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生活在真正意义上的湿地中的人群?有,那就是崇明岛上的崇明人。崇明人是有福的,分分秒秒,崇明人与湿地为伴,他们的路,他们的梦,乃至他们的思维,都在湿地之中,有着湿漉漉的气息。
长江就要东流入海了。
“和实生味,同则不继”,江水与海水的相撞、相拥、交融、汇流,那一咸一淡、一浊一清之间,生命故事从未间断,至少地球演化史上的有一个章节仍然在崇明岛书写、延伸,在岛的东滩,东海的每一次潮汐过后,拾海者看见一层新涨出的沙土层浮出水面,他们告诉我:大约一个铜板厚。这一层浸泡在水中出露于水中的新地,光滑如婴儿的皮肤,细小的泥沙粒隐约可见,崇明岛以每年新增的两万亩天然江海湿地,展露着可以眼见可以触摸的沧海桑田的神奇。
这一片新生的湿地是沉寂的,人类开发的脚步还没有踏进它的边界。
有时候,热闹意味着空洞,而沉寂却是丰富的代名词。倘若顾名思义,湿地者有水之陆地也。其实,湿地这一称谓之中最丰富的内涵,则是它所拥有的与湿地环境相适应的野生动植物,即我们通常说的生物多样性,有它自己的相对稳定的生态系统,受自然规律支配。
《湿地公约》认为,湿地是指:无论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长久或暂时的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带有静止或流动、咸水或淡水,半咸水或咸水水体者,还包括低潮时不超过六米水深的水域。由此可见,关于湿地其实包括了天然湿地与人工湿地,后者如河流、湖泊、水稻田、鱼塘、蟹塘、水库、等等,现在我们看见了:崇明岛不就是一个湿地之岛吗?
诚然,崇明集多种类型的湿地于一岛,是地球上已经难能可贵的近乎完美的河口湿地的典型,或者也可以说是缩影。
崇明东端,濒临东海处,是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的东滩,是芦苇摇曳、水陆茫茫的浅海湿地,东海的浅海水域。
崇明西端及长江南北两股水道流经的南沿、北沿,是天然河流湿地,连接着四时皆有不同色彩的滩涂。岛上一西一北还有两大块湖泊湿地,即明珠湖、北湖。除此之外的人工湿地则是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大大小小有纵有横的河沟,水稻田、水产养殖场,等等。
因为湿地,才有了崇明岛四时不同,可持续的风景。
春天芦芽葆青,各种水草从泥沼中渐渐透出绿意,整个崇明岛湿地之水开始回暖,温情脉脉地滋润一个梦:绿梦。说不清是春雷先声夺人,还是越冬候鸟的鸣叫,伴随着涛声而宣告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开始,但,在东滩湿地,当越冬的候鸟离去时却并没有太多的别离的惆怅,都说春阴苦短啊,夏天的候鸟很快就要来了,人把候鸟们分成各种不同的种类,但当先行者离去时不会带去一土一草,离了窝留下了家……
夏天是蒸腾生长的季节,芦苇的叶子宽厚而修长,从嫩绿色变成墨绿色,东滩、西沙的芦苇荡在热风中起伏,海鸟在湿地的边缘低飞觅食,这种以海为家的鸟很少越过湿地深入到乡村田野之上,但不知道它们夜宿何处?白鹭更像是芦荡中的散步者,有时还会驻足观望,并且会飞到岛上农家的竹林、果园里。河沟里清波粼粼,水稻一片接一片的绿色,对白鹭来说,它是迷路了呢,还是难以区分堤外堤内的界线?
秋季是成熟的金黄,并且会散发泥土芳香。芦苇、滩涂草场,稻子涌动着金色的波浪,唯棉花雪白。这个季节的湿地上空,鸟儿明显增多了,当它们先后在芦荡落脚之后,有的喝水,有的在追逐中谈情说爱,各有各的领地,互不干扰,更不会有争斗和厮杀。很快,芦花变黄了、泛白了,那些野生植物中一年一度的绿色生命期行将结束,人们可以感慨、发思古之幽情,但,对于大芦荡和湿地而言,却永远只是故事的开始。
因此,就连冬季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字句:湿地和它的植被不再有往日的生机等等,应该说,对于湿地而言,冬季是一个退隐的季节,并且需要空旷、荒凉和宁静,这是这一片地域中寄居的候鸟们所喜乐的,况且湿地,所有土地都需要在一个含蓄的季节里,积蓄、沉思……
没有水,哪里有湿地?哪有崇明岛?
因水而生,因水而兴的崇明岛,只是因为水,才有独特的地理风貌,自然资源,有了自己的风景线,崇明岛的水是万里长江自西而东流进大海的浩浩江水,崇明岛的水是东海潮涨潮退的汹涌潮水,也就是说崇明岛不仅拥有奔流不息的淡水,同时还拥有浩淼无际的海水。咸咸淡淡之中,有了沙洲的积淀,有了各种野生的植物和动物,有了江海交汇处鲜美的鱼类,总之有了生命的广大和美丽。
崇明拥有多少水?
崇明岛的地表水径流量,包括了岛域境内的降水及引自长江之水,崇明年平均降水量为1049.3毫米,形成地表径流3.45亿立方米,占崇明水资源总量的10.27%,利用潮汐补充岛上河流的引水量每年为30.12亿立方米,占崇明岛水资源总量的89.73%。以2002年的统计,崇明岛上人口60.9万人,人均水资源为55172.4立方米,比世界人均水资源7730立方米高出六倍多,更大大高于中国的人均拥有量2120立方米。
崇明水资源的丰富,完全得益于长江。因而,我们可以这样说:从创生到今天到未来,唯有长江与东海才是崇明岛命运的决定者。
崇明岛西端的崇西水闸,是崇明岛的水口,是连接并汲取源头活水、长江之水的水口,崇明的水是流动的水。
崇明内河的水质,随着长十八公里、底宽四十至五十米的环岛大运河的贯通,可望得到进一步的改善。崇明的水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长江,长江的来水量,长江的水质,如果长江成为第二条淮河,崇明岛不堪设想。另外,实现崇明岛内数以万计的民沟与横河、运河的贯通,也已经十分紧迫了。
崇明的水环境虽然为江、海、岛、陆四大区域的环境影响,显得复杂多样,但真正密切相关的还是长江的水文、海洋潮汐,以及湿地的生长与保护,而长江水文中最主要的则是水质与水、沙状况。长江水、沙之变,制约了流经崇明岛的长江南北支的兴衰,事关崇明岛的沉浮。
崇明岛西端即西沙绿华镇,直接面对长江西来之水,由崇西水闸引排调控,水量最丰,水质最好,是崇明主要的活命水、淡水来源,其水环境的变化直接影响长江水量之分配,泥沙之冲淤,咸潮之上溯,航通之变迁,沙洲分化与生物演替。不论是自然的原因还是人为所致,这里一旦封堵,长江口的水文环境如何重新调适不得而知,但崇明岛作为岛的历史将就此结束。
崇明岛的东滩处在河口最前沿,与东海交汇,在这一片地域长江的影响退居第二,让位于海洋、海潮海风等等。这里水质偏咸,潮汐涨落形成大片的海洋滩涂湿地。
崇明岛的北部濒临长江北支,与江苏省的海门、启东日益靠近,鸡犬之声相闻,舟楫皆可往来,这里的江面已不复长江的澎湃气概,而衰亡滞沉,咸潮涌溯严重。
崇明岛的南沿,与长江主泓道相望相闻,江面宽阔与上海市区遥遥呼应,航运极其繁忙,这里的水环境对崇明经济发展的影响最为巨大,崇明人视之为生命线。自三峡工程建成后,长江入海水量减少,泥沙沉积加快,低水位时能看见这一条黄金水道、生命水道中,已有沙洲时隐时现,这是又一个警讯!
由此,我们还要考虑到,当连接上海的隧桥工程竣工,北面又有新的长江大桥与江苏连通,人潮汹涌,物流倍增之下,经济发展可望日新月异,但,千万不要忘记,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仰赖崇明岛这一处沙洲为舞台,而这一处沙洲舞台的兴衰又完全取决于河口水环境的独特性,人力不可胜天,人算不如天算,一旦河口水环境被撕裂,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太湖危机殷鉴不远!
当长江以年径流量九千八百亿立方米之巨,携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四川盆地、黄土高原等西、南、中、北的中国大地的表土,淀积崇明时,其指向神圣而美丽:长江要在流程之末的入海口造出一个包罗万象的岛,这个岛上的每一粒沙子都经过波涛滚滚的拣选,拣选以合的积聚,是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四川盆地、黄土高原及湘楚大地的精粹的层垒叠加,成为家园的根本,无中生有的奠基。
那大江之水拣洗而成的地,怎么能不是湿地呢?
地质探测告诉我们,崇明岛的粉沙质黏土层厚达几百米,下覆火山及火山沉积岩为主的崎岖地层,这样的地层所拥有的是地球演变乃至创生的秘密,是后来的一切自然与人力创造的物质基础,我们根本无法描述其中的细节,而只能说,这一切绝非旦夕之作,每年从西部高原奔腾而来的至少五亿吨泥沙的一部分,在东流入海时候淀积其上,成就了崇明岛。
我曾经想过:第一粒泥沙是如何沉落并附着于沉积岩石之上的。
从漂流到沉淀、累积,隐没于波涛中,这是不是一种江海的伏藏?
我们说一千三百多年前,崇明岛露出水面了,那只是崇明岛顶端的一部分,它的显露是一种大慈大悲,但它依旧是伏藏的,我们不知它还含了多少大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