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佩孚来津后,心情就没有好过。常常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把自己关在车厢里抽烟、饮酒、踱步、苦思。张方严等幕僚说不上话,连内室秘书陶梦也被冷落。吴佩孚的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都充满对冯玉祥的仇恨,仇恨!
这天,谢宗陶面带喜色地走进来,说:“大帅,有人送来三十万元!”
吴佩孚略有所动:“唔,谁这么好心?”
谢宗陶说:“天津商会送二十万,王承斌和刘梦庚各送五万元,这里还有王承斌一封信。”
吴佩孚眯着眼,坐在一只铺着狗皮褥子的躺椅上,懒散地说:“天津商会的钱我不要,我不能落个刮地皮的骂名,退回去,多谢好意。还有谁,王承斌?”他拿过王承斌的信,戴上花镜展开,信中说:这十万元系多方筹集而得,因形势已非,力仅即此,恳望收下,以济万急……吴佩孚读后把信扔下,沉着脸说:“退回去,叛徒的钱我不要!”
谢宗陶乞求说:“大帅,筹钱不易,还是收下吧。王孝伯未尽职守我信,至于当叛徒我看不至于。”
吴佩孚坚决地说:“别说了,你不记得冯玉祥指责张作霖不顾信义的通电吗?其中有‘李景林占据直隶省长,置王孝伯于何地’之语,足以证明王承斌干了‘联冯拥张’的勾当,退回去!至于刘梦庚的嘛,可以留下,代我表示谢意。”
同日,张方严找到潘承禄,说:“承禄兄,我们都是玉帅部下,一心一意为大帅好,可他的脾气你知道,连我们的话他也不听。现在,大势已去,在天津还有何用?这样下去我们和大帅安全不保,今天就抓到一个奉军的刺客。”
潘承禄是直军军医总监,跟吴佩孚相交甚厚,又是曹锟赴前线劳军的特使,经常陪吴佩孚借酒闲聊,苦度漫漫长夜。他说:“是啊,我也十分担心!子玉是重义气的人,大总统身陷囹圄,他不想逃脱。他想仿效古人,用尽忠尽节来报效主公的知遇之恩。他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哪!”说着,眼圈红了。
张方严说:“这我知道,但我们不能俯首就擒,只有回到中原徐图发展才有希望。要知道冯玉祥不会给我们留多少时间的。”
当晚,潘承禄找到吴佩孚小酌闲聊,他问:“玉帅,您在天津有何打算?”
吴佩孚说:“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我只想以死殉节,报效大总统知遇之恩。”
潘承禄说:“大总统绝不希望你这样,他希望你振作起来,重振雄风啊!”
吴佩孚说:“郑士琦变了,还有熊炳琦,他可是我们保举的省长,又是老帅倚重的人,他能见死不救吗?京汉路被炸被占,萧耀南呢,他就不能打通京汉路吗?只要他们有一路援兵到来,我就能打到北京去,救出老帅。”
潘承禄说:“玉帅呀,此一时彼一时啊。军权在郑士琦手,熊炳琦有何作为?萧耀南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救主?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谁会冒死相救啊?!”
吴佩孚玩弄着酒杯,眼里映着泪光说:“我对不起老帅,我辜负了他的厚望,我把直系江山丢了。”
潘承禄说:“玉帅千万别这么说,大凡成就一番事业者是由多种原因促成的,您要真想成全大总统,只有保全实力,别图良策。有玉帅在,总统才有希望,如果硬打硬拼,等于葬送总统啊!”
这时,张方严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大帅,有人送来段祺瑞的亲笔信……他说‘速离去,否则被擒耳’。”
“他妈的,大丈夫何惧一死!还说什么?”
“他说可以提供遣散费,帮助遣散军队,还可以请大帅入租界,保证人身安全。”
“放屁!老子既不遣散,更不入租界。不理他!”
张方严怏怏而去。
晚饭后,潘承禄又来与吴佩孚聊天,张方严通报天津日本驻屯军总司令南次郎求见。吴佩孚讨厌日本人,说:“不见!不见!”张方严和潘承禄一致劝说,吴佩孚才让南次郎进来。
吴佩孚穿上军服,扎上武装带,挎上指挥刀。不一会儿,一阵噔噔的皮鞋声响过后,张方严引进一个四十多岁、五短身材、留着两撇仁丹胡的日军中将。一见面,南次郎给吴佩孚行军礼,然后满脸堆笑道:“啊,吴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幸得一见,非常高兴。”
吴佩孚矜持而傲慢地笑道:“哈哈,阁下,你太客气了,请问你有何贵干?”
南次郎眯着一双细眼说:“上将军,鄙人十分关心你的行止,能谈一谈吗?”
吴佩孚以嘲笑的口吻说:“哈哈,我的行止由我自己决定,有必要阁下关心吗?”
南次郎满脸堆诚地说:“上将军,请恕我直言,您是一位有作为的军人,可去之处甚多,别图良策,挽回颓势何难?为什么要盘踞在弹丸之地,坐以待毙呢?”
吴佩孚站起来作色道:“坐以待毙,这不正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吗?”
南次郎说:“不不,上将军,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误会了你的意思?你们把飞机、大炮送给张作霖,把大批钞票送给张作霖,还把成百上千的特务、间谍派给张作霖,这也是误会吗?”
“上将军,今天鄙人是个人行为,不代表政府,是出于我个人对将军的敬慕。”
“多谢了!本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这是我的土地,轮不到阁下操心。我告诉你,十年之后我们在东京见!”
南次郎气得脸发黄,唇发抖,一字一顿地说:“啊,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吴佩孚怒道:“滚——!”
南次郎走后不久,美国天津驻屯军总司令劳伦斯求见。吴佩孚对美国人的态度与对日本人判若两人。
劳伦斯说:“吴将军,天津华洋共处,十分复杂,绝非英雄用武之地。况且先生素抱救国救民之志,何必争一日之短长?将来贵国需要将军之处甚多,切莫因小失大呀!中国有句名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的事业在中原,你该在那里寻求出路。美国人是你的朋友,一定能帮你东山再起——来人!”应声走进一位妙龄女郎,打开一瓶香槟酒,斟满两只高脚酒杯。劳伦斯一杯递给吴佩孚,一杯留给自己,说:“来,为将军大展宏图——干杯!”二人喝下象征胜利、友谊的香槟酒。
劳伦斯此举是经美国政府授意的。他们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吴佩孚身上,他们当然不愿意吴佩孚落个阶下囚的下场。
劳伦斯说:“我给你请来车站站长,命人给你开来两列机车,随时听候将军调遣。”吴佩孚表示感谢,与劳伦斯握手告别。
两小时后,一前一后两部机车挂接在吴佩孚的专列上。吴佩孚的随员、卫队两千多人登上列车,风驰电掣向塘沽车站开去。吴佩孚下车走上天桥,手扶栏杆极目远眺,随即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那么响,那么吓人,使同行者大惊失色,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他突然收住笑,眼睛里涌出泪花……
吴佩孚健步走下天桥,登上温树德预先准备的“华川号”。在两艘护卫舰的护卫下,乘着月色向南方鼓浪前进。他手扶栏杆,一动不动,望着滔滔海水,望着厚重的天际和深邃莫测的黑夜,听着失群的孤鸥凄凉的叫声,思绪万千,感叹不已。陶梦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大衣,柔声细气地说:“大帅,外面凉,进舱吧。”她的手悄悄握住他的手,吴佩孚把她揽在臂弯里,陶梦的头靠在吴佩孚的肩上,两个人默默无言,相拥而泣……
次日,轮船开到烟台港,镇守使及商会代表十几人,登上轮船进行慰问。吴佩孚像往常一样说古论今,海阔天空,看不出些许沮丧情绪。最后,烟台商会赠金十万元、大米几十包。
本来吴佩孚想在青岛靠岸,坐火车直驱洛阳。不料,船到青岛刚要靠岸,就接到“不准靠岸”的旗语,吴佩孚闻知来到甲板上,用望远镜一望,见岸上一尊尊大炮、一支支钢枪从炮台、从枪眼里指向他们;两艘战舰如“哼哈”二将,摆出决战的架势。不一会儿,一只小船开过来,送来一封信,吴佩孚打开一看,是山东督理郑士琦写的信:“不准靠岸,赶快离开,不然就不客气了!”
吴佩孚三把两把将信扯碎,骂道:“浑蛋!温树德给我开炮!靳云鹗冲上去,消灭这群兔崽子!”
温树德、靳云鹗面面相觑,默然不动。
吴佩孚怒道:“怎么不动?”
彭寿莘说:“大帅,小不忍则乱大谋,您看——”
吴佩孚回头一看,他的士兵个个萎靡不振,衣衫褴褛。时已初冬,士兵有的穿着单衣,有的披着被子、裹着毯子,冻得瑟瑟发抖。吴佩孚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开船!”
船又有气无力地开走了,吴佩孚默默地吟诵道:“时来到处人亲近,运去逢场人不欢……”
11月15日,“华川号”由长江口驶入南京。船未靠岸,就见齐燮元率军政要员几十人,早在码头迎候。吴佩孚一见这么多人欢迎,像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一齐涌上心头。但他的自制力很强,瞬间恢复了桀骜不驯、居高临下的神情,与人握手言欢,拍肩打背,哈哈大笑。
他绝口不提战争和失败,当然别人也不敢提,好像没有这码事。
齐燮元说:“我们还在召开十省大同盟会议,到会代表有苏、皖、闽、赣、陕、川、豫、鄂、湘、浙。打算在南京成立同盟总部,共同抗击冯玉祥、张作霖的联合进攻。”
吴佩孚的心里酸溜溜的。一方面,他有被人遗忘冷落之感;一方面因齐燮元居盟主地位而妒忌。听后,他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齐燮元看出他的心思,赶忙说:“冯、张咄咄逼人,我们必须联盟自保,因路途遥远,难以就商大帅,尚望大帅指教。”
吴佩孚侃言道:“好,我正有些想法跟你们谈。冯、张都是饭桶,不足为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奋发进取,定成大业。”
吴佩孚与齐燮元的这次会见,令双方感情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前,吴佩孚对齐燮元过去与冯玉祥、王承斌联合反他心怀不满;齐燮元对吴佩孚一再阻止他收复上海,视他为异己而耿耿于怀。现在,他们的处境发生变化,由若即若离变为互相依存。吴佩孚急需网罗人马重振军威,齐燮元想借吴佩孚的余威扩充实力。所以,二人感情比从前热络很多。
坐在车上,吴佩孚问:“你们发了拥段祺瑞出山的电报?”
齐燮元有点局促不安:“是的,这些电报有个人发的,有几省联发的,大多愿意吴、段合作,收拾残局。”
吴佩孚嗤之以鼻:“我跟他合作?哼!”
齐燮元解释说:“我们是这样想的:第一,段祺瑞毕竟是北洋元老,与冯、张有本质区别,借助他的威望召集北洋旧部,共同抵制冯、张,对我们较为有利;第二,现在老段两手空空,极需政治资本,直、皖联盟比较容易成功。”
时至今日,吴佩孚不愿过多责备他,于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会议还顺利吗?”
齐燮元说:“唉,离真正联盟距离很大,充其量不过形式而已。川湘两省不愿加盟,陕西刘镇华首鼠两端,很不可靠,孙传芳……”因他知道吴佩孚、孙传芳关系较好,改口道,“似乎另有别想。”
吴佩孚知道齐燮元、孙传芳矛盾很深,双方不能见容。齐燮元视上海为自己地盘,而孙传芳早把上海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卢永祥、何丰林下台后,孙传芳派白宝山为上海镇守使,齐燮元派宫邦铎为上海镇守使,吴佩孚派张佩亭为淞沪镇守使,于是上海出现“一市三公”的混乱局面。后来,白宝山虽退出上海,但宫邦铎、张佩亭还在唱对台戏;而孙传芳则看着吴佩孚的面子暗中支持张佩亭,这样一来,孙传芳、齐燮元矛盾更趋尖锐……
齐燮元摆酒宴为吴佩孚接风洗尘,同时组织劳师团,拉着整猪整羊、细米白酒、冬装被服及生活用具到船上劳军。
次日,吴佩孚出席十省联盟大会。他说:“兄弟有幸参加盛会,十分高兴。你们能审时度势,不失时机组织十省大同盟,吴某非常敬佩。冯、张二逆沆瀣一气,以摄政内阁名义发号施令,直系各省难免不受宰割,所以,我们的精诚团结尤显重要了。我认为,大同盟应以继续维护法统为主旨,以出兵讨伐冯逆为要义。兄弟认为,我们应从速组织一个政府,以对抗冯、张的联合攻势,争取我们的生存权……”
吴佩孚稍事停顿,希望得到热烈反响,但与会者你瞧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集中在齐燮元身上,齐燮元也对吴佩孚“从速组织政府”颇感唐突,但他怕冷落了吴佩孚,迟疑片刻带头鼓掌,别人也稀稀拉拉鼓起掌来。吴佩孚掏出几张纸,说:“本人昨天草拟了一份‘护宪军政府组织大纲’,这是我直系济困扶危、救国图存的最佳方案,现在就商于诸位……”大家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眼巴巴等待下文。吴佩孚说:“此大纲的主要内容是:护宪军政府设在武汉,代表中华民国执行对内外的一切政务;军政府设元帅若干人,各省区巡阅使、督理、都统、陆海军总司令均为元帅,军政府采取合议制,设元帅会议,推举正、副主席各一人,由元帅互选;元帅会议下设内政、外交、军事、财政、交通五部,各部设部长、次长各一人。军政府至宪法效力恢复、国家职权还政后即行裁撤……诸君以为如何?”
会场一阵沉默。
齐燮元想,这个军政府的班底当然是曹锟、吴佩孚及其亲信,而代行职权的还是你吴佩孚,换汤不换药啊!本来,组织十省大同盟,是想以齐燮元为中心,把吴佩孚置于齐燮元的控制之下,这样一来,齐燮元的计划将全部泡汤。吴佩孚还会像过去一样盛气凌人,目空一切。但齐燮元不敢得罪他,过了片刻,才清清嗓子说:“大帅的设想很好,确系救国安邦之策。不过,似乎急了点儿,人们思想没有准备呀。”
吴佩孚说:“哎,抚万,此言差矣,军国大事岂能不急?要只争朝夕嘛!”
齐燮元辩解说:“冯、张绝非同类,他们的联合只是暂时的。现在,为奉军入关、权力分配、战争分赃等事已露出分裂端倪。我们如果组织军政府,会不会促使他们枪口一致对外?”
吴佩孚说:“不对,你这是迂腐之见!我们的军政府越强大,对他们的威胁越大;组成越早越快,他们越不敢蠢蠢欲动。”
“我们组织军政府,段祺瑞也不会与我们合作。”
“他光杆司令一个,要他何用?”
会场上鸦雀无声,显然都存在疑虑。白坚武想在军政府中捞个要职干干,帮腔说:“行了,抚万兄,你就带头签名吧,难道你还信不过大帅吗?”
张其锽、张方严等纷纷帮腔,撺掇大家签名。张福来一看拖不过,不如来个顺水人情,说:“好,本人代表河南签名!”说着,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李济臣说:“我也签。”周荫人说:“我代表福建签名。”蔡成勋的代表说:“我代表安徽签名。”……
几个人一带头,大家纷纷签了名。齐燮元想不到又白给吴佩孚做嫁衣裳了,再固执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也签了名。结果一查看,二十一人代表十一省份都签了名。
吴佩孚见大功告成,目的已经达到,把惨败的伤痛暂时遗忘,对前途重新树立信心。
吴佩孚在金陵小住两日,带着意外收获和满足,于11月17日乘船去武汉。船至芜湖时,忽有人送来一信,吴佩孚展开一看,原来是社会名流张骞写的,信中说:
……将军为国而战,为主义而战,战不足为将军罪;将军之败败于内奸与外谋,败不足为将军辱。在下平时雅重将军,今以将军之败愈增敬爱。时难方殷,愿将军为国珍重,少饮酒,勿任气,将军幸甚,国家幸甚!
吴佩孚拍桌击节,诵之再三,十分得意。他拍案而起,大声说:“好,把这封信马上发出去!”
正在这时,电报员又送来孙传芳等发给段祺瑞执政的佳电文稿,电中说:吴玉帅智勇兼备,确为国家栋梁之材,台宜优加护持,为国爱惜。
吴佩孚见到这一信一电,又恢复了骄傲、任性和自以为是的习性。他决心重整旗鼓,沿着“武力统一”的老路走下去。他得意地喊:“来人,叫白处长!”
不一会儿,白坚武急急忙忙走进来,吴佩孚说:“你把我们的组织大纲发出去。”
白坚武说:“大帅,是不是再等一等?我们军事力量不行了,发早了怕惹来麻烦。”
吴佩孚固执地说:“别再等了,军政府成立,说明我吴佩孚没有败,直系没有散,它依然顽强地生存。”
白坚武是个很圆滑的人,从来不敢提反面意见,说:“好吧,我去发。”
这时,张其锽急匆匆走来,他说:“大帅,不能发呀!第一,冯、张关系已近破裂,他们见到这个电报,会重新合起伙来;第二,段祺瑞见到电报,也会以‘非我族类’为由,拒绝与我们合作的;第三,这个电报有悖直系各省联盟的自保精神,会引起他们混乱的。请大帅三思啊!”
吴佩孚以为张其锽是出于妒忌,才左拦右遮的。他笑道:“哈哈,子武,你多虑了,放心,我自有主张。”
吴佩孚的轮船到达武汉,白坚武、张其锽、张方严来到吴佩孚的卧室,白坚武高兴地说:“大帅,我们到家了!”
吴佩孚问:“有欢迎群众吗?”
白坚武从舷窗看着外边:“好像没有。”
“有官员吗?”
“嗯,也没有。”
吴佩孚骂道:“萧耀南,你敢慢怠老子?!”
说着,气冲冲来到甲板上,拿望远镜向码头观望:码头上船来船往,工人装货卸货一片繁忙,码头上没有吴佩孚想象中的鲜花、笑脸和掌声……
吴佩孚气急败坏,大发雷霆。人在落魄时,虚荣心更强,神经更脆弱。
吴佩孚组织军政府的“筱电”发出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吴佩孚到达武汉,不仅无人欢迎,还无人问津,致使吴佩孚滞留船上,惨遭冷落。
这些年来,张其锽和白坚武争权斗宠,面和心不和,组织军政府的点子是白坚武出的,遭到集矢,张其锽一方面幸灾乐祸,一方面又为直系前途担忧。这天,张其锽把张联棻拉来询问情况。冯国璋下台后,吴佩孚把张联棻安排在湖北督军府当了秘书长。
吴佩孚一见张联棻便拍起桌子:“张联棻,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们为什么如此待我?我还没有倒台,你们就这么势利眼?!”
张联棻呜咽着说:“大帅呀,事到如今您让我说啥好啊?直系……直系完了,四分五裂了……”
吴佩孚拍案而起:“胡说!有我吴佩孚在,谁敢说完了?”
张其锽赶忙拦住吴佩孚:“大帅息怒。罪在萧耀南,不在馥馨兄,他已被萧耀南撤职了!”
吴佩孚大惑不解:“什么,撤职?为什么?”
张联棻说:“萧耀南一直认为我是大帅的人,是派来监视他的,对我一直外待着。这次大帅前方失利,他认为大帅大势已去。一些鼠目寸光的人纷纷给萧耀南施压,鼓动他脱离大帅。萧耀南为保全个人地位,迎合他们,就把我撤了。”
吴佩孚沮丧、愤怒、又难过,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颓坐在椅子上,在南京的那点好心情全部土崩瓦解了。
张其锽搬过一张椅子让张联棻坐下,说:“难怪我去找萧耀南他避而不见,找省议员,他们顾左右而言他,原来是有预谋的。”
张联棻说:“是有预谋。自从筱电发表后,引起直系内部一片惶恐。孙传芳首先发电报给齐燮元,问这件事从何而起。齐燮元因自己签了名,不便出面反对,便授意江西省长韩国钧发皓电说:玉帅筱电,人们不免惊疑,若仅组织各省联合机构,辅助段公收拾残局,实为大局之幸。这个电报一出,齐、孙、肖马上回电响应。他们以直系全体军人的名义,发出拥段早日出山的电报。”
吴佩孚问:“反对筱电最甚者是何人?”
张联棻说:“在筱电上列名的萨镇冰、黄毓成、金鼎汉、洪兆麟、林虎等,都通电否认在筱电上列过名,袁祖铭、卢金山、王汝勤、蔡成勋等都通电反对筱电。萧耀南因是大帅部下,不便出面,曾发表通电保境息民,据说不久还有劝大帅‘暂息仔肩’的通电发表。”说着,张联棻从口袋掏出一沓纸,“这里有几份宣言,请大帅过目。”
吴佩孚接过来浏览:有湖北省议会及各团体发表的劝段祺瑞出山的宣言,有劝段祺瑞就任总执政的通电,有冯玉祥悬赏十万元捉拿吴佩孚的传单……看着这些文件,吴佩孚感到一股寒凉直透骨髓,直冷到五脏六腑,彻底感到世态炎凉之痛!他把文件扬到天空,有气无力地说:“回洛阳!”
突然,白坚武急匆匆闯进门来,声嘶力竭地喊:“大帅,不能走啊!”
吴佩孚立起眼问:“为什么?”
白坚武说:“组织军政府之举,应当坚持,不能退却呀!”
吴佩孚冷笑道:“嘿嘿,事已至此,你还不死心?”
张其锽对他嗤之以鼻,张联棻怨而不语。白坚武不顾这些,依然慷慨陈词:“筱电已出,朝发夕改,何以取信于民,取信于军?北京已为敌所踞,敌方据中央以临我,我们无正大之名义,则先声已失;直系所占省份尚居三分之二,如能合力组成一抗衡机关,天下胜负尚未可知啊!卑职认为,我们应奋力抗争,争取护军政府之成功!”
吴佩孚沉默不言。张其锽阴阳怪气地说:“白处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起码的常识。眼下我们兵不满三千,将不过十员,脚下无立锥之地,举目多忘义之徒。请问,你拿什么组织军政府?筱电发出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你难道不知道吗?”
白坚武对张其锽盛气凌人的样子十分恼火,他清楚眼下形势对自己不利,吴佩孚对他已有嫌隙,但他仍不肯认输。他说:“古人云,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们经此小挫就打退堂鼓,怎能号令天下?坚武愿做最后努力,游说各省,陈明利害,以促成功。”
正说着,张方严和葛豪走来。张方严说:“大帅,孙传芳、齐燮元均被段祺瑞免职了!”
“啊!”大家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吴佩孚突然说:“子武,你赶紧派人联系火车,马上回洛阳!”
吴佩孚走时万人空巷,回来时冷冷清清。吴佩孚一下火车,就一头钻进汽车里。洛阳街道空荡荡,冷清清,没有欢迎队列,没有松门街塔,没有欢声笑语,举目皆是面有菜色的居民,抱胛缩肩的乞丐,慵懒松散的店员,有气无力的人力车夫。洛阳更穷困,更破落了。吴佩孚心如刀绞,苦不堪言,心里一热,眼睛红了。他想到愚氓昏聩的曹锟,腐败无能的诸将,叛变投敌的冯玉祥、王承斌,连萧耀南、张福来、白坚武……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就是没想到恨自己……
“吱——”汽车停在军署门前。军署已今非昔比,举目人迹寥寥,荒草萋萋,墙垣残破,门窗剥落,只有一些老弱残兵,毫无生气地趋前欢迎。到处是一片衰微破败的景象。见到这情景,吴佩孚一阵心痛,他强忍悲痛,强打精神,才没掉下泪来。
突然,一声童稚高亢的“爸爸——!”将他从痛苦深渊中唤醒。他回头一看,是女儿聪聪挓挲着双臂,哭着向他跑来。聪聪一头扎到他怀里:“爸爸,你可回来了,想死聪聪了!”说着,放声大哭。吴佩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紧紧抱着女儿,老泪纵横。这时,吴佩孚感到一双温柔细软的手搂住了他的腰,一张丰腴细腻的脸贴着他的肩。吴佩孚回头一看,爱妻张佩兰早哭成泪人一般。吴佩孚情不自禁,反手抱住母女俩,潸然泪下。
目睹这一幕,人们无不撕心裂肺,肝胆欲裂。一时间,院内的人捶胸顿足,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吴佩孚突然说:“哭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点小挫算什么?相信我吴佩孚,一定能带领你们打回北京去,把江山拿回来!”
张方严说:“快去吧,大家都去吧。相信大帅会有办法的。”
大家怏怏而散,去寻找各自的住处。
吴佩孚一进家门,感慨地说:“啊,总算到家了,还是家里好啊!我这把老骨头没扔在外面总算万幸了。”说着,摸摸这,看看那,十分眷念。
吴佩孚问:“大明呢?”
张佩兰说:“一会儿就回来。你走后,他常来给我做这做那,安慰我,照顾我。真是多亏他了。”
吴佩孚说:“是啊,幸亏没把学兵团带到战场上去,学兵团是我起家的资本呐!”
张佩兰说:“水烧好了,你先洗个澡,换换衣裳,你这身衣裳太脏、太破了。聪聪,帮爸爸脱靴子。”
聪聪帮爸爸脱大衣、马靴。吴佩孚抓住女儿的小手说:“好闺女,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念什么书了?”
聪聪说:“《幼学琼林》。”
“喜欢哪篇文章?”
“《钓记》:‘春夏之交,天气和暖,渔夫荷簑戴笠,足纳草履……见溪水澄澈,众鱼游弋其中,若觅食者……俄而钩动,扯起视之,则鱼已累其上矣。……甚矣,机诈之难防也;甚矣,贪欲之为害也。’爸,好不好?”
吴佩孚神色抑郁,解衣扣的手停下来,默默念道:“是啊,机诈之难防也,贪欲之为害也……”
妻子看出丈夫异样,给女儿挑眼色。女儿会意,赶忙伏在爸爸膝上:“爸爸,您的胡子太长了,我给您刮刮吧。耳秽长满了,我给您掏掏吧。”
爸爸把女儿揽在怀里,在她小脸上亲了又亲,不知不觉中又流下泪来。他虽然痛苦,但不悲观;虽然痛惋,但不失望。他决心东山再起,沿着老路走下去。
吴佩孚觉得,张作霖之所以打赢这场战争,一是有冯玉祥倒戈,再是有段祺瑞帮衬,也有孙中山牵制。战争结束后,经过张、冯协商,达成孙中山北上主政,段祺瑞恢复总理职务的意向。中山先生进京不久因肝癌过世,于是段祺瑞出任执政,组成北京执政府,实则是张作霖的傀儡。
回洛阳的第二天,吴佩孚召开全体将校会议,部署励精图治、东山再起的计划。他首先在洛阳成立“护宪军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他派谢宗陶去搜刮经费;派张方严去各县招募新兵;派张其锽整顿内部,清除动摇分子;派白坚武召集旧部,制定大练兵计划。并把张福来、李济臣、靳云鹗招来,派他们在彰德、郑州等地布防,阻止国民军进攻河南;派张联棻、葛豪等去江苏、浙江、湖南等地,联络直军将领,以便重整旗鼓。他废寢忘食,争分夺秒,到处演讲、作报告,号召大家发扬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精神,度过困难时期。同时,他给段祺瑞发通电,大骂冯玉祥见利忘义、反复无常,命令冯玉祥、张作霖退回原防,否则“佩孚联合诸昆,躬身甲胄,效命疆场……”
正当吴佩孚喘息未定时,突然又起肘腋之患:吴佩孚回洛不久,忽报陕西督理刘镇华,唆使其嫡系部将憨玉昆部东出潼关,进逼洛阳,想先于国民军谋取河南地盘儿。
消息传来,吴佩孚如五雷轰顶。刘镇华曾是吴佩孚西北的屏障,与鄂督萧耀南同样受吴佩孚器重。刘镇华曾认吴佩孚为“干爸”(虽然他小不了吴佩孚几岁),平常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没想到此时却乘人之危,前来趁火打劫了。吴佩孚去电质问,刘镇华回电说“为帮大帅安定河南”。吴佩孚多年来在政坛角逐,见惯翻云覆雨、尔虞我诈的伎俩;同时了解到,刘镇华已发出拥段出山的通电,并接受了段祺瑞驱吴的指示。吴佩孚赶忙给张福来、靳云鹗发电,让他们务必拒刘镇华的镇嵩军于豫门之外。但张、靳的部队都是七拼八凑的新兵和败兵,士气十分低落,饷械不济,刚一交火,两个旅长就临阵逃脱。其他官兵谁肯卖命?你挤我撞,争先恐后,四散惊逃。两万多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很快土崩瓦解。张福来等仓皇逃到郑州。
逃跑前一小时,军法处长郑天星跑来报告,问吴佩孚:“监狱的犯人怎么处置?”
吴佩孚说:“刑事犯统统释放,政治犯一律枪毙。”
郑天星问:“郑博言呢?”
吴佩孚恍然大悟:“噢,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自有主张。”说完,带上卫兵向监狱走去。
吴佩孚大败而归的消息传到监狱后,许多政治犯曾向郑博言祝贺,说:“你跟吴佩孚打赌,你胜了,吴佩孚该提拔重用你了。”
郑博言苦笑道:“诸位,你们错了,假如吴佩孚凯旋,我还有生还的希望;相反,我却必死无疑了。诸君不信拭目以待。”
“哗啦”一声,监狱的铁链抽掉了,吴佩孚站在监狱门口。郑博言慢慢放下书本,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吴佩孚见他长发披散,皮肤苍白,神采飘逸。郑博言轻轻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吴大帅,别来无恙啊?”
吴佩孚走进来,说:“郑博言,你好吗?”
郑博言说:“好,很好。一天仨饱一个倒,衣食无忧,有人侍候着,神仙过的日子啊。”
说着,郑博言吃力地站起来,戴镣的双腿向门口移动,他知道生命即将结束了。
吴佩孚忧伤而沉重地说:“正像你预言的那样,我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三十万精兵全军覆没,北京丢了,政权丢了,连洛阳也守不住了。你很开心吧?”
郑博言从容不迫地说:“不,我不是开心,是痛惜!子贡云: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只要你能改弦更张,与人为善,人民会原谅你,历史会宽容你。”
吴佩孚笑道:“哈哈,可惜我没有错,只是命不好,用不着改弦更张;我也没有恶,用不着谁原谅。”
郑博言笑道:“哈哈,那你会败得更惨!”
吴佩孚说:“你怕见不到这一天了。”
郑博言说:“但我想象得到。”
沉默片刻,吴佩孚以缓和的口吻说:“你很有才,我很器重你,只要你一心为我谋事,我可以让你当参谋长。”
郑博言说:“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只要你能改过自新,我愿报效终生;如你一意孤行,一如既往,博言宁愿一死,绝不助纣为虐。”
“哈哈,好吧,我成全你。来人……”
吴佩孚狂笑着,含着凄楚的眼泪大步离去。身后乱枪响了。
吴佩孚拉家带口逃到郑州,张福来等把他接到督署。吴佩孚当即召开残兵败将会议,研究对策。这是有史以来最沉闷、最无生气的会。到会的七八个人,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七八个人吞云吐雾,抽得室内乌烟瘴气。吴佩孚往日威风不复存在,往日的妙语连珠也没有了,像卖肉的剔了骨头,一副有气无力、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方严怏怏地说:“胡景翼从北面杀来,憨玉昆从西面杀来,郑州断无再守之理,我看只好先去湖北,再作计较。”
张福来闷声闷气地说:“他妈的,他们是冲河南的地盘来的,让给他们,我辞职好了。”
李济臣说:“你辞职留我何用?干脆一块儿下台,我早干够了!”
吴佩孚垂头丧气地说:“庙没了留神何用?你们听便吧,通知部队马上去湖北。散会!”
火车刚开出二三十里,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车上的人你挤我撞,物品东倒西滚。人们有的撞破头,有的擦破脸,正在破口大骂,要把司机拉下来枪毙时,忽报前方铁轨被拆毁,不能通行。列车只好哐当当又退回郑州。不一会儿,又有人前来报告,原来河南有个著名的恶少叫袁英,纠集一班人马想来劫车,把吴佩孚这位显赫一时的大帅活捉到手,来个奇货可居,发一笔横财。后来打听到车上有一个卫队旅才未敢造次。于是,拆毁几节铁轨逃走了。吴佩孚心里一阵难过:唉,我真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犬,连流氓恶棍也敢欺负我。
铁路经过半天抢修,火车于第二天开出郑州,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火车风驰电掣向前行驶。吴佩孚仰坐在躺椅上,一口烧酒,两口京剧,摇头击节,苦中作乐。许昌过了,偃阳到了,他正暗自庆幸“吴有办法”时,张其锽拿着两份电报走进来。吴佩孚接过一看,原来是萧耀南和湖北省议会发来的。萧耀南的电报劝吴佩孚下野,议会则警告他“车驾勿履湖北”。吴佩孚的心又沉下来,手持电报蹙眉沉思,良久不语。张其锽问:“大帅,要不要停车?”
吴佩孚冷冷道:“笑话,两纸电报吓不住我吴佩孚!湖北是我的,我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不理他,继续前进!”
张其锽说:“通观历史,哪个有作为的人,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像大帅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定能东山再起,一展雄风的。到时候定要把身边宵小清除掉。”
吴佩孚高兴地说:“对对,过去的教训太深刻了,以后这事就交你办。不唯如此,我倘再度掌权,还要请你出面组阁,组织自己的政府。”
张其锽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多谢大帅垂青!我张其锽能追随在大帅左右,是我一生的造化!”
列车顺利抵达信阳车站,再有几十里就进入湖北地界了。在车厢里,吴佩孚再次召开团职以上军官会议。会议决定,不管有多大阻力,列车将以最快速度直开汉口大智门车站。先住下再伺机而动,以武力占领督理署,把萧耀南和正副议长拘押起来……
之后,火车加足煤水,官兵进入实战状态。并把车站站长、路警队长找来,了解湖北方面情况。了解结果一切正常,并无异常现象。吴佩孚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对前景充满信心。
火车又开动了。机枪手紧扣扳机,步枪手子弹上膛,连火车顶上也伏卧着虎视眈眈的士兵……
东双河车站过去了,柳林车站到了。原计划柳林站不停车。司机拉响汽笛,车不减速,正想冲过去,突然,站台上几面红旗拼命摇晃,摇得急而快,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司机知道这是前面危险的信号,如果硬开过去,会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只好拉了紧急制动闸。机车带着刺耳的啸音,吐着怨气停下来。
站长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报告大帅,萧耀南的大兵把武胜关封锁了,路基上摆满了黄色的炸药!”
吴佩孚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面如雕塑,其他人也一脸惊愕。吴佩孚再次召开会议,有人说拼,有人说走,有人说通电下野,有人说散伙。有聪明人提议上鸡公山。一句话提醒大家:对,上鸡公山,做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不失为权宜之计。于是,两千多人搬的搬,扛的扛,背的背,抬的抬,挤挤撞撞,喊喊叫叫上了山。
鸡公山位于河南与湖北接壤处。鸟语花香,飞瀑流泉,山清水秀,古木参天,风景十分优美,是著名的旅游避暑胜地。现在想不到竟成了吴佩孚的避难所。吴佩孚跟妻女住在一所古庙里。空有好山好水,却没有好心情。谁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去游山玩水。
他们刚上山,萧耀南、段祺瑞、胡景翼的电报从四面八方追来,劝他下野,逼他缴械、出洋,逼他离开鸡公山……他们威胁说,如果一意孤行,就采取军事行动!吴佩孚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吴佩孚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整日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有时信手涂抹几幅山水,哼几句歪诗。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放眼乾坤一叶舟
无端与我任沉浮
登场傀儡皆陈迹
入梦邯郸总幻游
消尽一年惟昼夜
凑成万古是春秋
请君试问东流水
流到何时更不流
一日,他忽然想起李炳之,在此次战争中,张福来去前线督师,省长李济臣任留守处司令,李炳之为副司令。吴佩孚与李炳之关系素来较好。清末时,李炳之在军咨府当科长,萧耀南当科员,二人感情素睦。吴佩孚把李炳之叫来,对他说:“炳之啊,我记得你跟萧耀南关系不错,我想请你去趟武汉,让他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要相逼太甚。”
李炳之说:“好。有病乱投医,不一定管用,但我一定尽力为之。”
李炳之走后不久,北京执政府一道道“逮捕吴佩孚,解京治罪”的通令发来。萧耀南劝吴佩孚“鸡公山非乐土,仍以放洋游历为宜”,“条条道路好走,只莫往湖北走”的电报不时飞来。12月12日,忽报国民军占领信阳,来电说,限吴佩孚两日内离开鸡公山,否则将派兵上山擒拿。吴佩孚仰天长叹:“啊,天海茫茫,何处是我安身立命之所?”
突然有人报告:“寇英杰求见大帅!”
吴佩孚急不可待地说:“快,请他进来!”
吴佩孚听说寇英杰来访,心里有了底,高兴地说:“好,天佑我也!”
寇英杰虽是萧耀南的部下,但一直受吴佩孚的提拔和器重,跟吴佩孚关系甚好。而且,他掌有兵权。不一会儿,寇英杰一蹿一蹿地走来,毕恭毕敬地给吴佩孚行军礼。吴佩孚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握着他的双手,笑道:“哈哈,弼臣,你来了!想你,想你呀!快坐下,坐下!”说着,把他按在椅子上。
寇英杰受宠若惊,说:“大帅呀,您贵体可好?惦记您呀!”
吴佩孚不无忧伤地说:“唉,凑合活吧。来到你们这一亩三分地,赏给一碗饭吃足矣。可是,就这点小小的要求,有人也不给呀。”
寇英杰说:“大帅呀,您别误会,珩珊也是出于无奈呀。段祺瑞步步紧逼,冯玉祥贼心不死,战端随时可能发生,地方势力频频施压,珩珊只好用‘保境安民’的办法对付北京,以保存实力……”
吴佩孚说:“弼臣,你别说了,我们相处多年,我的脾气你了解,我胸无城府,心直口快,有时说话不中听,办事不如意,伤害了一些人。可我对你跟珩珊不薄啊。他的督军,你的师长,不是我推荐力保,你们有今天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珩珊这样对我,令人寒心哪!”
过去的吴佩孚,都是板着脸说话,瞪着眼训人,部下见他像老鼠见猫。今天,吴佩孚下心低首的一席话,使寇英杰感动不已,早把萧耀南嘱咐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对吴佩孚的处境十分同情。
吴佩孚见他的话在寇英杰身上起了作用,接着说:“萧耀南这样做谁高兴?是段祺瑞、张作霖、冯玉祥,是直系的敌人!这只能暴露我们内部不团结,一盘散沙,更易为敌人所乘。齐燮元、孙传芳、马联甲等,不是都给段祺瑞发过‘劝进电’吗,还不是都被人撤了?你萧耀南再怎么恭顺,人家也不会信任你,最终还得被撤掉的。你想啊,我们直系力量并不弱,就是不齐心。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什么段、张、冯,全不在话下!”
寇英杰深受感动,说:“大帅说得对,问题出在各怀异心上。你知道,段祺瑞派谁以‘中央大员’的身份去湖北吗?张学颜。”
吴佩孚说:“他?!不就是当年跟我争第3师领导权,搞分裂,被曹大帅撤职的家伙吗?”
寇英杰说:“他一到就煽风点火,决心置大帅于死地。他煽动议会,挑动各团体,架空萧耀南。”
吴佩孚愤怒地说:“怎么样怎么样?段祺瑞居心叵测,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假如让他们阴谋得逞,还有你们的出路吗?靠舔食皖系牙秽过活是没有出路的。”
寇英杰说:“以卑职之见,大帅不妨先避避风头。或出洋,或隐居,等气候好了,再出山不迟。”
吴佩孚坚决地说:“不!弼臣,你告诉萧耀南,我哪儿也不去,就去湖北。与其让敌人害死,不如死在自己人手上。你们要忍心就把我抓起来,给段祺瑞做进见礼。”
寇英杰说:“大帅,您言重了!弼臣若有难为大帅之意,您上得了鸡公山吗?过去大帅对卑职的好处,卑职是不会忘记的。”
吴佩孚为有效地掌握了寇英杰而暗喜,说:“你的为人我明白,我一直视你为自家兄弟,等我有了出头之日,一定把一省地盘交给你。”
在寇英杰看来,他的许诺无异于一张画饼。但谁知哪片云彩有雨?现在得罪他,说不定日后吃亏,还是送个顺水人情吧。想着,寇英杰拱手道:“多谢大帅知遇之恩!何去何从请大帅听便,寇英杰绝不难为您。”
“好,痛快!我直系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将,何愁无出头之日?”说着,吴佩孚又附在寇英杰的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阵悄悄话,寇英杰连连点头称是。
寇英杰回到武汉,向萧耀南作了鸡公山之行的报告。萧耀南知道吴佩孚是个倔强的人,不敢过于得罪,又不便武力驱逐,就发动湖北将领,为吴佩孚的生活捐款。吴佩孚面对金钱不为所动,终日饮酒作诗,乐得悠闲自在。
在那个畸形的年代,军阀间没有真情实感,只有互相利用;没有平白无故的给予,只有疯狂攫取;胜利者对失败者,很少有杀戮,大多讲宽容。何以如此?因为政局波谲云诡,变幻无常,谁也不想把事做绝。几派势力见吴佩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都想为自己所用。于是,各派势力由打压转为笼络。在香港的皖系智囊徐树铮发表言论,说什么“此人性情倔强,所事非人,但也不无可取之处”,向段祺瑞建议妥善安置。张作霖父子也说“此人拥护宪法,倔强到底,不论宗旨如何,究不失为光明磊落的汉子。此前他是我们的敌人,当然要悬赏捉拿他;现在军事告终,对吴佩孚如何处置,我们概不过问”。皖系想壮大势力,奉系想“联直倒冯”,他们对吴佩孚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化。
这时,吴佩孚派出得力干将,通过各种渠道去武汉等地游说,先后被他拉拢的有陈嘉谟、寇英杰、刘玉春等将领。这些人不敢得罪吴佩孚,都乐得做顺水人情,反倒弄得萧耀南里外不是人。
吴佩孚在鸡公山一住半月。一日广水铁路修通,吴佩孚当机立断,再次登车,一口气开到汉口大智门车站。见车站悬着“拒吴保境”的字标,不见有人欢迎,于是,吴佩孚命人拿着自己的名片去找萧耀南。萧耀南托故不来,吴佩孚生气地说:“好啊,我就留在车上,看你怎么处置我!”说完,他坐在桌前,打开端砚,铺开宣纸,挥毫写道:
人生切莫逞英雄
万事无如一理通
虎豹还须防獬豸
蛟龙最怕遇蜈蚣
小人行险须防险
君子固穷未必穷
百尺楼船沉海底
只因使尽一船风
写完,他喊:“来人,把这幅字给萧耀南送去!”副官进门,把字拿走,他没有送给萧耀南,却送给张其锽。近来,张其锽权力恶性膨胀,相反白坚武、张方严却遭到冷落。张其锽展开宣纸一看,笑道:“把它交给我,你去吧。”张其锽把纸叠起来放进卷宗里。
吴佩孚抽烟、踱步,门外忽有人报告:“报告大帅,陈嘉谟师长求见。”吴佩孚冷笑道:“到底来了,请他进来。”
吴佩孚回到座位,正襟危坐,陈嘉谟进来给他行礼问好。吴佩孚嘲讽道:“陈师长,萧耀南架子好大呀,段祺瑞赏他什么官儿啊?国务总理吧?哈哈。”
陈嘉谟赶忙说:“不不,督理有苦难言,不便出场,请玉帅海涵。北京知道玉帅来湖北,接连发电,禁止玉帅在湖北搞政治活动。肖督理说,请你交出军队,暂住租界,发个声明……这,这都是暂时的,掩人耳目。”
吴佩孚义正词严地说:“不行!第一,我的部下不能缴我的械,要缴让段祺瑞来缴;第二,我不打破‘不入租界,不借外债’的信条;第三,我过不过问政治与他人无关,用不着为谁发电。陈师长,你扮演什么角色?”
陈嘉谟唯唯诺诺:“放心,我陈嘉谟绝不难为玉帅。我回去如实转达玉帅的意思。”
吴佩孚拍着陈嘉谟的肩膀说:“嘉谟呀,我知道你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有些人以为我从此一蹶不振,不,他想错了。不出半年我会东山再起,还会称雄中国!你放心,历史的时钟是随着我吴佩孚转的!我在难处你帮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等我有了出头之日,定会重用你,把一省地盘儿交给你。”
“多谢大帅信任,卑职愿一生追随大帅!”陈嘉谟敬礼而去。
吴佩孚住在武汉,萧耀南如芒在背。一怕段祺瑞罢他官,二怕吴佩孚鸠占鹊巢,夺他权。1925年1月5日,也即吴佩孚到汉口的第四天,萧耀南取得段祺瑞同意,派“决川”号舰送吴佩孚到黄州居住。10日,段政府任命萧耀南为湖北军务督办兼省长,以酬其功。
黄州即黄冈,距武汉一百二十里,是武汉东部长江沿岸上的一个小镇。吴佩孚来到黄冈后以船为家,把部队分驻在四周山上。这里三国时代名胜古迹甚多,樊口近在咫尺,华容也相去不远。吴佩孚或饮酒赋诗,或游览名胜,倒也轻松惬意。本来这是一座荒凉小镇,由于吴佩孚的到来,那些社会名流,失意军人、政客,直系将领,乃至各省代表纷至沓来。一时间,黄冈竟车水马龙,繁盛起来。
2月25日上午,吴佩孚正跟张佩兰母女吃黄州特产——鳊鱼,喝杏花村酒,张其锽走进来,眨巴着小眼睛说:“王揖唐来了。他被段祺瑞任命为安徽督理,想必是段祺瑞派他来做说客的,劝您到北京任职,以便就近监视。”
“哈哈,我自有主张。让他进来。”张佩兰领着孩子进屋去。
不一会儿,张其锽把王揖唐领进来。这位当年的安福系首领、众议院议长、段祺瑞铁杆保皇派,进门后十分谦诚,拱起双手向吴佩孚寒暄:“啊,子玉兄,多年不见,贵体安康?”
吴佩孚拱手还礼:“托福托福!揖唐兄请坐。”
王揖唐向门外喊:“来人哪!”说完,又转向吴佩孚,“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吴佩孚不解,瞅着门外。不一会儿,马弁抬进一个大蒲包放在桌上,原来是两千枚元宵。王揖唐讨好地说:“一补元宵佳节大礼,二圆兄弟团圆之意。”
吴佩孚乐得卖顺水人情,说:“哈哈,好,吉庆!告诉厨子煮上一些鳊鱼,我与揖唐兄饮酒吃鱼品元宵。”
王揖唐说:“甚好甚好,我正馋涎欲滴,想吃你的鳊鱼呢。”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元宵、香喷喷的鳊鱼、新开封的杏花村酒端上来,吴佩孚、王揖唐、张其锽三人入座,举杯共饮,其乐融融。吴佩孚滔滔不绝地说:“你看这种鱼,通身上下只有一根主刺,肉质细嫩,极富脂肪,味甚腴美,吃一口余香持久。苏东坡赤壁赋中盛赞的‘巨口细鳞,似松江之鲈’就是指的这种鱼。吃一口够你记一辈子的。来,尝尝。”
王揖唐吃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嗯,香,香!果然名不虚传。”王揖唐想引入正题,但吴佩孚不给他机会。吴佩孚说:“喝酒,喝酒!这种酒已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1916年曾获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一等奖。相传北齐武成帝高湛,给河南王孝瑜写信说: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你想,身为帝王的高湛,向他的臣下推荐汾清,足见此酒之珍贵也!”
王揖唐笑道:“子玉兄,真是学识渊博,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小弟此次前来……”
吴佩孚马上接口:“哈哈,仁兄是送元宵的,圆兄弟团圆之意——来,今天只叙友情,不及其他。咱们为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名酒干杯!”
张其锽明白吴佩孚的用意,也向王揖唐频频劝酒。张其锽问:“大帅,卑职有一事不明,杜牧在《清明》诗中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说,是指山西杏花村吗?”
吴佩孚摇头晃脑地说:“据考证酿造此酒者有三个杏花村。一是山西汾阳县东杏花村,高湛盛赞的汾清就是在这里酿造的。据传李自成攻打太原曾驻扎于此,饮后写下‘尽善尽美’四字。古人称‘汾酒之甲天下,而以申明亭为最’,这个申明亭即在山西汾阳县杏花村。因此,有人认为杜牧所指即在于此,杜牧也确实到过这里。”
王揖唐心急如火,又不愿扫主人兴,便问:“此说有依据吗?”
吴佩孚更来劲,说:“有啊。他写的《并州道中》一诗中就有‘行意我方倦,苦吟谁复闻?戎楼春带雪,边角吹暮云。极目无人迹,问头送雁群。如何遗公子,高卧醉醺醺’。所谓并州即在山西。”
王揖唐希望结束谈酒话题,随口答说:“噢,这么说这杏花村是在山西喽。”
吴佩孚谈兴更浓:“不对呀,‘清明时节雨纷纷’,分明系指江南天气,清明时节的山西天气干冷气燥,还有时下雪,哪有什么‘雨纷纷’哪?哈哈,湖北麻城还有个盛产名酒的杏花村。尤应注意的是杜牧做过黄州刺史,到杏花村就不足为奇了——喝酒喝酒。”
王揖唐笃定地说:“啊,那是指麻城杏花村无疑了。”
吴佩孚笑道:“哈哈,可我翻遍《湖北通志》、《黄州县志》,也没有这件事的记载!”
王揖唐以迷惑不解的口吻问道:“哈哈,这就奇了,那是在哪儿呢?”
吴佩孚道:“哈哈,揖唐兄,难为你为父母官,你所在的安徽贵池县城西,就有一个盛产此酒的杏花村!所谓‘黄公酒垆’就指的这里。据传,杜牧在唐会昌四年,也就是公元844年,任池州刺史时,常在这里饮酒。《池州府志》、《江南通志》都有记载。”
三人开怀大笑。王揖唐对吴佩孚的渊博学识大加赞扬。他几次提起此行来意,都被吴佩孚、张其锽二人掩饰过去。吴佩孚滔滔不绝地谈元宵,讲三国,讲扬州八怪,讲奇闻轶事,讲麻衣神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把王揖唐灌得酩酊大醉。
王揖唐回北京跟段祺瑞一说,气得段祺瑞火冒三丈。段祺瑞劝诱不成,恼羞成怒,立刻给杜锡珪发电,命他派八艘战舰前往捉拿吴佩孚,打算用“霸王请客”的办法,把吴佩孚劫持入京,以绝后患。杜锡珪与吴佩孚私交甚厚,怎能下此狠手?暗中给吴佩孚拍发电报,让他回避。正在吴佩孚彷徨无计时,湖南督办赵恒惕发来电报:“湘为旧游之地,愿扫榻以迎。”吴佩孚大喜过望,3月2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乘“决川号”逃往岳阳,托庇于赵恒惕门下。
吴佩孚逃到岳州后,如鱼游大海,自由自在。湖南为“自治”省区,不受北京管辖,所以他的一切行动毫无限制。他住在心腹幕僚葛豪家中,依然是马弁随从前呼后拥,奴婢家丁一呼百诺。原来巡阅使署的政务、参谋、军需、财政等人员一个不少。吴佩孚派出一批批得力干将,到各省区活动,联系直系军人、政客,为东山再起做准备。各省代表也纷至沓来,奔走于“决川号”上。岳阳地处长江之岸、洞庭之滨,山青水美,又多名胜,吴佩孚到处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张佩兰四十周岁生日时,他大唱堂会,大排宴筵,情不自禁点出京剧《文昭关》。手下亲信投其所好,送上“东山再起”、“心系天下苍生”等绣匾。“决川号”上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
此时,张作霖正野心勃勃,调动大批奉军入关,抢占关内地盘。在华北,他控制了京奉、京津、津浦等重要沿线,控制了北京、天津、直隶等重要城市。在华中,他的魔爪伸到山东、江苏、安徽、浙江、上海等省区。由于奉张势力无限扩张,使直系各省人人自危,个个胆寒,惶惶不可终日。直系继十省同盟之后,又有七省同盟、九省同盟之举,但都相继夭折。
奉系势力的扩张,令冯玉祥、孙传芳深受其苦。北京政变后,冯玉祥、张作霖的矛盾冲突很快暴露出来。奉军入关后,首先解除了王承斌的职务,抢占了直隶地盘。接着,又抢占了热河、保定、大名,并唆使刘镇华夺取河南。最后,到底把冯玉祥排挤出北京地区,迫使他偏居荒凉的大西北。同时,撤了齐燮元,换上卢永祥;撤了马联甲,换上王揖唐。“五卅”运动后,奉军又乘机进入上海,直接威胁孙传芳,甚至卢永祥的地位……
相同命运,共同遭遇,迫使孙传芳和冯玉祥联起手来。二人结为金兰之好,相约南北联手,夹击奉军。徐州以南的上海、江苏、安徽由孙传芳负责,徐州以北的直隶、山东由国民军攻取。
就在这关键时刻,李炳之带着重要使命,从武汉来到岳阳面见吴佩孚。一见面,李炳之就兴冲冲地说:“大帅,有个可以决定直系命运的好消息,向您通报……”
他介绍说,上次,他奉吴佩孚之命从鸡公山到达武汉,所到之处不是吃闭门羹,就是遭白眼。真是亲人不亲,朋友不近,像个没娘的孩儿!后来,张福来、李济臣、靳云鹗、彭寿莘、杨清臣等直系将领先后到达武汉,他们个个消极颓废,势如散沙,经常相对无言,一坐几小时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李炳之的同学段其澍来到武汉,他是冯玉祥派来联络萧耀南共同抗击张作霖的。大家觉得这是直系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非常高兴。于是,李炳之约会靳云鹗、张联棻前去拜访段其澍,他们跟段其澍说,联萧不如联吴,吴佩孚在长江中下游影响极大,威望甚高,联吴成功萧必来,联萧成功玉帅未必来。段其澍担心,因冯玉祥倒戈断送直系,吴佩孚未必能见容于冯玉祥。他们说,为了直系中兴,玉帅会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的。段其澍说,其实冯玉祥已有悔意,只是不便明说罢了。段其澍回去不久,冯玉祥果然派来正式代表张之江。现在张之江正在武汉等待吴佩孚回音……
吴佩孚听罢介绍,走来走去,蹙眉沉思。吴佩孚是个心胸狭小、刚愎自用的人,这也是阻碍他成就大业的原因。从本意讲,他恨不能一口吞下冯玉祥,今生今世绝不与这种小人为伍!但他想,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够东山再起,就是最大胜利。不妨先答应下来再说。他说:“彪臣,你的工作卓有成效,我很满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焕章既已有悔意,你们既有此意,我也不该再计前嫌,应以大局为重。”
李炳之一听,惊喜异常:“好,好,大帅宽大为怀,实乃国家之幸,我辈之幸。我立即回复之江。还有一件事跟大帅禀报,几日前,萧珩珊在汉口宴请直系将领,他说,他与大帅相知甚深,如真心拒大帅于千里,可谓寡廉鲜耻!其实,他那是跟段祺瑞玩‘捉迷藏’游戏。他让我当面与大帅解释,请大帅海涵。”
吴佩孚仰天大笑:“哈哈,我既能原谅焕章,岂能苛于珩珊?彪臣,你告诉他,个人恩怨事小,直系事业是大,请他放心好了,我不计较。”
李炳之站起来,深鞠一躬:“卑职代珩珊感谢玉帅!”
吴佩孚说:“你回去告诉荐青(靳云鹗),我正式派你二人为全权代表,跟各方代表就商联防事宜。”
李炳之说:“我们一定尽心竭力!”
李炳之刚走,又来了一个关键人物——蒋方震。
蒋方震,字百里,是江南名士,与社会名流张謇、梁启超等过从甚密,是各方倚重的人物。吴佩孚听说他来,赶忙迎出二门。双方热情寒暄,进入客厅。吴佩孚关上房门,二人开始密谈。
蒋方震说:“玉帅,鄙人受孙馨帅(传芳)之命而来,一则解惑,二则请求。江苏、安徽相继易督,上海亦为奉张所乘,奉张咄咄逼人,令孙馨帅孤峰难立。这样下去不消多久,浙江也会出现苏、皖之命运。在此危境,孙馨帅不得不想权宜之计:与冯焕章义结金兰,联合抗奉。这一点希望玉帅谅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吴佩孚宽厚地笑道:“哈哈,馨远兄多虑了。人各有志,岂可相强?何况这是明智之举,我哪能反对。何谓请求?”
蒋方震说:“所谓请求,冯焕章已有悔意,愿与玉帅言归于好,望玉帅不念旧恶,以直系大局为重。孙馨帅有意请玉帅出山,共图讨奉大计。”
吴佩孚说:“百里兄请代我向馨远表示谢意。至于‘联冯讨奉’一事,李炳之跟我说过,我尚在考虑之中。”
蒋方震见他犹豫,说:“联冯讨奉起码有四大好处:一、奉张势大,焕章势小,联张成功,奉张会反咬一口;联冯成功,冯会依附于你。二、冯系直系旧将,与不少将领有良好关系,联冯易被诸将接受,联张则不然。比如孙传芳、萧耀南、靳云鹗等即是如此,这股力量不可轻视。三、奉张一向背信弃义,实不可交。早在冯大总统执政时期,他与段合肥相约入关,后来反目;直皖战后他与玉帅合约又背信弃义;这次又与冯焕章食言,足见他是毫无信义的小人,玉帅万不能同这种人交往。焕章则不同,只是一时糊涂,做出错事。四、近年来,奉军所到之处横征暴敛,大施淫威,人民积怨,百姓含恨。玉帅如能联合义士,反抗奉张,定会得到国人支持,世人称赞。如联张反冯,则会遭国人不齿。”
吴佩孚哈哈大笑道:“百里兄分析透彻,条理清晰,令在下心悦诚服。请转告馨远,我拥护他的主张。此外,我有一想法,我对阁下的才干仰慕已久,我若出山,想请你做我的总参谋长,我们实实在在干点事情,不知尊意如何?”
蒋方震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1906年毕业回国转赴东北,受赵尔巽之约,做督练所参议。后因受旧军阀排挤而赴德实习军事,回国后任禁卫军管带。后任保定军官学校校长。因反对袁世凯称帝而逃亡广州,1917年任总统府顾问。次年,随梁启超赴欧洲考察。1920年回国后从事文化活动……大半生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有了一展抱负之机,当然乐不可支。他站起来给吴佩孚深鞠一躬,高兴地说:“多谢玉帅抬爱,在下不胜感激!”
几天后,靳云鹗兴冲冲来到岳州,向吴佩孚备述活动情况。吴佩孚热情相迎。其实,吴佩孚跟靳云鹗一直不睦,曹锟把他们比作一对“活冤家”。吴佩孚之所以一再压制靳云鹗,一是怕助长其兄的势力;二是,靳云鹗喜欢玩权术,野心大,不似别人听话。最让吴佩孚不快的是,这次直奉战争,他的嫡系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而靳云鹗的14师不仅得以保全,还有所扩充。吴佩孚失败后辗转河南,曾命靳云鹗到豫北狙击国民军,靳云鹗借口饷械不足,迟而不发,最终吴军被国民军吃掉,吴佩孚成了“光杆司令”,逃到武汉。
现在,他们为了共同利益,又走到一起。吴佩孚为出山,靳云鹗为找到靠山,谁也顾不上算旧账了。
吴佩孚一见靳云鹗,热情地让茶让烟。靳云鹗说:“卑职虽身在江汉,却十分惦记大帅安全,大帅您身体好吧?”
吴佩孚说:“哈哈,还好还好。”
靳云鹗知道吴佩孚最恨冯玉祥,他们的“联冯之举”可能遭吴佩孚反对,所以他让李炳之来。等知道吴佩孚不反对时,他再来献殷勤。
吴佩孚故意感叹道:“唉,患难见真知,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兄啊!”
靳云鹗恭维说:“大帅众望所归,理应如此。过去我们有许多地方让大帅操心,想一想真是愧对大帅。冯焕章的代表张之江已到武汉,跟卑职有过几次接触,冯焕章已发过拥您出山的通电。此外,孙传芳那里,也正式委派杨文恺为代表,也拟发拥您出山的通电。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吴佩孚笑道:“哈哈,好了,你们几个弟兄都很能干。我出山后,定要委你重任。”
靳云鹗高兴地说:“多谢大帅。昨天,卑职召开各方代表集会,会上,大家一致同意重归大帅麾下。卑职建议发一个‘拥大帅出山’的联电。我们拟以萧耀南领衔,但他颇多顾虑。后来,我们到他官邸相劝,他才动了心。这时,曹锳拿出蒋方震拟的通电,他终于签了名。我们怕他悔盟,连夜发了出来,次日,他果然反悔,但为时已晚……”
吴佩孚笑得十分开心:“好,好,你们干得很好!”
靳云鹗拿出电报稿请吴佩孚过目,吴佩孚十分满意。
十月初,孙传芳在杭州召开会议,与会者有苏、闽、皖、浙、赣等省代表,会议商定,由孙传芳率军向奉军发起进攻,然后五省一齐响应,待孙部攻入南京,立即迎吴佩孚主持大局。同时,孙传芳发出通电,以反对奉军压迫上海工人运动为由,向上海进军。自此,直、奉战争再度爆发。
战斗打响后,孙传芳屡次电约吴佩孚,“坚请速行东下,会师徐州”。接着,闽督周荫人,苏将陈调元、郑俊彦、白宝山、冯玉仁等联名,表示“誓统全部师旅,唯我帅之命是从”。随后,方本仁、倪朝荣、刘建章、王普、杜锡珪、邓琢如、吴新田、张治公等将领,纷纷发表通电,表示拥吴讨奉。
吴佩孚接到这些电报欣喜若狂,身价陡增。10月19日发表就职电文:“……佩孚谬承各省将帅,为民请命。兹定于10月21日到汉,随同诸袍,匡救国难,共策澄清……”
这日,吴佩孚率领全体随员、家属,带着箱笼细软,乘“决川号”到达武汉。这次与上次来时的寒酸、落魄迥然不同。萧耀南率文武百官在码头迎候,与半年前屡招不至判若两人。吴佩孚也跟上次不同,穿上将军服,佩戴指挥刀,胸前挂满功勋章,头发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挂着自信、矜持、傲慢、得意的笑容。萧耀南一见吴佩孚的面,尴尬、局促、羞赧、不安,赶忙迎上去给吴佩孚行礼,赔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吴佩孚心里气恼交加,脸上却是宽仁厚泽的微笑。他握着萧耀南的手问长问短。文武百官欢呼雀跃,如过节一般。吴佩孚在众将领的簇拥下,渡江来到汉口查家墩。先遣人员早把“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部”的招牌挂在门口,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门口。
次日上午,全国一些报纸登出吴佩孚在武汉就职的消息。同时,发表了孙传芳、萧耀南、周荫人、方本仁等联名公推吴佩孚为联军总司令的号电。
吴佩孚到武汉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官拜将,健全机构。他聘请章太炎为总参议,蒋方震为总参谋长,张其锽为秘书长,白坚武为政务处长,张方严为参谋处长,张福来为营务处长,张志潭为外交处长,高洪恩为交通处长,刘梦庚为机要处长,虞际唐为副官处长,刘绍曾为军需处长,张联棻、张国镕、田锦章、李炳之等为军务参赞兼高级顾问,萧耀南为湖北讨逆联军司令,寇英杰、陈嘉谟、卢金山为湖北讨贼联军1到3路军司令,刘湘、杨森、袁祖铭、靳云鹗等分别封了官职。所有湖北军政官员均由吴佩孚委派,萧耀南又成了吴佩孚手下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件事,是派得力人手四出招兵买马,收拢旧部,扩师建旅,扩充实力。他先着手恢复23,24,25,26四个师的番号,补充兵员。其次,垄断湖北省的财政大权,大肆搜刮钱财,充作军费。刹那间,把本来就已经贫困不堪的湖北,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吴佩孚上台不久,吴景濂带领大批臭名昭著的贿选议员来到武汉,吴佩孚接待了他们。他们俨如捍卫真理的勇士,吵吵嚷嚷要求吴佩孚恢复被段祺瑞废止的“曹氏宪法”,恢复曹锟大总统的地位,要求召开国会,组织护宪政府。过去,他们不少人攻击吴佩孚,挑拨保、洛关系;现在却把宝押在吴佩孚身上。
吴佩孚刚要说话,章太炎给他施以眼色,吴佩孚会意地把话头打住。他笑道:“哈哈,诸位为国宣劳,不辞劳苦,一定很累了,请早些休息吧。这些事有关大政方针,容我考虑再三,再行回复。”
议员走后,章太炎说:“玉帅,兹事体大,必须谨慎行事。玉帅刚刚出山,诸事草率,弄不好会功败垂成。”
吴佩孚态度谦诚地说:“炳麟兄有何见谕?”
章太炎说:“我说说个人看法。先说‘拥曹’,这万万不可。我知道玉帅讲义气,重感情,对曹公知恩图报。可是,曹公的为人、政绩,其在国人心目中之形象,都是糟之又糟,差之又差的。以鄙人之见,友谊归友谊,国事归国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您如继续拥曹,定遭国人唾弃。”
吴佩孚轻轻点头:“嗯,炳麟兄所言不无道理,我正为此事焦心。”
章太炎接着说:“至于组织军政府,更不可为。几月前的惨痛教训记忆犹新,足以令人汗颜。我们要的是全国大政府,不是偏居一隅的小朝廷。国人一向厌恶分裂,所以也绝不可为。一旦组织了小朝廷,就把自己限于窄小范围,不便号召同道,广交善结。”
吴佩孚说:“对对,我也有这般顾虑。”
章太炎继续说:“说到召开国会,我们既无此权,又无必要,而且即使召开了,也残缺不全,缺乏代表性。我们不要把精力放在无谓的纠葛上,当务之急是联合诸昆,壮大实力,夺取全国政权。当否,请玉帅考虑。”
吴佩孚心悦诚服,笑道:“炳麟兄,你的话字字珠玑,入情入理,就照你说的办。”
章太炎说:“这也非鄙人一人所见,这里有张謇先生一封信,请玉帅过目。”说着,章太炎拿出一封信。吴佩孚急不可待地打开,信的大意是“不拥曹,不护法,不为部下争功,不报仇,做到这几点,则大事济矣”。吴佩孚看后很高兴,交秘书珍藏。
章太炎走后,张其锽拿来几份电报稿。电报有孙传芳发的,也有陈调元、白宝山等将领的。孙传芳一举攻入南京,奉军节节败退,但张宗昌率援军到达徐州,准备决一死战。孙传芳怕身单力孤,难以招架,急忙请吴佩孚赴宁“主持大计”。其他将领则发电:“胡匪横暴……我帅悲悯,仰恳出山,北上申讨……”
吴佩孚看过电报,把它们扔到一边,身子向后一仰,笑眯眯地问:“子武,你看怎么处理?”
张其锽说:“卑职以为事关军国大事,理应通盘考虑。到底是‘联奉讨冯’,还是‘联冯讨奉’,抑或‘自己干’,该有个定论了。”
吴佩孚问:“那你说呢?”
张其锽通过对吴佩孚的揣摩、分析、察言观色,已摸透了吴佩孚的心思:以前他恨冯玉祥,必欲除之而后快;倒戈一事发生后,他更恨冯玉祥,更不能原谅他。为取悦吴佩孚,投其所好,以获得其对自己的宠信,他竟不顾利害得失,说:“卑职以为,我们的大政方针是,只能联奉讨冯,而不能其他……”
吴佩孚颇感惊异,又很感兴趣,笑眯眯地说:“哦?你说说。”
张其锽知道说到吴佩孚心坎上了,心里更有底,摇唇鼓舌地说:“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与谋。冯玉祥离经叛道,标新立异,思想、言行都跟我们不同。他最崇拜孙中山,他推行的是三民主义;他的军队里有苏俄顾问,欲出国考察的也是去苏俄。他早晚要跟国民党、共产党同流合污,对我们将构成严重威胁。”
吴佩孚点头:“嗯,言之有理,有理。我平生最恨党派,国民党、共产党我都讨厌。”
张其锽越发自信,继续说:“欧阳修说: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冯玉祥道义、忠信,名节都没有。这次战争,大帅没有败给公开的敌人,而遭到内奸的暗算。他在朋友背后捅刀子,让我们丢了政权,丢了几十万精兵强将!这说明隐蔽的小人比公开的敌人更可怕。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怎能忘记?一日行窃,终身是贼,谁能保证他不再暗算我们?”
几句话,勾起吴佩孚的满腔仇恨,他“啪”地一拍桌子,骂道:“冯—玉—祥,说什么也不能跟你同流合污!不过,张作霖也不是好东西。”
张其锽诡辩道:“是不是好东西。可世界之上计无万全,只有权宜之计,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帅不是常讲‘循环理’吗,天地之道,周而复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可能与奉张长期合作。”
吴佩孚另一个担忧,是怕众将不服。张其锽说:“众将中不外三种人:联冯、联奉、观望。但大凡一种政策,不可能三全其美,总要违拗一部分人,力主和冯者主要有孙传芳、萧耀南、靳云鹗,大帅请想,这三人是咱嫡系吗?他们靠得住吗?千万别让这些人左右我们。”
吴佩孚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你的话入情入理,我很高兴。我们从‘联冯’慢慢转向‘联奉’,弯子别转得太快。这事就交给你办。对冯玉祥和孙传芳都要虚与委蛇,把他们稳住,和奉一事,要慎之又慎,暂勿露出马脚。”
张其锽说:“是是。这些电报怎么回复?”
吴佩孚说:“这好办,给孙传芳回电:到宁主持暂难脱身,容当后议;为会攻徐州,特命靳云鹗为豫东讨贼军第一路军总司令,近日率部前往。给豫督岳维峻发电,命他派国民第二军分道向衮州、曹州进军,以策应孙军……”
张其锽笑道:“哈哈大帅,您太高明了!一方面敷衍了孙传芳,给他一颗定心丸;一方面借道河南,想来个‘假道灭虢’之计,趁机夺取河南故地。靳云鹗的地盘原在河南,他的三个师都在国民二军手里,他一定会拼命去干的。不过,岳维峻不听怎么办?”
吴佩孚狡诈地说:“我希望他按兵不动,这样我就有了进攻河南的借口,也可离间孙、冯关系。”
“哈哈!”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张其锽为什么热心“和奉”,吴佩孚为什么与张其锽一拍即合?这是有原因的。
虽然张作霖、冯玉祥联手取得战争胜利,但贪婪狡诈的张作霖对冯玉祥并不信任。为避免两面受敌,他一方面对冯玉祥虚意敷衍,一方面力图与吴佩孚合作。吴佩孚的老婆在岳阳做寿时,张作霖暗派女婿杨毓珣,携带厚礼到场祝寿;张作霖做寿时,吴佩孚也派张国镕到沈阳还礼。同时,张宗昌也派童好古到岳阳拜寿,要求吴佩孚调和奉系与孙传芳的关系;吴佩孚也曾派樊鼎去济南示好。
吴佩孚到汉口,一跃而成联军总司令,听说冯玉祥与孙传芳联合讨奉,张作霖大吃一惊,赶忙派官位更高的苏锡麟为密使,到武汉大献殷勤。他知道吴佩孚的将领中有“联冯”、“联奉”两派,又知道张其锽、葛豪、齐燮元、张志潭等联奉派颇为得志。于是,先通过私人关系与张其锽挂上钩,苏锡麟把几万元银票捅给张其锽,答应事成之后另有馈赠。张其锽拍着胸脯说:“包在小弟身上。”所以,他才这么卖力气地为张作霖拉票。
张其锽一肚子鬼点子。他不仅利用机会向吴佩孚吹风,说冯玉祥的坏话,制造联奉舆论;还密嘱苏锡麟见了吴佩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怎样说。为避嫌,他让别人把苏锡麟介绍给吴佩孚。苏锡麟跟吴佩孚谈得十分投机,他向吴佩孚提出:一、驱段(祺瑞)下台;二、释放曹锟;三、推举王士珍做总统。吴佩孚怕走得太快会“翻船”,当时未明确表态,张其锽答应进一步疏通……
正当岳维峻接受冯玉祥的命令,准备配合孙传芳进攻山东时,忽然得到吴佩孚派靳假道河南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顿感吴佩孚心怀叵测,不足为信。岳维峻、冯玉祥商定,决定静观其变,暂时按兵不动。并调陕军蒋世杰进驻信阳,严守豫南大门,防止鄂军侵入。
吴佩孚闻讯后,把靳云鹗叫来,对他说:“荐青啊,据报告孙传芳对他进击奉军时,岳维峻袖手旁观十分恼火,曾去电质责。岳维峻为解除误会,亲往南京向孙解释,说什么‘不是我不愿相助,是靳云鹗那小子要夺我河南地盘儿,我无法兼顾’。岳维峻还说,‘我已备多辆列车,准备启程东向,无奈三个旅长不听调遣,纷纷跑到靳云鹗那里,我没有办法呀’。因此,孙传芳把一腔怒火都发到你头上……”
靳云鹗一头雾水:“这是从何说起?大帅要我干什么?”
吴佩孚说:“只有一个办法,你也去趟南京,向孙传芳解释,就说岳维峻不听调遣,本人绝无夺河南之意。你要尽一切努力,争取他的谅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靳云鹗说:“我……明白。”
吴佩孚说:“不,你没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是,这三个旅本来就是你的,是岳维峻硬从你手里夺走的,你乘机把三个旅搞到手,然后回戈西向,一举夺回开封和郑州。这样,河南门户自然打开了。”
靳云鹗彻底迷惑了:“这……这样一来联冯计划不是告吹了吗?”
吴佩孚说:“荐青啊,别忘了,郑州是岳维峻从你手里夺走的,你的三个旅也是他缴获的,你的东西你应该夺回来!你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你能甘心吗?告诉你,我手里没有地盘,谁争来地盘我就给谁。”
靳云鹗终于明白。靳云鹗虽主张联冯,但他更想要地盘,靳云鹗领命而去。
吴佩孚又派人拿他的亲笔信去豫西,联络红枪会首领和镇嵩军司令刘镇华,鼓励他们向冯玉祥的国民二军进攻。就这样,吴佩孚沿着错误路线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