,每天累个半死,其作风又是雷厉风行,可是官场风气却是混一天少两晌,推诿扯皮;高拱自己自视甚高,对别人写的东西、提的建议、办的事情,容易看不上眼;高拱自己要求很严,官场上却是腐化盛行。所以他容易急,见了怂人压不住火。

想像一下,高拱这个人心里存不住事、脸上压不住火,一旦惹他不高兴,就可能当场脸红脖子粗地拍桌子骂人。可以断定,高拱这个人,脾气不好。加之他的相貌又不一般,胡子茂密绵长,可能还有些零乱,既不像张居正那样儒雅俊朗,又不像严嵩、徐阶那样和蔼可亲。所以,大家都觉得高拱属于不怒而威的领导。

高拱这个人虽然才干超群,胆识过人,可是似乎缺点心眼儿,那就是毫无防人之心,耳根可能还比较软,容易受人挑拨,被别人玩于股掌而不自知。所以既不会搞团结,更不会搞斗争!以我的判断——从他以后在阴谋的陷阱中挣扎的过程来看,高拱还有点死心眼儿,或者说,认死理儿。

本来,高拱学问挺好,口口声声说要与时俱进,要通权达变,可是当他自己的前途和生命遇到威胁时,却没有考虑变通,总认为正义、真理在手,总会有公正的一天;一条道走到黑,彻底跌进别人在他眼皮儿底下挖好的大陷阱!问题是他明知道别人在哪条道上挖了陷阱,可是他认为这条道是正道,我必须走正道,跳进去就跳进去,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本人也在所谓的官场混了近二十年,虽然没有接触过高层,但是这个类型的领导还是遇到过的。以我的切实观感,这样的领导人,是容易得罪人的。不过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摸透他的脾气,就好了。大家适应了、理解了,会跟着他好好干的。毕竟,这样的人,心眼不坏,心术很正,不虚伪,不作秀,不谋私,而且人家有才干,有思路,有作为,有政绩,以身作则,一心扑在工作上。要是这样的领导不是好领导,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好领导啊?

所以,高拱在干部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

当内阁里的同僚纷纷被淘汰出局以后,一直隐身幕后,导演了一幕幕活剧的张居正,所要直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然,到现在为止,中央和地方的高级干部里,谁都知道,张居正和高拱是好朋友。那么,既然把别人都赶走了,垂拱而治的最高领导人,差不多只是橡皮图章,两个好朋友,又都是有抱负、有才干的实干家,他们联手执政,是多么好的机遇啊!

善良的人们,有理由感到庆幸,对他们同心同德、共赴时艰寄予无限的期许!

但是,中央高层,玄机重重,不在其中者,实在难窥其一斑!甚至,就连当事人,也未必都清楚各种玄机。那些只知道干事而不知道琢磨人的高层人士,注定要一步步迈进阴谋的陷阱!

生死之交协力已不同心

要说起来,内阁“双人舞”,曾经是高拱和张居正的共同理想。他们曾经为此“相期约”。那还是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高拱和张居正,满怀豪情,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操权握势,大展宏图。他们的友谊,曾经那样深厚,那样令人欣羡。

是的,高拱和张居正,确实是朋友,而且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都为彼此能够成为朋友,感到欣慰和自豪!生死之交、金石之交、同道同心、肝胆相照、刎颈交、胶漆金石不足比拟等等,都是他们各自或者是知情人来描述两个人的关系时使用的。

要说,高拱和张居正这两个人,性格、人品,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两个人,又都自视甚高;况且,高拱和张居正虽然是一个属相,但是相差整整一轮,就是说,高拱比张居正大十二岁,科举登第也早六年,在那个讲究资格的年代,高拱属于张居正的前辈。他们怎么可能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呢?

那只能说,志同道合之故也!

确实,这两个人,有不少共同点。他们都有才干,有抱负;都对现实不满,都主张拨乱反正,开创新局面。因为志同道合,连彼此天壤之别的差异,也可以忽略不计,成为“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我们有理由相信,张居正和高拱,在翰林院的时候就应该熟悉了。据高拱的回忆,张居正在翰林院任编修,“年少聪明,孜孜向学”,高拱可能好为人师,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张居正也挺爱听,而且“多所领悟”,于是高拱“爱重之”。就是说喜欢他了。可能比喜欢还要多层意思?器重加喜欢?这话,似乎有点居高临下,透露出他们的关系实际上不太平等。

的确,高拱就自称,他和张居正的关系,“在乎师友之间”。

张居正呢,对高拱很敬重,觉得从高拱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他也确实对别人说过,自从和高拱交上朋友,“长多少学问见识”!就是说,张居正也认同,他和高拱的关系,亦师亦友。

不管怎么说,反正两个人很谈得来,谈论时局、商榷治国之道,废寝忘食,甚至于“至忘形骸”!

后来高拱离开翰林院,去给未来的最高权力继承人裕王当老师,估计张居正也还和他保持联系的。而且后来张居正也追随高拱的足迹,当起了裕王的老师,两个人又一起在国子监担任正副“校长”,张居正第一次正式成为高拱的助手。其间,高拱担任《永乐大典》的总校官,张居正任分校官,还是在高拱的领导下一起工作。

在嘉靖和隆庆朝交替之际,两个人前后相差一年左右,进入内阁,又当起了同事。关系越来越好,用高拱的话说,“久而益加厚焉”!

这期间,可能就是在国子监的时候,两个人朝夕相处,对当时在位的嘉靖皇帝和严嵩领导下的国家很是失望,也忧心忡忡,彼此之间就免不得相互抒发了自己的远大抱负,而且“相期以相业”。就是准备当国执政,携手治国。不过张居正比较谦虚,他告诉高拱说,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即时摆出,拨乱反正,开创新局面,那是老兄你的事,小弟我做不了。但是,老兄你是个急性子,恐怕有些事是需要有人给补补台,如果让小弟从旁襄助,那小弟敢不效力?

这席话,说得高拱热血沸腾,挺受用的。觉得自己交的这个朋友实在太值得了!很可能,诸如此类的话,张居正经常会说出来,让高拱感到,张居正确实是自己的知己、“金石之交”!在以后的岁月里,高拱一直相信这些“相期约”的话,并且在处理和张居正的关系时,也是以此为圭臬的。

直到徐阶将高拱排挤出内阁,下野回老家赋闲,两个人还书信往来不断,所谓“各相望不忘”。显然,高拱确实未因为张居正作为好朋友没有替他说话而对其产生怨气。看来,高拱对朋友是很体谅的。

当然,随着高拱的复出,事实上主持中央全面工作,在从张居正那里得知了徐阶的下台乃是他的好兄弟幕后操作的,他自己的复出也是好兄弟从中斡旋的结果后,高拱对张居正就更加信任,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更加亲密了。

也难怪,作为堂堂的国家最高中枢机构事实上的主持者的高拱,居然就让张居正当了枪使呢!

但是,一个时期里,高拱并不认为他被人当枪使了。无论是在和赵贞吉、李春芳、殷世儋、陈以勤等等的争斗中,还是在处理国家重大事务、任命重要干部方面,高拱觉得,张居正和他,都是同心协力的。很可能,高拱感到,这正是在为他们当年“相期约”的理想愿景而奋斗呢!

高拱的感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复出后的高拱,事实上主持中央工作以后,大政方针的决策和干部任用的决定,都是和张居正商量的,两个人携手,开启了为时十多年的隆(庆)万(历)新政之局。

其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就是高拱和张居正联手处理的边防大政。这一点,有必要展开详细说说。

明朝的时候,北方的少数民族,对中原威胁很大。最有名的就是明朝称为鞑虏和建虏(满洲)的两支。为了抵御入侵,明政府在北边设立了辽东、宣府、大同等九镇,谓之九边,或许可以理解为相当于现在所说的九大军区。

在高拱、张居正生活的年代,满洲还不太成气候,心腹大患是所谓的鞑虏。而其中最大的部落,就是俺答部。高拱、张居正还是中级干部的时候,俺答曾经率兵突破重重防线,围困北京。刚刚建设好不久的地坛,当时也被俺答的兵士付之一炬。以后,俺答部又多次兵临城下,堂堂天朝大国的首都,动不动就要戒严。宣府、大同及再向西的一些地方,包括今天的长治一带,更是天天受到俺答部的侵扰抢掠,成了他们不花钱的物资供应基地!

另一方面,帝国的国防,可以说绝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了北部边防,可是还是不能保证北边的安全。岂止不能保卫边防,连首都的安全也保卫不了!而且,要知道,那么多的兵力,那么多的防卫设施,那么频繁的战事,都是要花钱的。国库里的钱,都花在这上边,还是不够。张居正曾经算过一笔账,大体上说,把国家所有的收入都投到北部边防上,还有四十万两(银)的缺口!

可以说,这个问题,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国朝执政当局的心上。屈辱、焦虑、不安,折磨着每一个有责任感的高级干部。张居正就在给朋友的信里感叹说:“民力已竭,费出无由;日夜忧之,奈何!奈何!”

但以现在的眼光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受到意识形态的、狭隘的爱国主义的约束,一般人都不敢提罢了。什么意思呢?

情况是这样的:简单说吧,俺答率兵内侵,并不是要推翻大明王朝取而代之,他所要求的是开放边贸。因为塞外荒凉之地,游牧民族的粮食、布匹这些生活必需品奇缺,需要从中国(当时的说法)获得。如果能够开边贸,他们就可以拿马匹牛羊交换这些生活物资。也就是当时所说的互市。但是,中国不答应开边贸,他获得这些生活必需品的方式,就只能是战争,通过战争抢掠。那一次打到地坛,围困首都,他提出撤兵的条件,也就是要中国同意开边贸。而且,俺答还有点了解中国国情,他把自己摆得很低,说是请求“封贡”“互市”。意思说,能不能把我当成中国的部属,让我给朝廷上贡?能不能同意开边贸?

但是,在“爱国主义”者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什么理由呢?其实也不复杂,他们的意思,简单说,就是我们中国是天朝大国,鞑虏是化外蛮夷,如果和他们“互市”,那不就是双方平起平坐了吗?尊严何在?国格何在?况且,作为近百年来的敌国,彼此常年处于战争状态,如果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就是我方不战而屈了吗?对敌人言和平,就是投降主义!就是卖国贼!谁敢担这个罪名啊?还不仅仅是罪名问题,众怒难犯啊!倘若谁真的这么干了,那就有被赶下台的危险。

战,打不赢、撑不住;和,不敢、不能。这不是死胡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