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唤面色一黑,沉默半日,道:“罢了,我不和女子争执。我家主子想知道,你们究竟有何图谋?”
“你家主子想要大江山,我家主子想要小江山,君臣之谋。”
“小小商贾,好大的口气。”
“小小商贾,却能出钱买最好的战马,最利的兵器,最强的士兵。如今朝廷之上,邹氏独大,她能使手段除掉我越氏,就能使手段除掉你们几家。”
“越氏被除,已经十六年了……”史唤沉吟道。
“是十七年。”周淩纠正。
“你们还真是记得清楚啊!”史唤的语气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
十七年前,位极人臣,权力遮天的叶云越氏,终究还是没有逃过摘星楼那一场大火。
十七年后,这场灾祸又会在谁身上重演呢?
“德远陶家和周国的姜家结怨,闹得连近文王爷也要亲自出马去讲和。不过看那样子,姜家人不会选择原谅啊……”史唤喃喃自语。
“几十条人命搭在里面,况且还有姜家独生的儿子,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算了吧。”
“独子啊……”
“你家主子何时能来下衍?我家主子已经等不及了。”
“不要那么心急嘛,这毕竟是关系到江山主位的大事,我家主子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哼,”这回换周淩不屑了,“你以为,只有你们主子在拉拢我家主子么?”
“哦?难不成你们还有比我们家主子更好的选择么?”史唤忽然逼近周淩身边,微微挑起半边嘴角,“是那智弱痴呆的三王爷,还是那懦弱无能,不问国事的四王爷?哈哈哈。”
周淩嗖的站起身来,冷冷道:“明日酉时,最后的机会了。你家主子若是同意,就以正王府虎符为信物,我家主人自当鼎力相助。若是不同意,那就别怪我家主人另作他选。”
说罢拂袖而去。
史唤也不拦她。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越家那边已经忍到最后关头,如今是极不耐烦了。
越氏一门被逐出京城,最后连老家叶云城也被皇后太子一党据为己有,他们好不容易在严国站稳脚跟,花十多年心血建立了景城,如今又带着倾城之力,千里迢迢南下寻求机会,想要报那十几年的仇怨。
越氏如今只是一介商贾,想要报仇,只能将阖家之力倾入夺嫡之争,扶植一个实力能与当朝太子相当的皇子,将希望寄托在那皇子身上。
而如今的景国,只有四个皇子。大皇子延德,乃皇后所出,正当太子之尊;二皇子延正,生母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出生后便被寄养在和妃的羲和殿之中;三皇子延君,天生痴呆,智力不过同那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般;四皇子延心,早封了近文王,远离京城,整日吃斋念佛,不问朝中事。
这样的局面,越氏能支持谁呢?
总不会是那痴呆的三皇子吧。
近文王华延心倒还有点搞头,只是……他此番出行,太不谨慎,太子已经派出刺客暗杀于他。华延心以为自己不问政事,就能保全近文一派,却不知道他那个佛口蛇心的太子哥哥,根本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
太子从来只相信死人的。
皇上的病拖了那么久,大概也是因为太子还不放心自己做皇帝,想要先将身边敌党一一剪除的缘故吧。
如此一来,越氏能够支持的,也就只有一个二皇子了。
那不正是他史唤的主子么?
史唤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他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舌尖细细品味这镜花水月楼的琼浆玉液。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叫个姑娘进来,同度良宵。这个想法也只是一瞬。做大事的男人,都知道红颜终究是祸水,多少英雄好汉到头来毁在美人的手里?他心中只有匡扶主人这一件大事,旁的都是拖累。
镜姑娘高高的在楼上,看见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转身对旁边的青衣女子道:“花姐姐,这个男人,信得过么?”
周淩嘲讽的一笑,道:“他为了自己的主子,能将命根子都割了,也是忠心一片。”
镜姑娘低下头:“姐姐如今在谋划的大事,镜儿不懂。镜儿只知道,能为越氏复仇,镜花水月楼上下哪怕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周淩拉过她的手道:“你们的心思,主人何尝不知?当年主人冒着千难万险,救下你们这些孤女寡母,越氏一门,也只剩下你们了。复仇大计,谈何容易,主人万万不想看到你们去送死,因此才将镜花水月楼开在周国,归入荀公子的名下,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们。你们也大可不必着急,主人用得上你们的时候,自然会用的。”
“十七年了……叫人怎么能不急呢?”镜姑娘一声叹息,跨越了时光的悲凉。
周淩看着镜姑娘娇媚脸颊上的愁云,仿佛看到了当年叶云城中的哀鸿遍野。太子下令封城三月,搜寻越氏余党,太子亲兵横行,更兼烧杀抢掠,连普通百姓也不知道糟了多少罪,何况她们这些越家军的孤儿寡母。能忍着屈辱活到最后的,都不知道背负了多少深仇大恨。
她咬紧牙关道:“你放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皇后太子一党做下的冤孽,又岂止这一件呢!”
周淩安慰镜姑娘一番,才出了镜花水月楼,一路匆忙赶回严思照和越星的住地。
那是上衍一所雅致的庭园,从前是周国官员的别居,官员调任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越氏久不来周国,荀公子特地安排了这一所园子,给旧友之女居住。
周淩进门,远远的就看见周密守在大厅里,领着一帮姑娘,灯下忙活着。周密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微笑,她不管身处何种境况,见到的是谁,几乎都是这样的表情。久在深宫,她的表情早已定格。
“你回来了?事情还顺利么?”周密见她回来,放下针线道。
周淩点点头,又看看里面:“他们还好?”
周密低头一笑:“还好。”
“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你可叫人盯着些,不要又病了。”
周密苦笑道:“她身边那两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稍微走近一点儿,就只当我是要吃了那一个似的。那两个成天守着她寸步不离,生怕被人抢了。”
周淩道:“她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不得咱们是后来的人。从前在宫中,还需要姐姐照料,如今出来了,那两个怕是巴不得独占着她,竟连你也打发到外头来伺候,不得近身的。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来的委屈?她们不过是护主心切。那一个在草原,也不是平安无事长起来的。前次受伤,你是没见到那阿酒,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儿好皮。我先前也怪她们两个太小气,只当她们是争宠,后来才知道有这些事……”
周淩也不再多说,赶着回去跟严思照复命。她走到厢房,看见阿茶和严青都站在门外头,阿茶远远的朝她摆摆手:“已经睡下了。”
周淩冷着脸道:“我要跟公子回话。”
阿茶道:“有什么话,你告诉严青。”
周淩只得同严青走到一边,低声告诉他:“我照公子的计划,都同那人说了。他看上去并不急,好像料定了咱们只能找他一样。”
严青道:“我知道了。”
周淩又问:“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有空腻歪?”
严青皱眉道:“那一个身上不太好,主子这几日总陪着。”
周淩黑着脸出来,周密看见了,打趣道:“怎么,人家睡觉,不理你?”
周淩叫小丫头们都下去,只留了她们姐妹两个,便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他倒是能举重若轻,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还有那一个,身上总是不好,到底怎么回事?”
周密叹气道:“那一个的病,说到底还是心病。”
周淩不以为然:“什么心病,我看不过是太娇气,死了一个好朋友,哭哭啼啼,伤感了这么些日子,也尽够了!她若是知道越氏一门遭遇的惨事,哪里还有心思惦记这些。”
“罢了,那些事情,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主子要是觉得她应该知道,早也说了,还用得着咱们在这里操心?活得悲惨的人太多了,能快活一个是一个吧。看见他们小夫妻成天腻腻歪歪的,日子也好过些。”
“我看她是在逃避责任!越氏嫡系就剩下她一个了。如今谋划了这么多年,就为了一朝能够报仇雪恨,她却什么也不知道……总叫人心里不舒服。”
“我倒是觉得,咱们把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牵扯进来,是咱们的不是呢。”
“姐姐说什么笑话,她从生下来那一天起就牵扯其中了,怎么是咱们牵扯她进来的?再说,没有你我,还有她父亲,还有越氏那么多残留,她躲得过么?”
内屋暖阁里,阿星躺在床上,只觉严思照的头发弄得她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
严思照打趣她道:“赶紧拎着鞭子去外面看看,有人说主子坏话呢。”
阿星推了他一下,严思照便顺势倒在旁边,一只手还是枕在她脖子下面。
“我知道是谁在说我坏话,一定是周密怪我冷落了她。”
“谁让你把人家堂堂一个掌事,发到外面去做杂活儿。”
“你这人真好笑,平时说我没个主子样,管不住下人,现在又帮着下人数落我,说我不该发人家干活儿。”
“好,”严思照宠溺的说,“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等过几天大夫再来诊脉,说你肚子里没有小娃娃,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