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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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旧年噩梦

阿星转过头去不理他,只是懒懒的躺着。

她总算知道乌勒珠为什么总是躺在那里不动。没有怀过小娃娃的人,不知道怀了娃娃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她们这样身份的人,人金贵,肚子里的娃娃更金贵,动一下,身边所有人都紧张,好像每一下都踩在她们心尖儿上一样。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揪心,索性就不动了。

如今自己还不确定是怀孕,只是月信迟了那么十来日,身边的人就已经紧张得不得了。就连严思照也是那副大惊小怪的德行。

前几天她跑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严思照的脸色就很难看。弄得她这几天只好都闷在家里。听周密说,再过几日,就可以请大夫来诊脉,那时候有没有身孕就能诊断出来了。阿星心中有点慌,有点甜蜜,又有点期待,她自己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身后的人忽然起身下床去了,阿星看着他走到门口,唤过他的贴身侍卫来。严青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严思照眉头微皱着,在思考。

阿星发现他每次只要在思考,就会微微皱起眉头。

“……所以周密已经告诉他了,明日酉时为限。”严青低声道。

“我明日去镜花水月楼坐一坐。”

“……夫人要一起去么?”

严思照表情复杂的朝越星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心中顿时一痛。不过他还是说:“她也去。从今往后这些事,她也要参与,没道理不去露个脸。”

严青有些犹豫:“可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找机会,告诉她的。”

“主子……不是严青多嘴,夫人越早知道,对她越好。”

严思照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严青也不好多说,回毕事情就退到门口去了。严思照回到床边,阿星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一会儿又俏皮的闭上装睡觉。严思照看着她的这幅模样,越看就越心痛。他多么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些事,他多么希望她的身上不要背负任何仇恨,可惜啊……他不得不说。

“星儿……”他叫她的名字道。

“恩?”阿星也不睁眼,躺在床上哼了一哼。

“有一件事,需要和你说。”

“什么事?”

严思照犹豫了一下,也没直接说,而是朝门外叫道:“阿茶?”

阿茶走进来:“奴婢在。”

“你去看看铁奴在不在,如果他在的话,叫他进来见我们。你家主子有话要问他。”

阿星睁开眼睛,莫名其妙的问:“我有什么话要问他,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见严思照表情凝重,心中更是纳罕。严思照从来都是举重若轻,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他都一副天塌下来有老子撑着的冷静模样,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的几率是很小的。

阿茶去了一会儿,回来回话道:“禀公子,铁奴已到了。”

严思照道:“叫他进来。”

铁奴拄着拐棍慢慢踱进来,步履有些蹒跚。自从那日景城郊外浴血一战之后,他的伤势总也没好,如今虽然无大碍,脚却是跛了些。

阿星看得很心疼,铁奴多走一步,她心里对那些杀手就多恨一分,看着别人为了保护她而受伤,比她自己受伤,心中更难过百倍。何况铁奴的腿脚恐怕是好不了了,人到暮年,又添新伤,也无子嗣,若不是身在越家,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劫匪究竟系谁人所派,后来才知道那竟然是陶然派来的。她看着陶然和姜孝亲如兄弟,哪里知道他竟然会下如此毒手呢?所以严思照一开始告诉她陶然房间翻出那些黑衣和兵刃,她并不相信。她还觉得是有人嫁祸陶然。

如果是陶然干的这些事,他总不至于将这些物证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吧?早就应该销毁了才是。而且,他派来的杀手已经被自己和阿酒铁奴尽数杀了,怎么会还有黑衣和刀具呢?再说,这些刀具是陶然逃跑了之后,严思照才从他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说明陶然会逃跑,并不是因为他派遣杀手的事情败露。

那么他为什么要逃跑呢?

严思照冷笑着道:“他会逃跑,是因为他派婉娘给你我下毒。可是他胆子太小,等不到确认我们被毒死,就先一步跑了。”

阿星这才知道,原来严思照怀疑下毒也是陶然指使的。只是这背后的理由他们一直也不明白。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陶然逃跑这件事,让他的嫌疑莫名变大了。

直到在引水道埋骨山发生的那一起惨案。

阿星亲眼见到驿站门口,那些士兵抬着一具一具血淋漓的尸首路过。因为下大雨,山路不通,需要人力修缮,那些尸体运不回周国,只好就地烧了,骨灰就交给要顺路去周国的越家一行,托他们带给姜家人。

那些人里面并没有姜孝。后来严思照派人去山崖下找了好久,只找到一具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尸骨,已经发臭生虫。只能隐隐看得出姜孝衣服的残片挂在残肢上。士兵只得将那残尸暂时裹了,派人去找严青,严青来看了看,说这个样子不要让主子看了,直接烧了,带骨灰回去吧。

他们到大安之后直接走水路来了下衍,并没有去武都,所以那些骨灰现在还没送回姜家。阿星派人在后院盖了一间小祠堂,将骨灰暂时供在里面。她听说景国的使臣来了下衍,姜家的人也要来向景国讨个公道,请他们交出陶然当堂对质。阿星也很想听听他逃跑的理由,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他连夜跑什么呢?

她始终还是不大相信陶然杀了姜孝。她宁愿相信陶然派人下毒,毕竟她于陶然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姜孝和他是世交。陌生人为争利而起杀心,和熟人相杀兄弟相残比起来,后者实在恐怖许多。

脑子里想了这许多,其实也没有花多长时间。这些事她这段时间不知道来回想过多少次。

铁奴已经蹒跚走到他们面前,阿星忙叫阿茶搬过凳子来给铁奴坐。铁奴谢了她坐下问:“不知少主和姑爷找老奴来,有什么吩咐。”

严思照沉吟半晌,道:“铁奴,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要你亲自跟你们少主说比较好。”

铁奴面色一震,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阿星不明就里的看看严思照,又看看铁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沉默了。

铁奴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所思所想非常复杂,他看着严思照的脸,看他表情坚毅,似乎已经决定要将那些陈年的伤疤,都揭开在这位年轻的少主面前。

他最后确认了一次严思照的目光,又看了看他的少主人。少主人的脸色既带天真,又显历练,那一张脸很有几分像当年的国舅爷。铁奴看她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手一横,将拐杖连凳子一起拨到一边,缓缓跪在地上,匍匐着,良久不肯抬起头来。

阿星正不知道铁奴为何突然跪下了,以为他有话要说,谁知他跪下了又半天不开口。阿星身子往前探,想去扶他起来,靠近了才发现,铁奴竟然是在哭。

极沉闷的,极缓慢的一种哭,那一声呜咽可以发得很长很长。阿星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僵硬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悲切的一种哭,还是从那样的一个老人口中发出来。

铁奴拿袖子擦擦眼睛,道:“老奴失礼了。”

阿星连忙扶着他道:“铁奴,你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坐着说。”

铁奴摇摇头:“老奴不敢坐,这些事,坐着说不出来。”

阿星愣住了:“什么事……还不能坐着说了?”

铁奴呆呆看着阿星,忽然长叹一声,道:“越氏遗孤,如今就剩下少主一人了……”

阿星没有明白。她知道自己姓越,是景国人。父亲告诉她,他们是为了躲避仇家才逃往外国的,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仇家,什么样的仇。父亲从来也不肯告诉她。

铁奴忆起当年,简直是痛不欲生。

宫里的争斗,他并不清楚。当年的铁奴,只是在叶云城越家旧宅喂马的一个仆人。越家当时正炙手可热,叶云城一座小小的边境城市,能够同时拥有一座侯府和一座国舅爷府,最后发展成一座熙熙攘攘的大城市。

铁奴曾经是国舅爷府上的喂马奴,他的老婆是国舅爷夫人身边的一个粗使丫鬟,两口子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皆是国舅爷府的家生奴才。因为越氏一向宽待下人,铁奴一家子的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后来有一天,府上忽然乱了起来。他还记得,那****正在牲口棚喂马,他老婆急匆匆的走出来说,宫里娘娘出了事情,国舅爷被扣在京城回不来,夫人和老夫人已经哭得快晕过去了。

铁奴听了,猜想必然是出了大事。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那样一件泼天的大事。从前国舅府也不是没乱过,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去了,越家依然屹立不倒。铁奴以为,这次也会向以前一样虚惊一场。

可是这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