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奉战争后,吴佩孚身价陡增。这日他回到保定,曹锟亲率文武百官出迎,按照清朝迎接一品大员的规格,让吴佩孚乘坐绿呢顶盖、红色拖呢八人大轿。场面之热烈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吴佩孚出尽风头,抖尽威风!
吴佩孚去保定不久,就对政局、人事、总统、内阁等重大问题,与曹锟进行了长时间密谈。参与人员只有王毓芝、熊炳琦、白坚武、张方严。此外,还有一个机要秘书做记录。这次交谈与往日气氛、格局都有所不同。过去,吴佩孚在曹锟面前毕恭毕敬,低声下气;今天,他跷着二郎腿,叼着雪茄烟,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过去吴佩孚一口一个“老帅”,一口一个“恩师”,不管曹锟说得对不对,总是点头称是,然后再陈述自己意见;今天,曹锟、吴佩孚仿佛调换了位置。
曹锟说:“啊啊,外界谣传,说直系分成保、洛、津三派,说曹、吴分家……”
吴佩孚粗鲁地打断曹锟的话:“那纯粹是扯淡!老帅不要听信谣言,你是老帅,我是部下,吴某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曹锟赶忙说:“那是那是,纯系无稽之谈。我已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不能分家。今后,谁也不许提什么这派那派。咱们先谈谈对政局的认识吧。”
吴佩孚不可一世地说:“政局?直奉战争后,我直系独霸一统,就是最大的政局。今后,中央即直系,直系即中央,不管什么事没有我们点头,休想办成!总统、内阁人选都由我们定。”
曹锟一心想当总统,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哈哈,对对,让地球随着我们转。”这些天他做着总统梦,只怕吴佩孚从中作梗,于是迫不及待地说,“下面先讨论总统问题。”说罢,给王毓芝、熊炳琦二人递以眼色。
王毓芝先声夺人:“这事不言而喻,不管凭资历、能力、声望,老帅理所当然应该做总统。我看老帅不必推辞。”
熊炳琦赶忙附会:“对,我举双手赞成!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直系南征北战,东拼西杀,好不容易打下天下,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曹锟每条皱纹都充满笑,以讨好的目光瞅瞅吴佩孚:“哈哈,大家都说说,说说。”
吴佩孚、张方严、白坚武三人低头不语,因为事先他们统一过思想。曹锟既恼火,又担心,暗自叫骂。他知道症结在吴佩孚,耐着性子问:“子玉,你说呢?”
吴佩孚坐直身子,开门见山地说:“好,我说。我同意芝亭兄所说,不管从资历、人望,我帅都是合适人选,不过……”曹锟等人都很紧张,六只眼睛圆睁,急等下文,“时机尚不成熟啊。”
曹锟一听泄了气,身子向后一仰,出了一口长气。王毓芝、熊炳琦二人瞪着乌鸡眼同时问:“为什么?”
吴佩孚说:“平心而论,我愿意老帅早定一尊,我们东征西讨不就为这一天吗?可是,欲速则不达呀。凡事离开天时、地利、人和,将会功败垂成……”
王毓芝愤愤地说:“怎么叫‘欲速’?难道几十年流血殒命还不够吗?”
熊炳琦说:“我看天时、地利、人和都很好,错失良机倒是傻瓜!”
对于总统问题,吴佩孚早已成竹在胸。他的这一设想早与国内主要势力串通好,也得到英、美帝国的支持。前不久,他在天津曾秘密接见过英、美驻华公使。吴佩孚笑道:“哈哈,二位仁兄别急嘛,听我慢慢道来。第一,北有奉张,南有孙文,西南有滇桂诸系,皖系残余无处不在,有这么多反对势力,试问,大总统的宝座能坐稳吗?他们会臣服吗?”
熊炳琦说:“不行就武力解决。”
吴佩孚对其无知不屑一辩,继续说下去:“第二,直系充其量不过有北方几省,连皖、浙、鲁、赣等省尚不能完全控制。试问,你怎么号令天下?再动武会自取灭亡的!”
曹锟以手撑头,神色颓然。另外两人瞠目而视,愤愤不已。
王毓芝说:“徐世昌控制几省?不照样当了几年总统吗?”
张方严说:“那种傀儡总统还是不当的好。”
吴佩孚轻蔑地一笑,接着说:“第三,通观民国以来的四任总统,袁项城、黎黄陂、冯河间、徐东海,哪个善始善终?哪个不受窝囊气?老帅能重蹈他们覆辙吗?”
白坚武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至理名言!”
张方严说:“真是顿开茅塞。”
曹锟气急败坏地说:“行了,别凑热闹了!”然后问吴佩孚,“你是说还让徐世昌做?”
吴佩孚说:“不,徐世昌是安福国会选的,安福国会是非法的,当然他也不合法。这个老怪物早该寿终正寝了。再说,他一向倾向奉张,结怨国人,已不堪再用。最合适的是黎元洪!”
曹锟、王毓芝、熊炳琦一齐惊喟:“黎、元、洪?!”
吴佩孚说:“对,把他拉出来做‘垫脚石’再好不过了。老帅,你当记得我曾两次建议召开国会、解决国是的事吧?你当时不理解,奉张极力反对,各省军阀也不认同。其实,我真实意图是组织一个以直系为中心的政府,以代南北两个政府。现在,我们要组织独霸一统的直系政府,必然招致各种势力的集矢;可是,要把黎元洪抬出来,打着‘恢复法统’的旗号统一中国,补足他的任期,反对势力还有理由反对吗?黎元洪既无兵权,又无势力,他听谁的?你不成了总统的总统吗?届时,你曹大帅的形象陡增,以后你还不是顺理成章成为当然的总统吗?”
曹锟长出一口气,努着厚嘴唇点了点头。他的确感到吴佩孚说得有道理。吴佩孚进一步说:“这样做至少有四大好处:一、南方的‘护法旗帜’会不打自倒;二、可以有效抵制各省‘联省自治’的潮流;三、可使总统和国会成为我们的工具,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四、以合法手段为选举你当总统铺平道路。”
白坚武、张方严又是一番赞叹,王毓芝、熊炳琦也无话好说。曹锟垂首沉思,走来走去,几双眼睛追视着他。他突然站住:“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明天把你的设想拿到扩大会议上去。下面说说内阁,我想请王士珍出山组阁。此人长厚,没有权力欲,又是直系元老,再合适不过了。”
吴佩孚说:“王聘老是不错,可此人淡泊名利,未必肯出山呐。”大家也有此担心。
曹锟说:“不妨先这么定,他不出山就让王宠惠或颜惠庆干,他们都是直系。”
这个问题一致通过,但提阁员时卡了“壳”。吴佩孚希望多塞洛派的人,曹锟等希望多用保派的人,双方明争暗斗,讨价还价,许久才定下初步名单。洛派占了上风。
讨论到“论功行赏,提拔重用”的问题,双方又发生分歧。矛盾焦点集中在王承斌和冯玉祥身上。曹锟提议让王承斌当直隶省长,吴佩孚咬牙切齿地说:“不行!王承斌诡计多端,不堪重用。这次战争,他险些置王维城于死地;有人反映,他跟奉张关系暧昧,多次暗中联络,乘胜追击奉军也不积极。”
曹锟说:“孝伯心眼是多,但他毕竟资格最老,立过战功,为了安抚他,也不能太那个了。”
吴佩孚妥协说:“当省长可以,但要把23师交给王维城,二者必居其一。他若不同意,省长就让高凌霨当。”
曹锟想,高凌霨也是保派,而且势力不如王承斌大,更容易控制,就妥协了。
当提到让冯玉祥当河南督军时,吴佩孚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不好不好,冯焕章桀骜不驯,心怀叵测,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我不放心。”
曹锟有些恼火,但依然压着性子说:“子玉呀,人得讲良心,不管怎么说,他在稳定后方、消灭叛乱、北上救援等方面立了大功啊,理应得到一省地盘儿。何况他的地位并未升迁,只系平调,有何不可呢?你不也说他是‘讨奉第一功’吗?”
吴佩孚说:“他是立了功,可他不听话。5月10日,我曾打电话让他停止进攻中牟,可他进攻了;我让他只打赵杰,不打宝德全,他打了;我让他尽量维持赵倜地位,有利于安抚田中玉、张文生和卢永祥,可他把赵倜、宝德全都打跑了。这种人能用吗?”
曹锟披肝沥胆地说:“子玉啊,你文武兼备,韬略过人,这我佩服,可你在用人上尚欠宽容啊。像冯玉祥、王承斌、靳云鹗这样的大将,不能苛之过严,求全责备啊,否则会令诸将寒心的。”
吴佩孚长于心计,做事常常不露声色,这时他已有一条妙计在胸,就说:“好吧,就依老帅吧。”
会议刚要结束,一副官报告:“公府发来电报,陆军总长王怀芝一小时后到达保定。”
曹锟不解地问:“王怀芝,他来干什么?”
吴佩孚笑道:“哈哈,这还用问?徐世昌沉不住气了呗。”
曹锟说:“总统特使,按理说起码要巡阅副使级官员出迎,子玉你看……”
吴佩孚傲慢地说:“我不接他,我看派个副官算了。”
曹锟说:“不可不可,炳琦你辛苦一下,派我的车去接。”
曹锟又说:“子玉,我不想见他,你全权代表吧。”
吴佩孚想了想:“好吧。”
王怀芝果然是徐世昌派来的,一到保定,就迫不及待地要求见曹锟、吴佩孚。
早在直奉交战前,黎元洪的谋士哈汉章、金永炎就经常来洛阳活动,原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原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也提出用“恢复法统”的办法,促进南北统一。研究系首脑梁启超等名流,以及张绍曾也都怂恿吴佩孚恢复法统,成立南北统一的政府。吴佩孚觉得有利可图,于是四出游说,大造舆论。徐世昌被冷落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直奉战争结束十几天,可曹锟、吴佩孚不到北京来,徐世昌更变得六神无主。多次派人四处打听,八方讨好,几次派人向曹锟、吴佩孚疏通,得到的都是失望。现在,他听说保定要举行政治协商大会,社会名流云集保定,更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派王怀芝来保定探口风。
王怀芝一见吴佩孚毕恭毕敬、低声下气地说:“大总统命我问候大帅,命敝人问问对改造时局有何见教?”
吴佩孚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开门见山地说吧,当年段氏弄权,武力解散国会,非法驱逐总统,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余孽铲除,正义得以伸张,该是拨乱反正、恢复法统的时候了。因此,何去何从,请东海斟酌。东海如能牺牲权位,则统一可期也。”
王怀芝唯唯诺诺地说:“对对,此乃众望所归,理应如此。不过……现在如着手筹备第三次国会,正式选举曹大帅为总统,在未改选之前,先由徐总统虚位以代,一切听命而行,岂不更好?”
吴佩孚明白,这是徐世昌的缓兵之计。他笑道:“哈哈,此乃大势所趋,恐怕不是哪个人能左右的吧?”说罢,吴佩孚站起来,表示谈话结束。王怀芝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吴佩孚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构想,5月15日,指示孙传芳,打出“恢复法统,迎黎复职”的第一炮。16日,又策动吴景濂、王家襄回到天津,推出“第一届国会筹备处”的招牌。同时,曹锟、吴佩孚、田中玉、陈光远、李厚基、齐燮元、冯玉祥、刘镇华、萧耀南、陆洪涛联名发电,请王士珍出面组阁。19日,以曹锟、吴佩孚为首的直系军阀发出联电,公开征求解决时局的意见。那些善于见风使舵的军阀政客们,纷纷发表通电,赞成恢复法统,提出“宪法未完成前,南北各省应派代表组织统一会议”。5月28日,吴佩孚指示孙传芳放出第二炮,赤裸裸地提出总统下野。直系军阀起而响应。6月1日,以吴景濂、王家襄为首,网罗旧国会议员二百零三名发表宣言,否认民国六年六月北京政府解散国会的命令,指出徐世昌为非法总统,不能听其窃位,应从本日起,原国会恢复行使主权,西南各省一切护法组织均应取消……
吴佩孚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活动后,认为时机成熟,6月2日发表通电:“我黎元洪大总统遭非常之变,延重绝之统,以公益为进退,法所当然……”同时,由曹锟、吴佩孚领衔发电“恭迎黎元洪大总统复职……”
黎元洪经过一番忸怩之后,第二次当了总统。
吴佩孚以“太上皇”的姿态,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公开发表“国是”意见,赤裸裸地说:“一、现在总统已经复职,南方政府可即日取消,中央可同时改名,名正言顺,反对者无所借口;二、副总统可即选出,北洋正统从此可以巩固……”
吴佩孚一言既出,众口相随。萧耀南叫嚷:“中山护法曾有宣言,旧国会一日恢复即行引退,求仁当仁,当亦不致再事争执。”齐燮元、田中玉、刘镇华等十五省区军阀,也纷纷叫喊:“南北之争,实为法律问题,为争持之集点,法统既定,一切葛藤从此应解。”立逼孙中山引退……
为了把北京政府掌控在自己手中,吴佩孚在颜惠庆内阁中塞进不少同乡、亲信。交通总长高洪恩、财政总长董康、公府秘书长孙丹林等,都是吴佩孚推荐的。连曹锟推荐的人,吴佩孚也不肯相让。一次,吴佩孚在光园闲谈,高洪恩、董康有要事要向吴佩孚报告,吴佩孚竟要曹锟回避。气得曹锟说:“总长的话我当然要听,可别忘了,光园是我的!”说罢,怒冲冲走了。
一天,吴佩孚正处理公务,张其锽惶急而入,急切地说:“大帅,你快回去吧,河南乱套了!自从冯玉祥督豫以来,驱逐僧道,捣毁神像,把庙宇改成游民习艺所,废娼、废赌、废除求神拜佛习俗。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公开吹捧孙中山的异端邪说,跟共产党头子李大钊书信往来。如听信他胡闹下去,我直系大业必将丧失该人之手。大帅呀,他跟咱跑的不是一趟车,不能掉以轻心呐!”
吴佩孚咬牙切齿地说:“冯玉祥,你行!还有什么?”
张其锽说:“他离经叛道的事多了!他惩罚绅士,鞭打县令,微服私访,自罚军棍,枪毙假包公,刀砍老斑头,给自己立骂碑,约集贫贱谈论国事……贫苦阶层把他奉若天神,如今河南只知冯玉祥,不知有大帅,这个人物太危险了!”
吴佩孚把桌子一拍,震得杯盘乱响。
张其锽摇唇鼓舌,添油加醋地说:“最令人发指的是,他全不把大帅放在眼里。你给他打电报,要他不要伤及赵倜,他接电后十分恼火,拒绝回电。同时马不停蹄继续追杀,把赵氏兄弟逼上绝路。他把你推荐的军务帮办宝德全秘密处决,却给你打电报谎称其在战场上被乱军打死。你推荐的各级首脑一律拒之门外,说什么他要推荐,还要我督军干吗?他还私自招兵买马,扩充军队……”
吴佩孚长出一口气,胸有成竹地说:“行了,我自有办法。这里事很棘手,老头子没当上总统,一直跟我过不去,我处理一下公务尽快回去。这边千头万绪,但已有眉目,黎元洪复职后,外交使团很快发来贺电。张作霖也派沈鸿翼来京祝贺。皖系虽不承认黎元洪合法,但也承认事实上的总统。西南也摒弃护法旗帜,主张联省自治,但也不反对总统。孙中山也发表宣言,对恢复法统抱欢迎态度,只是提出一些苛刻条件……”
张其锽说:“啊,真不容易!都是大帅治国有方,决策英明,这么短时间内就理顺关系,真是奇迹!”
吴佩孚担心地说:“然而,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担心‘窝里反’呐!津、保两派对我抵触很大,所以,我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次日,吴佩孚到光园向曹锟辞行。这里苍松翠竹,亭台楼榭,回廊曲径,假山怪石,颇具江南园林景色。曹锟对此十分喜爱,早晨练拳、散步,晚上赏花、松土、观鱼,有时在这里会晤宾客,兴之所至,还在凉亭下画画梅花、山石、一笔虎。他有一枚“一点梅花天地心”和一枚“万代一如”的寿山石章,每逢画完,都要盖上两枚章,署上“寿山老人”或“渤叟”的别号……
曹锟身穿港绸裤褂,足蹬藤编拖鞋,正拿小锄给花松土。卫兵通报吴总司令到,他没有站起来;吴佩孚站在一旁,他也没抬头。吴佩孚轻喊:“老帅,这些花侍弄得不错呀。”
曹锟一语双关地说:“啊,从春到夏,从小到大,浇水施肥……不易呀!”说着,扔掉小锄,拍拍手,“亭子里坐吧。”
曹锟话里有话,令吴佩孚脸上火辣辣的。他们经过一溜荷花缸,来到不远处的凉亭。凉亭里有石桌、石凳、烟茶果品,旁边放着两张细藤椅。曹锟、吴佩孚相对而坐,抽烟,品茗。
吴佩孚说:“老帅,明天我要回洛阳了,还有什么吩咐?”
曹锟不动声色地说:“也好,那边事不少,该整顿一下了。我别无他求,只求内部和和睦睦,平平安安。你我相处二十多年,可谓肝胆相照,只要咱们不乱,下面乱不了。”
吴佩孚笑道:“老帅,不会的,我追随老帅多年,一向口快心直,有失检点之处,老帅打我骂我我都不计较。”
曹锟眼圈红了,望着夕阳说:“我一直把你视为兄弟知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老了,老弟风华正茂,大有可为,只求有朝一日,赏哥哥一碗饭吃,余愿足矣。”说着,无限伤感。
吴佩孚是个重感情的人,心里酸溜溜的,忙说:“哎呀老帅,言重了!水大漫不过船,不管何时何地,我绝不忘您的恩典!”
吴佩孚离保时备受冷落,曹锟足未出户,曹锟的左右托故不见,只有王毓芝、张传宜等少数人送到车站,在候车室只短短几分钟,像经过了几小时,双方都愿尽快分手。
吴佩孚回到洛阳不久,保、洛矛盾公开化、尖锐化。早在上个月,曹锟、吴佩孚一手操办的颜惠庆第十九次内阁,吴佩孚倚仗权势塞进不少洛派人。为此,引起津、保派极大不满。因各方钩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个短命内阁不到两个月就散了摊子。这时,北京以胡适为首的名流学者,提出组织“好人政府”,作为改革中国政治的最低限度要求。吴佩孚觉得有利可图,于是拿这个理论粉饰门面,把北京大学教授、已当过几任阁员的王宠惠抬出来组阁。所谓好人内阁只是幌子,其实王宠惠甘当吴佩孚的工具,塞进去的人多是洛派或倾向洛派的,保派只有一个农商总长高凌霨……
曹锟一见名单火冒三丈,他的心腹爪牙不住地火上浇油,说什么吴佩孚自己想做总统,所以不让老帅做总统……这些话触到曹锟痛处,更相信吴佩孚有簒权野心。
曹锟毕竟老谋深算,他知道江山是吴佩孚打的,不能得罪太苦,只能旁敲侧击,于是集中力量打击王宠惠内阁。一日,保派人士几百人,以举行直皖、直奉战争阵亡将士追悼大会为名,云集保定,制定“倒王内阁”,“选举”曹锟“上山”的行动方案。
不久,众议院议长吴景濂首先发难,控诉财长(洛派)罗文干有纳贿行为,迫使黎元洪逮捕罗文干。其实,这五十万元贿款是由王宠惠批准,给吴佩孚作了军饷。
曹锟顺藤摸瓜,派人到财政部查账,查出不到半年,拨给洛阳的军费高达五百零九万元!而拨给保定的只有二百四十二万。这一发现,令曹锟勃然大怒,带头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吴”电战!
吴佩孚也发动喽啰进行回击。他发电坚决拥护王内阁,训诫总统逮捕罗文干“不成体统”……
曹锟到底树大根深,而且吴佩孚恃才傲物,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在曹锟的号令下,那些受过吴佩孚的气,吃过吴佩孚的亏,看不惯他飞扬跋扈作风的,如王承斌、齐燮元、田中玉、卢永祥、刘镇华等人,纷纷起而响应,大骂罗文干,抨击吴佩孚。吓得洛派骨干萧耀南、张福来也见风使舵,发通电站在曹锟一边。
吴佩孚一看,再固执下去,有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的危险,赶忙偃旗息鼓,举起白旗,发出“对曹帅始终服从,对元首始终拥护”的通电;并致电曹锟,“对‘罗案’谨遵曹帅主旨,依法处理”。就这样,罗文干成了替罪羊,王内阁成了曹锟、吴佩孚纷争的牺牲品……
曹锟想到他的江山远没有坐稳,还离不开吴佩孚。既然他已“认错”,自己的主帅地位得到维护,就没有必要逼之过甚了。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发表“保、洛铁一样关系,如何分得开?子玉办错事,我不说话谁说?任何人不得再谈保、洛二字”的谈话。
这一风波总算平息,可洛阳正乱得邪乎。
吴佩孚一回洛阳,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付冯玉祥身上。为摸清冯玉祥的底细,他派出不少亲信,去开封、信阳等地明察暗访。这些人回来后,他又亲自询问,思考对策。
这天,他派到开封“视察”的白坚武回来说:“冯玉祥果真厉害,此人不除,定成后患!以往,我多次去开封,所到之处,城垣残破,街道肮脏,民众衣不蔽体,百姓苦不堪言;一边是花天酒地,一边是穷愁潦倒。现在,冯玉祥督豫才几个月,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首先,精神面貌变了,大街上看不见横冲直撞的恶老恶少,看不见明火执仗的抢男霸女,看不见欺行霸市的恶棍,看不见当铺、妓院、坐洋车的、朝圣拜佛的、穿绫罗绸缎的,连穿皮鞋的都没有……”
吴佩孚骂道:“他妈的,这些人都死绝了吗?”
白坚武说:“没有,他们活得很结实。是这样,有个营长,回家娶媳妇刚回来,穿了一双漂亮的皮鞋,坐着一辆洋车回兵营,正好被冯玉祥碰见。他一磕脚跟给皮鞋敬了个礼:哈哈,你很阔呀,让我给这位阔少爷的皮鞋敬个礼吧!那营长羞愧难言。冯玉祥命营长扒光脚,拉着洋车夫去兵营。哈哈,你说荒唐不荒唐。这么一来洋车没人敢坐,皮鞋没人敢穿了……”
吴佩孚气哼哼地说:“哼,真是莫名其妙!那当铺、娼门、善男信女又是咋回事?”
白坚武说:“是这样,冯玉祥到开封不久,百姓纷纷状告当铺的不法行为,他带头抄了五大当铺。把东西让当户领走,财产充公。光‘兴隆号’一家就查出赵倜的黄金三千两,大洋五万枚,绸缎三百匹。这次行动,冯玉祥获款上百万元!他为收买人心,拿出大部分钱办学校、兴水利、赈灾民、防沙造林,还大肆招兵买马。现在开封城粉刷一新,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军队和百姓一起栽树种花大扫除,冯玉祥经常亲自出马。”
吴佩孚问:“他招了多少军队?”
白坚武说:“到目前为止,已招收三个团两千多人,他预计招三个混成旅,一万人!还成立什么教导团、军佐队、青年会、读书会、运动会等,他常常亲自授课。这些军队一旦让他招成,他的翅膀更硬了。”
吴佩孚长出一口气:“嗯,卡了他几个月的军饷,想不到他绝处逢生,太可怕了!”
白坚武说:“前不久,他还截了一次军饷。他派副官宋仲良去北京领饷。陆军部简直成了吃喝俱乐部,正常领饷还得请他们吃喝逛窑子,还要抽取百分之二十的‘敬仪费’。陆军部骂宋仲良‘革命狗’,让他找孙中山领饷去。宋仲良回来一说,冯玉祥急了。他领头截了铁路款十几万,完事给陆军部打电报,说事是他干的。”
吴佩孚说:“晚了晚了,早该除掉他,晚了……”
白坚武继续说:“可怕的是,老百姓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他在街上一走,总有一大群人围着跟着,问长问短,说东道西。他常常席地而坐,跟老头儿、老太太聊天。许多人要给他立‘功德碑’、‘功德坊’,他不让。更可怕的是,他对孙中山、李大钊的一套很欣赏,常向军人灌输。”
吴佩孚发着狠说:“无毒不丈夫,一定搞垮他!馨远,你去拍电报,让他来见我。”
次日下午,冯玉祥只带两个卫兵,大步流星地来到吴佩孚的办公室。
冯玉祥年约四十,上身穿灰粗布军装,腰扎武装带,挎着一支左轮手枪;下身穿马裤,扎着整齐的绑腿,穿一双青布旧鞋。他身高一米八几,身材魁梧剽悍,腰板挺得很直,目光炯炯有神,气宇轩昂,神采英武刚健。
吴佩孚拱手道:“哈哈,焕章老弟,你来得好快呀!”
冯玉祥声震屋宇,笑道:“哈哈,大帅叫我,我岂敢迟延?”
吴佩孚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家伙,活得还这么结实,我还以为你在这次战争中‘报销’了呢。”
冯玉祥说:“哈哈,我报销了,谁为你打江山哪?”
“我用得起你这位大驾金身?”
“别忘了,是你封的我‘讨奉第一功’啊。”
“别斗嘴了,快坐下,坐下!”
吴佩孚、冯玉祥双双坐在对面沙发上,离着一丈多远。冯玉祥笑模悠悠掏出小烟袋装烟。吴佩孚抽出一根纸烟扔给他。冯玉祥任凭香烟滚在脚下,举着烟袋说:“不抽那玩意儿,还是这玩意儿过癮。”吴佩孚感到冯玉祥有意羞辱他,板起脸说:“好啊,你对我如此无礼?你给我抽!”
冯玉祥眼含戏谑的目光,脸挂挑衅性的微笑,默默地伸出脚把烟碾碎:“你知道,我对洋烟儿不感兴趣。”
吴佩孚的脸一红一白,喘气粗了。一双公牛般的眼睛,瞪得像一对元宵,死死盯着冯玉祥有半分钟。突然,他放声大笑,像精神病人的狂笑。他走到冯玉祥身边坐下,拍打着他说:“哈哈,你这头犟牛,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冯玉祥只顾抽烟,不动声色,半晌才问:“大帅,大老远地叫我来,不会是为奚落我吧?”
吴佩孚揽着冯玉祥的肩,亲昵而坦诚地说:“冯焕章啊,你怎么老跟哥哥不一心呢,哥哥哪点对不住你?你当陕督、豫督没有我点头行吗?当今军人,除去你我配称军人外还能有谁?咱们为什么不能精诚合作,推诚相见呢?”
冯玉祥说:“我一向与你推诚相见,倒是你不能见容于我。”
吴佩孚怒道:“你浑蛋!”说着,立起身来。
冯玉祥也站起来,敬了一个礼,平静地说:“报告大帅,要没有别的事,卑职告退了!”
吴佩孚突然转变态度,对冯玉祥半拥半抱地说:“啧啧,你又来了,你给我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冯玉祥重新坐下,吴佩孚说:“你说我不能见容于你,可你办的事让我见容吗?你把我推荐的宝德全枪毙了反来蒙我,这不是打我脸吗?”
冯玉祥说:“宝德全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那其他人呢,为什么一律拒之门外?”
“你越俎代庖,除参谋长一人外,推荐大小官员十几个,这是信任我吗?”
“那你几个月扩兵几千为什么?”
“我11师减员甚众,战后扩兵非我一人,而且我跟北京、老帅都打过招呼,我何罪之有?你招的比我不是更多吗?”
吴佩孚气哼哼地站起来,倒背着手走来走去。冯玉祥不屑一顾,只顾抽烟。少顷,吴佩孚站住,说:“自你督豫以来,办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不少人告发你。”
冯玉祥笑道:“哈哈,我闭着眼也知道是谁告的,这些人恨我正是我冯玉祥的光荣。就说刘老五吧,跟赵倜结为儿女亲家,对穷人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他用搜刮来的钱大肆挥霍,连家里的桌椅面都是玉石面镶金边儿,豪华庭院占了蔚氏县半个城。一次嫁闺女,光响器鼓乐就用了七七四十九班,嫁妆摆满三条街,箱笼橱柜全镶金边、银边,光镶金边的尿盆就有四个……像这种怙恶不悛的家伙,不该出点血吗?你不是最反对为富不仁吗?”
吴佩孚说:“我知道你是铁嘴钢牙,多会儿都有理。你在大街上剪辫子,立逼妇女放足,这不是有伤风化?你拆除神庙,捣毁神像,这不是辱没祖宗?你不让人坐洋车,使拉洋车的人无以为业,这不是假仁假义?你鼓吹赤化,宣传共产,这不是大逆不道?你还有何话说?!”
冯玉祥哈哈大笑:“孰之罪,孰之功,还是让上天裁决吧。”
吴佩孚转换话题说:“不说这些,我给你说个事,在这次讨奉战争中,李鸣钟表现出色,我想把他的旅扩编成师,归使署直辖,你看如何?”
冯玉祥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这是挖我墙脚啊!他耐着性子说:“不行啊大帅,就一省来说,我直接掌握的兵力本来就少,11师只有两个能打硬仗的旅,你调走一个,让我怎样维持河南防务?一旦有事我如何对付?”
吴佩孚说:“这么说,你不同意了?那好,我以直鲁豫副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筹款八十万,以后每月助饷二十万,不得有误!”
冯玉祥一听火冒三丈,本想拍案而起,但想到吴佩孚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决裂。于是,耐着性子说:“玉帅,我求你高抬贵手,河南是个穷省,人口又多,军队已七八个月没发饷,官兵天天吃盐水泡饭,穷得像叫花子。我又不像别人,只顾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这么大数目我到哪里去筹啊?”
吴佩孚暴跳如雷:“不行,我说话板上钉钉,没有商量余地!”
冯玉祥也急了:“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交不出!”
“那你就是失职、无能,你这个督军就挪挪地方!”
“你看着办吧!”
“冯玉祥,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冯玉祥拂袖而去。吴佩孚怒不可遏,顺手把茶杯掷出去,碎得粉碎。
听到响声,吴天宝走进来,怯生生地说:“父帅……?”
吴佩孚猛回头,“滚”字未出口,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和蔼地说:“小宝,过来过来……”他拉着小宝的手,并肩坐在沙发上。小宝受宠若惊,很不自然。
吴佩孚问:“小宝,你爱父帅吗?”
小宝说:“您就是我再生父母!”
“父帅也爱你。我跟你干娘早有此意,想把翠香嫁给你,她现在还小,你的级别还不够带家属,你们积极创造条件,以后目的会达到的。”
吴天宝欣喜若狂,跪伏在地,叩头谢恩:“父帅的天大恩情,小宝终生不忘,为父帅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吴佩孚把他拉起来,给他抹去喜极而泣的泪花:“小宝啊,有人欺负我,你看怎么办?”
小宝指着冯玉祥刚刚离开的身影:“是他吧?”
吴佩孚沉重地点点头。
小宝说:“宰了他!”
吴佩孚捂住小宝的口,示意他到门外看看。小宝会意,开门看了看,又回手闩上房门回到吴佩孚身边,吴佩孚在他耳畔窃窃私语,小宝不住点头。吴佩孚说:“你发誓……”小宝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
七天后,吴天宝回到洛阳。他累了,瘦了,憔悴了。一见吴佩孚,声音沙哑地叫了声:“父帅……”扑通跪在地上泪如泉涌,一迭声地说,“父帅呀,孩儿不孝,孩儿无能,您老交给我的差事我没有完成,我没脸回来见您。我想死,想跑,又觉得对不起您。我回来了,要杀要剐由您发落吧。”
吴佩孚以为冯玉祥防卫甚严,无法下手,于是问:“怎么,没机会?”
小宝哭道:“不,机会很多。大街小巷,商店学堂,田间地头,常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带两个卫兵,常常一个不带。男女老少都认识他,都跟他搭讪……”
吴佩孚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下手?”
小宝哭道:“父帅,不能啊,我不能啊!我几次掏出枪,对准他的背影……可是,我的手哆嗦,心颤抖,又把枪藏起来……我不能杀害他这样的人,不能啊……”
吴佩孚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小宝说:“孩儿回到驻过防的村里,婶子大娘、叔叔大爷全去看俺,他们滔滔不绝地谈论冯玉祥的好处,怎么赈济灾民,怎么教人民认字,怎么爱护穷人,怎么惩罚恶霸地主……他们知道俺追随大帅,都让俺给大帅带个话,说冯玉祥是好官。俺还是不太信,第二天俺化装跟着他,看他是不是真像说的那样,一看,比大家说得还好。俺实在下不了手,就……就回来了。”
吴佩孚说:“小宝,你起来吧,你做得对,这事不怪你,你累了,回去休息吧。”并把他扶起来。
小宝泪如雨下,给吴佩孚叩头:“爹,您就是俺亲爹!”
两天后,有人在郊外小树木里发现小宝的尸体,是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
十月,冯玉祥来到保定。他一下车,秘书长王毓芝、参谋长熊炳琦、军事处长陆锦、交通处长吴毓麟、副官长周梦贤等使署大员,悉数列队出迎,场面十分热烈。本来,冯玉祥对这些人并无好感,但想到洛阳的失落,这里的盛情让他心里热乎乎的。这时,熊炳琦、王毓芝等跑过来与他热情地握手寒暄,问长问短,亲热无比。王承斌也挤过来,同他紧紧握手。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由于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也变得相当热乎了。
在众人簇拥下,冯玉祥被引到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前,熊炳琦说:“焕章兄,这是老帅的马车,特意来接你。”
这是曹锟乘坐的镶金包银精制朱轮马车,是法国进口的。能有幸坐这辆马车,是曹锟的特殊恩宠,是个人的殊荣。冯玉祥是位感情丰富的人,一见曹锟这样宠信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阵发热,激动不已。熊炳琦、王毓芝劝他上车,他说:“不不,老帅的恩宠我感激不尽,但老帅的车我不能坐,不能坐。”任凭大家怎么说他也不坐。结果,冯玉祥傍车而行,众将校也不坐车,人们浩浩荡荡走回光园。
曹锟早在东花厅门前迎候。一见冯玉祥,赶忙降阶而下,伸出双手,大步流星迎上去。不等冯玉祥敬礼,就抓住他的双手,大笑道:“哈哈焕章,你好啊?”
冯玉祥似久别重逢的游子,悲喜交集,热泪盈盈,赶忙上前,扑通单腿跪地,声泪俱下地说:“老帅,可见到你啦,我成没娘的孩儿了!”
曹锟惯会逢场作戏,边扶边说:“焕章快起来,起来,你受委屈了!”
曹锟拉着他的手,双双走进金碧辉煌的东花厅。冯玉祥往沙发上一坐就哭起来:“玉帅,他……他处处……刁难我,打击我……我不知……做错了什么?我……我受不……了啦……”
曹锟又得意,又不安,说:“唉,这个子玉,到底要干什么?”
冯玉祥说:“他要抽调我一个旅,要我助饷八十万,还要撤我职……我怎么做也得不到他的好,他决心置我于死地……”
曹锟不愿意为一个冯玉祥得罪吴佩孚,说:“子玉脾气是坏了点儿,不过他也是为了事业。焕章一向深明大义,不要计较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冯玉祥说:“我想换换地方。”
曹锟沉吟片刻,说:“也好。这样吧,你调过来,跟我在一起,看谁敢欺侮你!”
冯玉祥说:“老帅,这敢情好,我给老帅拉马坠镫也心甘情愿。”
曹锟说:“你当个陆军检阅使怎么样?”
其实,这是吴佩孚的意思。冯玉祥从吴佩孚的办公室走出后,吴佩孚就派心腹重臣白坚武面见曹锟,鼓动曹锟让冯玉祥当检阅使,把河南督军让给张福来。检阅使是因人而设,有职无权的衔。曹锟觉得吴佩孚未免太狠,但他不敢得罪吴佩孚,只好牺牲冯玉祥的利益。冯玉祥一听曹锟给他这个角色,开始一愣。但他是个讲义气、重情义的人,尤其受《周易》“谦谦君子”的影响,不愿为个人利益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况且,是他自己提出换地方的;再说,他跟吴佩孚合作实在伤透心,再待下去没好,也就答应了。
1922年10月31日,北京政府公布了对冯玉祥的任命。与此同时吴佩孚也发来电令,只准冯玉祥带走11师,其余部队一律交由张福来统辖。并派参谋长张方严到郑州,名为照料,实为监视。冯玉祥有冯玉祥的主意,他命五个补充团一律佩带11师的番号,深夜轻装登车,先行出发。待补充团全部走完后,才运送真正的11师官兵及辎重。冯玉祥的这一举动,气得吴佩孚暴跳如雷,双方结怨更深。
这时正是黎元洪当总统,张绍曾当陆军总长。张绍曾虽是吴佩孚的亲戚,但他并不欣赏吴佩孚的作为,而且他还是保派成员。他这个陆长是“光杆司令”,手下无一兵一卒,正想找一个武装支柱,作为政治资本,于是一眼盯上冯玉祥。他积极为冯玉祥向总统游说,办理各种手续,拨开拔费二十万,并指定南苑为冯军驻地。他还根据冯玉祥的人员、枪械情况,批准增编三个混成旅,给了正式番号。冯玉祥自兼11师师长,直属两旅分由鹿钟麟、刘郁芬担任旅长,张之江为第7混成旅旅长,李鸣钟任第8混成旅旅长,宋哲元为25混成旅旅长。同时,指派崇文门全部税收和京绥路部分收入,作为冯玉祥的军费。这次冯玉祥调职,虽然失去河南地盘,但部队得到正式扩编,军饷也有了着落。从此,冯军得到休整、训练、培训军官的机会,为后来的“北京政变”创造了条件……
1923年1月28日傍晚,吴佩孚正在花园里舞剑,白坚武风风火火地走来,急不可耐地说:“大帅,郑州来人报告,京汉路总工会召开成立大会,全国三十多个团体,二百多名代表云集郑州,明天要举行正式会议。”
吴佩孚收起宝剑,惊道:“什么?他妈的,到底还是要开。我不是告诫过靳云鹗、黄殿臣严禁工人集会吗?”
白坚武说:“他们已多次警告总工会筹备处,说吴大帅有令,禁止在郑州集会。同时派出大批亲信,钻进工人内部劝阻他们。但工人气焰很盛,不听劝阻。”
吴佩孚感到问题严重,皱起眉头:“未经允许擅自集会,明目张胆聚众招摇,此风一开,群起效尤,将会愈演愈烈。去年八月长辛店工人大罢工,每人月增工资三元,我一年损失七八十万。这次我再也不能姑息,要管,我一定要管!”他愤怒地把剑戳在地上。
白坚武火上浇油:“对,大帅,对这些流氓不用点铁腕,他们会得寸进尺!”
吴佩孚举起一只手说:“不,我唱过‘保护劳工’的高调,发过‘支持工人运动’的宣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武。”
白坚武说:“为对抗工会,我们已煞费苦心。比如,我们在路内培植亲信,组织‘直系传习所’,发放刻有大帅头像的奖章,在工人队伍中搞分化瓦解工作,还抽出学兵团学开火车……这些虽收到一定效果,可是很难立竿见影。以卑职之见,这次必须动点真格的。”
吴佩孚杀机毕露,发狠说:“放心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玩儿过头就得管。给总工会筹备处发电,让他们派代表来洛阳议事。还有,给萧耀南、张福来、靳云鹗、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发电,让他们严加防范。注意幕后操纵者——共产党!”
吴佩孚猜对了,京汉路总工会的成立,确实是共产党领导的。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诞生了!从中国共产党成立之日起,就把开展工人运动作为党的工作重心。八月,领导中国工人运动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成立,李大钊担任北京分部主任。在党的领导下,工人夜校、工人俱乐部等革命组织,在各地相继成立,总部机关出版了指导工人运动的刊物——《工人月刊》(后更名《向导》)。
1922年,李大钊利用与白坚武的同学关系,与吴佩孚的亲信、交通部长高洪恩商妥,把何孟雄、张昆弟、陈为人、安体诚等同志,分别安插在京汉、京绥、京奉、陇海、正太、津浦六大路局。他们名义上受交通部派遣,调查反对派的活动;实际上是我党发动工人运动的特派员,李大钊直接指挥他们的活动。在他们的积极活动下,不久,铁路工人组织迅速普遍地建立起来,京汉路的工人运动发展尤其迅速。到1922年底,已建立工会组织十六个。转年一月,又酝酿在郑州成立铁路总工会。
白坚武走后,吴佩孚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当晚,给郑州城防司令靳云鹗、警察局局长黄殿臣发电报,命他们处于紧急戒备状态,确保郑州安全;密令警察把代表驻地、夜校、俱乐部、工厂严密封锁起来,尽快找出幕后指挥。晚上要实行宵禁,违者格杀勿论。
次日十点多钟,白坚武送来一份令他震惊的电报:杨德甫、凌楚藩、史文彬、李焕章、李震瀛等五名代表已起程来洛。看后他把电报扯得粉碎,咬着牙根骂道:“他妈的,胆大包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白坚武问:“代表们来了谁接见?”
吴佩孚说:“派个副官就满对得起他们!”
白坚武问:“要不要做点准备?”
吴佩孚说:“扯淡,几个毛毛虫能翻天?!”
下午一时许,代表们到达洛阳。一下火车,就被便衣警察监控起来。他们径直来到西宫求见吴佩孚,被警卫拒之门外。他们哀求、诉说、抗议,从下午交涉到晚上,才有副官走出来,告诉他们明天八点接见。他们劳累一天,又气又急,只好去吃饭住宿。
次日八时,代表们准时来到使署门口。又等了几小时,才出来一名尉官和两名士兵。那小官横眉立目地说:“听着,长官接见你们,为防意外,我们要例行公事——搜身!”
凌楚藩义正词严地说:“我们是堂堂工人代表,是吴大帅约来谈判的,这样做太不礼貌!”
李焕章气愤地说:“这是对我们的人身污辱!”
杨德甫挓起双臂说:“别跟他们废话,请!”
两个士兵从上到下在他们身上摸过后,将他们带到两间厢房内。这里门窗破旧,廊柱漆已经剥落,室内只有一桌几凳,陈设十分简陋。他们落座不久,听到“敬礼”声和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清瘦、白皙、戴金丝眼镜的少将军官和一个副官走进来。一进门,军官一拱手,满脸堆笑道:“诸位,兄弟白坚武,因大帅政务繁忙,特命本人接见,有话请跟我讲。”副官介绍了白处长。
凌楚藩说:“白处长,我们工人一向奉纪守法,今天成立自己的工会组织,开自己的大会,不招谁,不惹谁,有什么错?为什么这样刁难我们?”
史文彬说:“我们为你们辛辛苦苦、日日夜夜创造财富,你们回过头来这样对待我们,太不够朋友了吧?”
白坚武不耐烦地说:“行了,你们要冷静,要顾全大局。如果都像你们,这个集会,那个结社,成何体统?大帅是支持你们、保护你们的,但也应有个限度。他已下令不让开会,就不要开嘛。大帅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他是不会收回成命的!你们还是回去吧,听话就是了。”
代表们站起来你言我语,据理力争。白坚武蛮横地说:“不允许就是不允许,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大帅没时间接待你们,你们走!”说罢,赌气离去。
代表们买来烧饼,提来凉水,在军署门前摆起“地摊儿”。饿了吃,困了睡,赶不走,冲不散,钢板硬挣要见吴佩孚。
第二天下午,他们才得到通知:吴大帅在西花厅接见他们。
西花厅是一座宫廷式建筑,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蔚为壮观。
五代表在副官引领下步入西花厅。房间十分宽大,朝南有一面墙的大玻璃窗,屋顶镶嵌着色彩纷呈的雕花图案,画梁上吊着枝形大吊灯,下面是磨光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铺着猩红色大地毯,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条几上摆着古玩玉器。靠北墙有一张大沙发、两张小沙发,对面呈扇面形排列着沙发组,其豪华气派令人叹为观止。
代表们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大帅到——!”代表们站起来瞅着门口。不一会儿,两个卫士打开活动门,吴佩孚手拿鼻烟壶,着长袍马褂,脚穿两片瓦直贡呢棉布鞋走了进来。白坚武、张其锽紧随其后,其他人均在门外侍候。只见吴佩孚旁若无人地仰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打开鼻烟壶,倒出一点鼻烟在手心里,在鼻子上嗅嗅,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白坚武、张其锽分坐左右沙发上。白坚武说:“大帅日理万机,抽睱接待你们,给了你们很大面子,你们简短扼要,谈实质问题。”
吴佩孚居高临下地说:“说吧,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杨德甫慷慨陈词:“大帅,京汉路有一万多工人,先后成立几十个俱乐部、夜校。广大工人迫切要求联合起来,成立工会组织。因此,定于2月1日在郑州成立京汉铁路总工会。事先我们已向铁路局长赵继贤请示,他已经同意,并把1月28日的假期跟2月1日对调,允许加挂客车,发免费票,以供代表和来宾用。不料,此人阳奉阴违,一面讨好工人,一面向大帅作危言耸听的汇报,于是,靳、黄二人打着大帅旗号,禁止工人集会,对代表和来宾横加刁难和监视。我们乞望大帅以大局为重,批准我们这次集会……”
李震瀛说:“大帅,建立工会组织不是跟当局结怨,更不是跟政府为难,而是为了更好地为政府效力。大帅你想,在倒皖倒奉战争中,我们为大帅出过多少力,流过多少汗?我们工人没有额外要求,更无越轨行为。我们集会依然抱着这一宗旨,我想大帅是通情达理的。”
代表们知道吴佩孚喜欢听奉承、戴高帽,所以投其所好,以达目的。
吴佩孚闭目养神,思索对策。
史文彬说:“大帅,你一向深明大义,支持工人、学生的正义行动。民国七年,你在湖南前线,不顾艰难险阻,毅然发布停战令,出席罢战息兵大会,从前线撤回几万水陆大军,全国人民谁不为你挑大拇指?民国八年,你带头攻击段祺瑞亲日卖国政府,反对巴黎和会签字,主张取消中日军事密约,发表支持学生运动宣言,那是多大气派!民国十一年,你又发表‘支持劳工’、‘保护劳工’的谈话、通电,俺们工人都把你视为‘开明将军’、‘进步将军’,把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啊!”
李震瀛接着说:“可是,你竟下令禁止工人集会,封锁会场,包围代表驻地,封锁工人夜校、俱乐部,下令宵禁,违者格杀勿论,这让工人怎样理解大帅的言行?真让工人寒心呐!”
吴佩孚最恨结党立派,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他一律反对,当他听说工人背后有共产党操纵时,早就铁了心要走极端。他突然睁开眼睛,把鼻烟壶往茶几上一蹾,杀机毕露地说:“行了行了,我的言行用不着你们关心。不行就是不行,不准就是不准,用不着扯淡!如果谁想集会就集会,谁想游行就游行,岂不乱了套?还要政府军队干蛋?你们回去告诉代表,马上给我解散!”
李焕章站起来说:“为什么让我们解散?这不公平!我们一不违法,二不越轨,没有道理!”
吴佩孚也站起来,厉声高叫:“集会就是违法,结社就是犯罪!你们拍拍良心,工人的事我哪点不赞成、不支持?什么事不帮你们说话?去年长辛店工人罢工,我本该弹压,可最后给你们增了工资,就这事我一年损失七八十万!怎么,还不够意思吗?”他换了一副腔调说,“兄弟们,你们是工人中的杰出人物,如果你们愿意,只要说一声,可以当参谋、副官、连长、营长;想在铁路上继续做事,可以当站长、段长……吴某是爱惜人才的,喜欢交朋友。”他拍着代表肩膀,故作亲昵地说,“你们要体谅我的难处,此风一开,全国效法,舆论受不了啊。你们少数人聚一聚,干吗鸣锣响鼓地兴师动众?还向全国出号外,发通电,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让我下不来台吗?好了,你们回去吧,通融一下嘛。”
张其锽说:“兄弟们,你们看咱大帅多好?日理万机,还抽出宝贵时间跟你们交心、谈心,我都十分感动。回去吧,别因为这事闹出不愉快,那就不好了。”
凌楚藩说:“郑州是大帅的辖区,全国三十多个基层工会派了代表,可你不让开,还刁难代表,他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去,大帅就不在乎名声吗?”
吴佩孚哈哈大笑,说:“名声?我是不管名声的,只要我高兴,我愿意……”
史文彬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帅不怕失去民心吗?”
杨德甫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佩孚说:“你甭跟我胡扯,这些大道理我比你懂得多!”
代表们彻底失望了,知道再谈下去没有好结果,最后悻悻离去。
代表们一走,吴佩孚立刻向白坚武、张方严发命:“第一,赶快派人监视他们,到哪里,跟谁接触?必要时抓来审问;第二,给靳云鹗、黄殿臣发电,让他们多派人包围会场,不听劝阻就冲散,死硬分子逮捕;第三,对一般代表,可在‘悔过书’上签字,保证下不为例,然后武装押上火车离开河南。告诉两个饭桶,只许办好,不许办坏,否则,军法从事!”说完,怒冲冲地走了。
代表们回到郑州,把洛阳谈判的情况向大家作了传达。代表们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他们不顾戒严令,冲破军警层层封锁,强行到达会场,庄严地宣布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这时,几百名军警荷枪实弹冲进会场,挥舞军棍、枪托,对与会者又打又砸,推推搡搡。工人群众不畏强暴,手拉手,肩并肩,组成人墙与军警对抗。他们高呼“还我自由,还我人权”、“反对暴政,反对压迫”等口号。
2月4日,在总工会的号令下,京汉铁路工人爆发了“争人权,争自由”的政治性大罢工。在短短三小时内,京汉路全线停工,各次客货列车和军车一律停驶,一千二百多公里的铁路线,像一条死蛇陷于瘫痪。工人们提出撤换铁路局局长赵继贤、南段处处长冯云、警察局局长黄殿臣,军警撤出工会,包赔一切损失的要求。与此同时,总工会机关由郑州移往武汉江岸工会办公。
工人的革命行动,让吴佩孚大丢面子,影响了财政收入,同时也妨害了帝国主义的在华利益。驻北京的外国使团一片惊恐,赶忙召开紧急会议,向北京政府提出“抗议”。英、美帝国主义分子,派出专使前往洛阳,唆使吴佩孚武装镇压。
吴佩孚像输红眼的赌徒,从工人罢工之日起就狂躁不安。他与萧耀南、靳云鹗电报往还,策划对工人的镇压。下令京汉路驻军和路警,处于实战状态。对罢工工人“甘心捣乱者一律开除,携去的机件迫令交出,倘有违拗,以军法从事”……
2月5日,萧耀南奉主子之命,派参谋长张厚生带领大批卫队气势汹汹来到江岸工会。他们一到,就把门口、窗口、路口控制起来,工人纠察队也不示弱,里三层外三层把军警反包围。
张厚生说:“把杨德甫等五名代表交出来,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不要上坏人的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工人说:“敬酒罚酒我们都不吃,我们誓死争民主,争自由!”
“我的刀枪不吃素!”
“工人的血不会白流!”
“给我抓起来!”呼啦啦上来一群士兵,这个推,那个拽,想把司机强行抓走。工人们潮水般围上来,你拉我拽,一场追逐战在院里展开。张厚生恼羞成怒,啪啪朝天开枪,高喊:“谁再敢反抗,我下令开枪!弟兄们,子弹上膛,预备——”
刹那间,工人愣了,钢浇铁铸般站在那里。两名司机怕大家吃亏,大声喊:“弟兄们,没啥了不起,我们跟他走!”
士兵们前呼后拥地将两名司机带到大智门车站,押在一个房间里。张厚生一面苦口婆心劝司机开车,许给几倍工资;一面派士兵在站台上售票,说火车正点开车。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两名司机就是不复工。
正在僵持不下,突然,站台上潮水般涌来上千人。前面是手持棍棒、臂戴袖标的工人纠察队,身后是铁路职工和家属。他们来到司机关押地,七手八脚把两名司机救出来。
当日下午,张厚生进行报复,率领几百士兵,强行抓走几名纠察队员。这时,江岸工会领袖四处活动,争取社会声援,武汉工团联合会积极响应,出面交涉。萧耀南怕引出大麻烦,只好下令放人。
斗争的初胜,团结的威力,大大鼓舞了工人斗志。第二天,武汉工团派出代表,在江岸举行慰问罢工工人大会。消息传出,不一会儿便集合几千工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市民和家属。经过短暂集会后,工人举行了声势浩大、波澜壮阔的大游行。他们经过租界区,高呼反帝反殖、打倒军阀的口号。吓得外国人抽脖缩肩躲在门窗内,大气不敢喘。外国人向吴佩孚、萧耀南施压,警告他们如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将采取联合行动,出面干预。
2月7日,是罢工第四天。这天,天色阴霾,空气寒凝,时而小雨,时而飘雪;冷风从浩瀚的江面吹来,阴森森,冷飕飕,砭人肌骨。
这时,江岸工会执行委员会正在工人住宅区举行秘密会议。会议由林祥谦委员长主持。工人纠察队在巷口、街头、后窗、弄堂站岗巡逻,警惕地注视着街道路口的动静。
门外有人喊:“报告委员长,萧耀南派人送来一封信!”
林祥谦看后递给身边的委员:“萧耀南服输了,今晚六点约我去江岸工会谈判。大家讨论一下去不去,谁去,谈什么?”
大家七言八语。多数人认为敌人害怕了,妥协了,要找个下台阶的机会,结束这场冲突。他们列举了香港海员大罢工、安源煤矿工人大罢工、长辛店铁路工人大罢工胜利的例子,对这场斗争充满信心。最后,推举了代表,列举了谈判条件,决定按时出席。为了人多势众,给敌人造成心理压力,决定多去人,越多越好。会后,他们分头串联,信心百倍地相约赴会。
下午五点半钟,林祥谦、曾玉良等代表,在几百名工人的护卫下,有说有笑,斗志昂扬地走向会场。谁料到,这时的萧耀南已奉吴佩孚之命,实施一项无比恶毒、残忍的大屠杀计划。张厚生统率两营杀气腾腾的士兵,正埋伏在街道两旁的隐蔽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工人们。当他们走到离会场约一百米的地方时,“嗒嗒嗒”的机枪声响了,工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呆了,当他们弄清发生的事情后,已有上百名工人倒在血泊里。如狼似虎的官兵从隐蔽处跳出来,封锁了他们的退路,利用一片混乱之机,抓人,抢劫,杀人。曾玉良等三十七人死亡,二百多人受伤,林祥谦等六十多人被捕。就这样,吴佩孚制造了一场震惊中外、惨绝人寰的大惨案!
次日,共产党员林祥谦被绑在电线杆上,士兵逼着工人家属去观看。张厚生拿着纸笔让林祥谦签署复工令。林祥谦破口大骂,声称:“头可断,血可流,绝不复工!”张厚生残酷地割下他的首级,挂在车站广场上示众。同日,武汉工团联合会律师、共产党员施洋,也在住所被捕,悲壮地献出年轻的生命。这天正是旧历大年除夕!
就在武汉反动军阀疯狂屠杀罢工工人的同时,郑州、长辛店、信阳、驻马店、广水等京汉路各站,也在实行大屠杀、大搜捕。吴佩孚一手制造了杀害四十余人,致伤三百多人,逮捕一百多人,开除五百多人的震惊中外的“二七惨案”。消息传出,全国一片哗然,有良心的中国人无不义愤填膺。为声援工人的革命行动,道清、正太、津浦南段工人举行了声援罢工;全国学生、工人、人民团体、知识分子站在正义一边,对蹂躏人权、摧残劳工的吴佩孚口诛笔伐,大张挞伐,使其丑恶面目暴露无遗。
这些日子,吴佩孚终日闷闷不乐,整天守着一大堆报纸,翻阅有关消息。他本来脾气就坏,动不动骂人、训人、惩罚人,现在脾气更坏了,下属见他像老鼠见了猫。
沉寂了一段时间,吴佩孚酝酿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武装统一”计划。首先,他要排除异己,大权独揽。冯玉祥被挤走后,下一个该是王承斌了。这天,他把白坚武叫来,咬牙切齿地说:“王承斌在保、洛争锋中竟以下犯上,带头发电谴责我,还密电直系将领对我群起而攻之。我必须把他搞下去,方解我心头之恨!”
白坚武赶忙附和:“是是,这小子可恶,是得好好整整他!”
吴佩孚说:“本来直隶省长让高凌霨当,这窝囊废不敢当,老头子给了王承斌。他妈的,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省长?”
白坚武说:“大帅,欲解心头之恨,卑职倒有一计。王承斌是奉天人,他的参谋长也是奉天人,我们不妨在这上面做点文章,让老帅多心,把他打入‘冷宫’,岂不妙哉?”
“哈哈,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从今天起开始说他的坏话。古人云,谗言三至,慈母不亲。只要众口一词说他有通敌之嫌,不怕老头子不信。”
“不过,光这样还不够,过些日子您亲自出马,告诉老头子直隶与奉天毗邻,是反奉前线,不能让不可靠的人掌管兵权,让他交出23师给王维城,再多举些他‘通敌’的例子,这么两路夹攻事就成了。不但夺他军权,还要夺他政权,您可以副使身份,指示直隶军政长官,直接听命于老帅和您,这么一来就把他‘干’起来了。”白坚武道。
吴佩孚哈哈大笑:“哈哈,就这么办。你看萧耀南、张福来、靳云鹗老实吗?”
白坚武揣摩着吴佩孚的心理,不敢乱说,只说:“现在还好。不过,也要提防‘尾大不掉’。一、可派大帅信得过的人去当秘书长、参谋长、军务帮办,以便就近监视;二、可派李济臣去当省长,把河南省长公署迁到洛阳来;三、可以实行‘告密法’、‘连坐法’,鼓励敢于揭发对大帅不忠的人……”
吴佩孚思忖着说:“嗯,可以。不过张福来自比周仓,一心不二向,这样做是不是过了点儿?”
白坚武本来与张福来素无恩怨,自从他梦寐以求的河南督军给了张福来后,他一直心怀妒忌,所以说张福来的坏话。他说:“大帅,您太善良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要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按说我不该告诉您,张福来曾跑到老帅面前哭过,说您欺负他,要求老帅照顾……”
吴佩孚陡然变脸:“什么,这草包还干过这个?”
白坚武说:“唉,知人知面难知心呐。”
吴佩孚问:“李济臣从降级以后还老实吗?”
白坚武与李济臣交情甚厚,最近李济臣又托白坚武在吴佩孚面前讲情,白坚武为网罗知己,肯于替李济臣说好话:“李济臣的忠诚不必怀疑。他虽然受了处分,但一直感谢大帅不杀之恩。现在如重新起用他,他会感恩一辈子的。”
吴佩孚又把“智囊”张其锽叫来,问他当以何策略统一中国。张其锽早吃透吴佩孚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非武力不能一统,历朝历代莫过于此。大帅从湖南战场,到讨奉战争,充分证明,您不愧为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决胜千里的谋略,只要想干没有干不成的事!当今中国有谁能与您比肩?上溯到几百几千年,有谁能超过您?”
吴佩孚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说:“哈哈,你别净拣好听的说,我哪有这么神?”
张其锽说:“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从武力讲,经过短短几年的整军经武,您直接掌握的军队光正规军就有十几万人。还有听命于您的孙传芳、张克瑶、胡念先、周荫人、常德胜等,如再加上王承斌、冯玉祥、王维城等直系军队,有二三十万人!这是北洋史上力量最强大的时期,定可雄踞天下!”
吴佩孚飘飘然,捋着小胡子说:“好,你说下去。”
张其锽备受鼓舞,继续说:“您所占据的省份,有直、鲁、豫、陕、鄂、苏等中国的中心地带,最好的地方,控制着长江、黄河两大命脉和京汉、津浦、陇海三大铁路。这些地方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粮饷两济,何愁不能宏图大展?”
吴佩孚愈发得意,不住地点头。张其锽进一步说:“目前与我抗衡者有三股势力,张作霖、孙中山、卢永祥。卢永祥的浙江不过弹丸之地,四面层层包围,已成瓮中之鳖,欲取之唾手可得;孙中山穴居广东一隅,虽有人望,但内部纷争不断,尤其去年我们与陈炯明拉上关系,他发动兵变,炮击大元帅府,把孙中山赶出广州,孙中山已无力与我们抗衡,只能苟延残喘。”
“可他今年一月又回到广州,重建大元帅府,当了什么大元帅。”
“虚张声势罢了!唯一有势力者只有奉张。但他是大帅的手下败将。总之,现在的局面比任何时候都好,必须趁机打出去。历史机遇转瞬即逝,一旦失去将痛悔终生!”
吴佩孚右拳击在左掌心,跃跃欲试地说:“对,打出去!不过你对孙中山的分析我不能同意。奉张不过一草寇尔,而孙中山是真英雄。他那个主义令人生畏,足可令亿万民众趋之若鹜,这较之千军万马,不知厉害多少倍。孙中山坚持国民革命,坚持北伐,是我的心腹大患。我必须趁他们羽翼未丰,来个先发制人,各个击破!”
张其锽问:“大帅当以何策对付他们?”
吴佩孚说:“对奉张,我以‘重兵防守,伺机待出’之策对待之。张作霖虽败未伤,一年来,他在日本人的帮助下,不断扩充实力,决心与我一决雌雄。我如出兵东北,日本人必然出兵干涉,将我陷于不能自拔之地。不,我不这么傻。我要悄悄增兵赤峰、朝阳、山海关,伏下重兵,相机而动。至于孙中山嘛,我将采取‘援闽攻粤,旁敲侧击’之术,跟陈炯明内外联合,多路夹击,何愁不胜?”
张其锽说:“好!大帅想如何安排?”
吴佩孚说:“让孙传芳当闽督,让沈鸿英当粤督,他们得到好处,还怕不为我卖命吗?”
二人放声大笑。张其锽说:“大帅想用一纸任命书,换取两省地盘儿。值得,值得。那卢永祥呢?”
吴佩孚说:“如探囊取物耳!当然,我也没忘记其他省份。我已派出亲信到湖南活动,拉拢湖南官员,取消自治。我扶植鄂西的杨森,帮他打回四川去;我指示刘湘罗致云南失意军人,伺机发动攻滇战争。我策动黔军袁祖铭攻占贵阳,我扶植桂系首领陆荣廷平定广西……总之,我让他们互相厮杀,内乱不止,我好放心大胆对付奉张。”
张其锽高喊:“好啊,真是太英明了!”
这两年,张其锽在吴佩孚心中的地位不那么显要了。原因有二:一、早年吴佩孚倚重他,是想以他为“敲门砖”,打开西南大门,现在,西南大门打开了,敲门砖不那么重要了;二、李纯自杀后,白坚武投效了吴佩孚,白坚武比张其锽年轻,头脑灵活,手段也高,又是政法学堂高材生,比老学究好用。为此,张其锽苦恼过,妒忌过。但他城府很深,人前人后不露形色,总是在吴佩孚面前恭维白坚武,做出甘于人下的大度。这点吴佩孚很满意。
吴佩孚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后,“武力统一”计划出笼了。他将导演出什么样的闹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