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崇明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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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湿地时空(2)

以吴淞高层计,崇明岛的地面高度绝大部分在三点二米至四点二米之间。这个高程也是充满了神机妙算的:这是历史上崇明岛经受的高潮所致的范围,同时。也是岛上粮、棉、油为主的作物生长合适的高度。

一条顶高八米、面宽五米、全长二百三十公里的环岛江海大堤是阻挡咸潮,抗击台风,防汛的生命线,也是崇明岛上的风景线,它阻隔了江海与沙岛,为了家园的安全,它又将长江、东海与岛上的农田、家园相连接,告诉我们一个完整而美好的家园首先应是稳固的,而且必须有水、淡水贯穿其间,成为大地的血脉,与农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虽说崇明岛上一望平川,但从地理学的角度还是可以分列出三种地貌类型:堤内三角洲平原,堤外三角洲前缘,以及滨海滩涂。

崇明岛的土地是不断淤积而成的,时间上有成陆先后之别;空间上为江海作用所控,南部和西部沿江地带,成陆时间早,已经过几百年的开发,耕种,早已脱咸熟化,是农人所说的“老脚”地区。1949年以来围垦的土地,集中在岛的北部和东部,是“半熟田”和“生田”,尚未全部脱盐。崇明三种类型的土壤即水稻土,旱耕熟化潮土与盐土,呈西向东延伸的条带状分布。三个土类之下又分八个土属,三十五土种,八个土属为:夹沙泥、黄泥、夹砂土、夹砂土、黄泥土、堆叠土、壤质盐土、砂质盐土,三十五土种为黄夹砂、砂身夹砂黄、砂底黄夹砂、砂夹黄、砂身砂夹黄等。

崇明的土地,集九洲美壤,土地层深厚,砂黏适中,土地肥力的积累和释放协调和谐,适宜多样生物,如岛上农人所言:那才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之地啊!

崇明岛土地的无与伦比的特色已经显现了:其一,从利用类型而言,全部是可耕作的面积广大的农业用地,其二,中国乃至世界土地资源尤其是耕地日趋减少,人类正在而且还将为五谷杂粮忧的严竣态势下,崇明岛却日长夜大,不断造陆,源源不断地为子孙后代提供新的沙洲。

潮来一片白茫茫,潮去一片芦苇荡,当渡轮靠岸还没有来得及登陆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大口地呼吸着,多么清新湿润啊,故乡的空气!

不仅是我这样的归来游子,多少第一次踏上崇明岛的朋友,都会仰望蓝天,尽情吐纳,享受着能够让人荣辱皆忘,心旷神怡的崇明气息。

崇明气息,从某种意义上说便是占岛域面积达三分之一以上的湿地之水,绵绵无穷地蒸发成为水蒸气,再以降水的形式返回崇明。崇明总是有似乎亘定的湿度笼罩,而这样的湿度正好是人及岛上的万类万物所喜爱的那种气息。湿地上茂盛的各种植物,除了沉降,吸附、过滤排放水的各种杂质外,还兢兢业业地制造着氧气,你看那一丛一丛一片一片的芦苇就知道了,在摇曳晃动中,是人所不见的空气的流转,一个巨大到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天然氧吧。

崇明岛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温和湿润,多年平均气温15.8℃,每年的一月平均气温最低为2.8℃,7月就是炎热的了,蝉声响彻沙岛,平均气温最高为27.6℃,崇明岛的体貌呈狭长形东西展开,东部与西部的气温略有差异,西沙一带表现为大陆性气候特征时,东滩一带却为海洋所影响。崇明的无霜期为二百二十九天,常年平均日照为二千一百零四小时,一年之中,八月份的太阳眷顾沙洲时间最长,2月份日照时数最少,在春天到来之前,太阳有点行色匆匆。崇明岛有记载的气象资料中,1967年的日照数最多为二千四百零八点二小时,1970年最少为一千八百一十七点二小时,这两则数据告诉我们:就在这个岛上,不同季节不同年份的日照时数却很不一样,是风云际会千变万化的又一明证,而平均数是一个视变为不变的数字,是统计学上的需要,却抹平了变化无时不在与天地之间不平等的本质。

崇明岛的湿地,崇明岛四面环绕的水域,崇明岛上没有一寸半寸裸露的土地,崇明岛上的阳光和风啊,便生成了崇明岛上空大气纯净的蓝天白云,辛劳者、失意者、抑郁者,那些在生意场上发财以后的疲倦者,以及走红的、落魄的文人墨客,在崇明岛上,在涛声的簇拥下,都可以远离喧嚣,一忘荣辱,尽享天籁。

崇明岛,我的岛。

我的母亲一般的岛啊,如同母亲一样包容、接纳,你来了便回家了,那空气任你呼吸,当上海、广州、北京常年为灰蒙蒙所笼罩而焦心地逐日计算蓝天数时,崇明岛除开雨雾天外,大气质量基本上都属一类,总是蓝天,总是白云。还有水,一杯长江的源头活水,泡上今年的新茶,水香茶香,生命的芳香。崇明人好客,会有陈酿米酒,如是冬日,烫得热乎乎的,喝吧,人活一辈子总要醉几次。

醉在崇明岛是极其浪漫的一件事,因为你醉在涛声之间波涛之上了。

去崇明岛东滩的日子,最好是阳春三月,夕照之下,身旁,芦苇摇曳生风,前望,江涛波长浪阔,身后,油菜花香袭来,站在东滩的大堤上,那一块勒有“崇明东滩国际重要湿地”的大石之下,先经受风的洗礼,那种带着海的气息的风,你伸出舌头可以舔得出咸味的风。这里没有无风的日子,只有大风与小风之别,长江入海,江海相融时,怎么会有无风无浪的瞬间呢?

江啊,海啊,云啊,风啊,流啊,动啊,生命的万千气象啊!

有几只告天鸟从空中直飞而下,落到了芦荡中。

涛声拍打处,便是可以循声寻去的造地之处,细砂在堆积,经过拣选,冲刷,浸泡以后的又一层细砂将要出露水面,如同婴儿的降生,验证着沧海桑田的神奇美妙,也是江海与东滩无言的宣示:这里是生命的摇篮。

东滩位于崇明岛的最东端,其南北两侧伴长江之水入海,江水又东又东,缓缓伸向浩瀚的东海,总面积三百二十六平方公里,是欧亚大陆东岸发育最为完美、生物群落演替最为成熟的河口滨海湿地,它具有鲜明的动态性、自然性以及物种多样性,在河口海岸系统的自然功能中,有着无可替代的防风,抗洪作用。

长江口是个丰水多水、中等潮汐强度的三角洲河口,长江流域无休止、无穷尽的来水来沙,这一迄今为止似乎是永远的运动状态,酝酿、孕育,并影响着崇明岛东滩湿地的发育,水沙运动,江海互动的奇妙的动态性伴随着东滩湿地的延伸,湿地生态的所有方面,从鸟类、底栖生物和植物资源也随之发生微妙的变革演替,大千世界有不二法门,那就是环境造物。这一系列变化的路线图大概是这样的:滩涂淤涨,植被随之延伸,底栖生物也紧随其后外延,而以底栖生物和滩涂植物为食料的鸟类也随之外移,日积月累之后,滩涂分出新老,内侧的昨日之滩涂由于不断淤涨,其高程会渐次升高,被芦苇带替代,或者成为比今日之新生湿地略高的陆地。

很难说东滩的天然植被是东滩的守望者,还是目测者,正是这些不同的植被指示着地表的高层,并显示出尽管不太明显却极为重要的湿地高程的差别。芦苇带在东滩是高高在上的,标志着其地表高层已达到三点三米以上,而藨草、海三棱草则甘居其下,标高自二点八米起到三点三米止。再往前延伸则是涨淤的新地,有小生物爬行其间,沙滩上的小洞便是其穴居之所,小洞光滑之极,如同东滩的一个又一个精微美丽的天窗,贮存着日光和月光。而在此洞与彼洞之间互通声气的那些小生物爬行的轨迹,便是这新生湿地初始的生命线条,是神奇的连接,意味着东滩湿地的完整性,是江海边缘的神圣富有。整个东滩属于水陆接触地带,且有咸有淡,水域、池塘、潮间带、芦苇带,沙滩和野草群落错落有致互为镶嵌。

2000年,崇明东滩列入“国家重要湿地名录”和“国际重要湿地名录”。

东滩保护区,位于1991年围垦的团结沙和1992年围垦的东旺沙外测,呈弧形展开在海堤之外,直至水面。这样一大片看似平坦的泥沙堆积地貌,细察之下,根据潮汐作用的潮位及滩面高度,又有潮上滩、高潮滩、低潮滩三种微地貌生境,并且拥有各自的不同植物群落和底栖动物,这种区别并不是一个初到崇明的旅游者就能发现的,因为它微小而模糊,我们可以区分它,是想说潮汐作用的河口湿地之形成,发育缜密而有趣,我们不必去区分它,是因为这一块不断新生的土地,总是在演绎着大自然的一个公开而又深奥的秘密:何为大地完整性,完整的大地是这样不断开始的吗?

东滩沟汊纵横,这是东滩的又一个微地貌特征。这些沟汊使我想起儿时在崇明岛北沿大芦荡中捉螃蜞的岁月,甚至会联想到,崇明岛在形成之初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其大概地貌也就是芦荡、野草以及沟汊纵横其间了,这些天然的因为潮汐而冲刷出来的沟汊,是崇明岛上最早的天然河道,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崇明岛的先民在围垦开发之初,曾在这些天然的沟汊边注目沉思良久,保留、改造了其中的一部分,随着人口增多,新的垦区出现,又新掘不少沟河,经年累月,叠代相沿,便有了后来的崇明岛上堪称水利奇绩的网状水系。

假如是秋深时分来到东滩,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芦苇将要枯黄,那是崇明岛上农人一千多年来的生产资料,可以编织成芭墙、芦席、编织之余则是火头极旺的燃料。在我的记忆中,芦苇的摇曳生姿既是它的一身青翠、纤纤风骨;也是它的化作火焰成为炊烟后的茅草屋中的饭香菜热。

芦花就要发白了,每一束芦花都会使我想起母亲,和我的母亲一样的崇明岛上土地一般宽容、仁慈的所有的母亲。那芦花飞扬时,母亲的灵魂也在飞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