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当权不过如此
1050100000038

第38章 人治巅峰 (3)

所以,在张居正执政的第五个年头,他提出了两个同意试行一条鞭法的前提:一是在南方试行;二是必须由得力干部主持。这是张居正在写给家乡湖广省的“一把手”的信里说的。他说:“一条编之法,近亦有称其不便者。然仆(我)以为行法贵在人,又贵在地。此法在南方颇便,既与民宜,因之可也。但须得良有司行之矣。”

从这封信里,我们似乎可以解读出这样的信号:第一,张居正对推行一条鞭法兴趣不大、热情不高,所以他一上来先说,你说一条鞭法不错,但最近也有人说不好;第二,他认为在南方可以搞;第三,有点被动同意的意思,所以用了“因之可也”的话,就是说,因袭以前的做法搞搞看也可以吧!第四,他认为南方也未必都可以搞,要有得力干部主持的地方才行。

到了张居正执政的第六个年头,他依然是这个态度。而且是用皇帝的名义,以皇皇圣旨表达出来的,说推行一条鞭法,必须因地所宜,“不许一例强行”。

此后,鉴于不少地方干部对推行一条鞭法热情挺高,吏部的杨副部长给张居正写信,要求他加强干预,并且点了几个地方的名字。张居正接到这封信以后,给杨副部长回信说,我已经拟旨,准备再发文件(圣旨),重申要因地制宜,“不必强行”;至于你信中点到的那些地方,你告诉这些省里的领导,文件马上就要下了,要贯彻执行这个文件,不要再搞了(原文是“尊奉近旨罢之”)。

或许是这个时候干部队伍里,对推行一条鞭法争论比较大吧,张居正又一次以皇帝的名义下令说:“条鞭之法,前旨听从民便,原未欲一概通行,不必再议!”

如果联系到张居正的执政风格,他要认准的事情,想办的事情,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和表现的。因此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倘若张居正对推行一条鞭法感兴趣、热情高,那么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作出这样的指示。与其说他是站在支持一方,压制反对者的声音,不如说他更多的是站在反对者的立场上,抑制推行一条鞭法者的积极性。至少,张居正是摇摆在两者之间的。

想想看,张居正执政十年,在最后才下令推行的一项制度,在张居正的治国生涯中,被说成占得位置很重要,作用很大,是不是有点夸张?更为重要的是,说到张居正的功过是非,虽然认识很不一致,但是有一点是大家都认可的,那就是,张居正有富国强兵的远大抱负,也有这个本事;他执政以后,扭转了国库空虚的局面,使得原来空空如也的国库变得充盈起来。那这是不是因为推行了一条鞭法啊?也不是的,这和一条鞭法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国库充盈,在张居正当国后的第三年,就已经实现了。而这个时候,离一条鞭法在全国的推行,还早着呢!

当然,也应该说,一条鞭法能够在全国推行,这也是很大的功劳了。尽管张居正对推行一条鞭法曾经摇摆、犹豫甚至有事实上压制的举动,但是也不应该由此抹杀张居正在这个方面的功劳。

老套路新招数

治国先治官。张居正的新政,也是从这里入手的。这是老套路。但是,非常管用!

说起来,吏治,在历朝历代,都是个大难题。治国先治吏,居然成为古训。顺便说说,这里的吏,是官的意思。本来,国民花钱养着那么多干部,是要他们为老百姓服务的,结果,却是变成事实上的老百姓为他们服务了;本来,执政当局是管理公共事务的,结果,管理自身就成为一道难题。为什么呢?

我们中国人,历来很本分。比如,国人中很少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需要政府?我们为什么要花钱养政府?在国人的心目中,政府似乎是必需的,统治者似乎是天然就存在的。还有不少人,根本就没有老百姓花钱养政府这个概念,甚至还以为是政府在养老百姓呢!甚至对此感恩戴德,叩头作揖!这个话题不展开讨论了。

或许正因为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太顺从了,所以官场中人就很放肆了。他们干什么、怎么干,也不需要老百姓同意,所以也不必考虑老百姓的感受——当然,他们口头上可不会这么说,冠冕堂皇天花乱坠的说辞能让人潸然泪下呢!当然,他们对老百姓可以放肆,对上级就毕恭毕敬了。有个说法,说官不如妓,官不如奴,说的就是官员们在比自己大的官面前的表现。所以,人治的官场,弥漫着腐化和逢迎的氛围。如果这个政权已经有些年头了,那官场还会在腐化的同时,显得疲惫、拖沓,效率低下。

正因为已经在腐化氛围里浸淫,那些对小团体乃至干部个人有利的事就抢,反之就推;不花钱该办的事也不办,花了钱不能办的事也可以办成。推诿扯皮与争名夺利并存,不作为和乱作为共伴。这样一来,中国的最高领导层,管理老百姓易,管理自身可就难啦!管理自身就成为一道难题。

张居正上台,要行新政,第一道难题,也同样是吏治。

那么,张居正当国后,官场的情形是什么样子呢?用张居正自己的话说,是虚文矫饰、剥下奉上、奔走趋承、征发期会、苟且草率。

过去的高级干部,都是进士出身,写文件特别讲究对仗、排比。所以有时候,为了形式,损害了实质。至少,让后世子孙看起来有点费劲。按照我的理解,张居正这些话的大意是说,官场中人,形式主义严重,弄虚作假成风;对下盘剥,对上逢迎;做官不是靠能力人品而是靠跑关系,当官的整天忙于跑官要官;工作不讲效果效益,统计数字报上来就算完成任务等等。也有人概括说,当时的官场,一是冗,二是贪,三是姑息萎靡,官官相护。

大明帝国的官场,有一点还算好的,那就是,经常有忧国忧民的人对形势作出很不美妙的分析,提出的问题往往也有些夸张,近乎耸人听闻。比如,说到冗,其实,那个时候全国所有的干部,总共才二万四千人。说多,实际上不能算多。一个县才一个县处级领导,而且一旦不担任领导就是名副其实的平民,说多,实在不足信。但是,张居正所说的情形,大抵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那么张居正整饬的措施是什么呢?

有人说,张居正上台的第十七天就进行京察——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干部考核,当然比现在的考核要厉害很多,每次京察就相当于民主国家内阁重组——是整饬吏治的措施之一。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张居正上台后迫不及待地进行京察,是一次大清洗,不是按照德才兼备的标准,而是以人划线的,是很不道德的做法。怎么能够和整饬吏治联系到一起呢?况且,新政府成立,近乎改朝换代,人事调整是必然的,硬说是整饬吏治,实在勉强了。

依我说,张居正的整饬吏治,主要就是他发明的考成法。这是张居正的创制。因此,我认为,张居正上台,套路是老套路,不过确实是有新招数。

考成法说起来很复杂。按照我的理解,有两个方面的要义。

第一,从行政管理上说,核心是层层节制,各项任务有专责、有期限、有监督。第二,从政治体制的层面说,有提高内阁地位、强化内阁职能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有了考成法,从体制上说,内阁可以名正言顺控制“议员”;“议员”可以有理有据严密监督六部。从机制上说,任何事情,一旦决策做出,从交办、到完成,都有程序规定、时限要求和问责办法。这样,沉湎于吃喝玩乐、贪污腐化的官场,突然之间,就被迫要干事,而且务必要干成事了。

除此而外,张居正的整饬吏治,就是制定了有关的纪律规定。比如,规定提拔干部,一律不准高级领导个人说了算,若高级领导干部专擅,则斩!如果是高级领导干部的亲属,除非是皇帝点名下令,否则一律不能进入干部队伍,违者斩!又比如,各地方、各部门干部有编制数,若超过编制数增加干部,决定增加和被增加的干部,各杖一百!再比如,凡是有关部门的干部,不得在现住所所在地方购买田宅,违者,笞五十,免职,所买田宅没收!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规定看起来挺严厉,实际上差不多是一纸空文。因为,真正破坏制度的,恰恰是制定制度的决策者。比如,张居正用干部,从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高级干部的选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过,客观地说,张居正推行了考成法,又清洗了政敌的班底,选用听话的干部,总体上说,差不多做到了令行禁止。这是很不容易的。

毕竟,大明帝国这架国家机器,经过二百年的风风雨雨,已经锈迹斑斑,推动其正常甚至高效运转起来,实在是奇迹了!

不过,还要说一句,张居正的整饬吏治,一时之效是有的,但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他在整饬吏治的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带头扰乱吏治!他选拔干部的私心自用;他自己和身边工作人员、亲属,带头卖官、以权谋私;他作风日益骄盈,日益喜欢吹吹拍拍,那么,吏治怎么会清明?官场风气,还能够好?

简言之,张居正是人治的典型。人治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吏治问题的。

没有新意但颇有成效的富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