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究竟靠得住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心，那大可不必借用他们的财力。”
“你怎么这样说？你明知我们主子正差这一份钱财呢。”
“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是不知道，那景城越氏，大半是当年叶云越家旧人，与皇后一党乃是天生的死敌。如今那越家富可敌国，在严国树大招风，正想着让越家势力重返景国，不过是借着你们主子的东风罢了。景国现如今，那是多么深的一滩水，你以为人家稀得搅进来吗？搭上半个身家，只为了哄一哄你个办事的，连真佛也见不上？”
“哪里见不上了？如今就有一件事，咱们主子的亲信已经来了，过不久主子亲自来，再会会那越家公子……只是我听说那越家少主，不是位小姐么？怎么如今变了一位公子主事了？”
“呵呵，这事儿说来话长，也不是我们大老爷们的嚼舌根子，跟那娘们似的说闲话，你道是怎么回事？那越家大公子本是庶出，却又不甘心将越家大好江山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心中不忿，竟然……竟然强迫自己的妹妹，做了自己的女人！你道可笑不可笑？也亏得他们越氏逃去了严国，若是还在景国，他犯下这样违背伦理的大罪，叫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又白白害的一个姑娘失了清白，那姑娘也是活不下去的。啧啧，你说，偏偏那越氏变成了严国人，听说那北方蛮族，连亲生兄妹也可以结为夫妇，叫做什么‘血统纯正’，此等骨血还家，祸及子孙的狗屁事，到他们那儿竟然也能变成好事。我听说那越家少主没得选择，只能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成亲咯！”
“竟有这等事！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莫不是人家以讹传讹。”
“你还不信？那越氏兄妹已经得了信儿，不日就要到下衍城了，到时候人家请喜酒，你是去也不去啊？往后有了娃娃，管亲叔叔叫父亲，亲姑姑叫母亲，哈哈哈……”
屋内人说着，发出一阵笑声。
这貌似市井闲话一般的谈话，却是在下衍最神秘，最昂贵的一间青楼里进行的。镜花水月楼乃下衍第一青楼，楼如其名，神秘莫测，如水中月镜中花。周人风雅，勾栏之地人气极旺，镜花水月楼最好的妓女名满大周，多少王孙公子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一睹佳人风采。
屋内两个人便是作商人打扮，一个是真的商人，专门穿梭于各国之间，买卖消息，江湖人称包打听，此人姓万，名事商。另一个是乔装的商人，有个名字叫史唤，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一边低声与包打听调笑，一边暗自筹划。
不多时谈话结束，乔装的商人史唤将酒杯在桌子上连叩三下，就听见门外莺歌笑语，渐渐走近，姑娘们身穿轻纱薄罗，摇曳旖旎的裙摆，自门口鱼贯而入。这些姑娘一共二十四个，号称二十四桥明月，个个都是貌若天仙，乃镜花水月楼的头牌舞姬。今日万事商能一人独享她们，当真是艳福匪浅。
歌姬拨弦婉转，新曲一首悠然，万事商一双眼睛勾留在那些女子白花花的胸脯之间，难以自持。
史唤在他身后，背着手合上房门，眼露凶光，唇勾狠笑。二十四桥明月正围着万事商翩翩起舞，见那两扇门合上，二十四个人，四十八双手，忽然从胸脯之间抽出小小四十八种暗器，齐齐射向那万事商的脑袋。
原本是温柔乡暖阁殿，一瞬之间血溅窗花，烛影摇红。
那二十四个女子行凶完毕，鸦雀无声的退出了房间。最后一个离去的人，将门口一盏落地的铜支连壁灯笼轻轻一转，地上便出现一个一人长半人宽的空洞。史唤一脚将地上尸体踢入洞内，只听得下面一片水声，俄而便有千万呷水争食之声传来。
史唤听着水下声音，露出满意的神色。门外又有人转了转那铜支灯笼，一双玉足穿着蓝色绣花鞋儿盈盈跨进门来，艳丽的微微一笑，道：“看来公子对我们办事很满意。”
史唤回头，见来人正是镜花水月楼四位女老板之一的镜姑娘。
“镜老板说笑了。镜花水月楼的功夫，谁人不满意？”
镜姑娘轻笑道：“镜花水月楼这么多年，不满意的不能说没有，总也是很少的。不知公子问到想问的东西没有？”
史唤笑而不语，只徐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镜姑娘又道：“为了一个包打听，竟然包下我整个镜花水月楼，还动用二十四桥明月一齐动手，想必这个包打听，不是寻常的包打听吧？”
史唤喝完一杯酒，才缓缓道：“江湖上最有名的包打听，一名千里眼，一名顺风耳，如今死在你家蛇塘里的，便是那顺风耳了。”
镜姑娘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软语温柔：“听闻那九方盟新死了盟主，如今斗得厉害，公子不动声色的花大价钱除掉这位顺风耳，想必是支持那盟主公子的吧？公子这份礼物，送得可是太重了。”
史唤道：“不过是花点银子罢了，有什么重不重？我的客人可曾来了？”
镜姑娘道：“来是来了，不过那位客人见到公子将一个人就这么喂了蚯蚓，心中怕得紧呢。”
她说罢转身走了，留下史唤一人在房中独酌。
史唤眼角的余光瞅着她远去，心中暗道：这臭娘们儿，将房子建在水上，水下圈起一个暗塘，养了无数水蛇、食肉鱼，平日饿着，杀了人就以尸体为食喂养，如此残忍，她却若无其事，反叫那些大蛇作小蚯蚓，真是让人恶心。
镜姑娘却不知那人这番腹诽，一路前行。她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身影缓缓朝这边来。镜姑娘打量那人身姿，苗条动人，再度其容貌，妩媚狡黠，不由得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莲步翻飞，跑至那人身边，握住手道：“花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淩笑道：“有好几日了。怎么，你如今当了大老板，还这么沉不住气？”
镜姑娘笑道：“见到姐姐，我就忘了。”
周淩看看后面那房间，方才染了些血，如今都没了。镜花水月楼的人个个手脚都快，杀人也快，处理尸体也快，收拾善后也快。
镜姑娘又道：“姐姐，此番还顺利？可见到主子了？主子来了么？”
周淩道：“主子自然是在严国，没事到这里来做什么？”
镜姑娘有些失望：“我以为主子会亲自来呢。”
“凡事有少主人和姑爷在，你怕什么。”
镜姑娘黯然道：“主子一走就是十年，把咱们丢在这里，也不管不问的。如今镜花水月楼已经闻名大周，连二皇子也是咱们的常客，主子如何不来？”
“主子是做大事的人，需在朝中稳定局面。如今北地战事未结，叶云城固若金汤。咱们拿不下叶云城，谈何复兴越氏？”
提到叶云城，镜姑娘的目光更加黯淡了：“如今叶云城尽在那邹氏的掌握之下，太子延德派了重兵把守，咱们的人不久前又遭了一次清洗，如今连城门也进不去了……”
“你不要怕，整个北地之战难道只有咱们在打么？那十万严军是吃素的？严思照可不是省油的灯，咱们的人进不去，他们的人还进不去？我听主人的语气，北地战事的把握少说也有七八分呢。”
镜姑娘恨恨道：“若是丢了叶云城，损失可就大了，我看她邹怜惜拿什么回去跟那病殃殃的皇帝邀功请赏！”
周淩又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才缓缓往那史唤房中走去。
她们刚刚口中所说的那“邹氏”，便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叶云城本是姝妃越氏的母家，姝妃死后，叶云城便换了主人，驻军都是太子延德的亲兵。驻军调换那一夜，太子延德私自下令“清洗”，越家守城亲兵八万，大半被屠，小半逃入严国境内。其家眷，男丁为军中杂役，女眷被充军妓，受尽欺凌，自尽者无数。她们之中有一部分忍辱负重，苟延残喘至今。
后来，有姝妃故人解救她们于水火，带她们辗转来到周国，建了这所镜花水月楼。她们之中大多数表面上以青楼女子身份示人，暗地里多自愿被训练做情报人员或是杀手，为替亲人报仇，达成先人复兴越氏的余愿而努力着。
镜姑娘也是当年越家亲兵的家眷，她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当年最多不过七八岁，大约是守城亲兵的妹妹或女儿。
史唤听见门外脚步声，微微侧目。见一女子，削肩瘦腰，妩媚妖娆，正背对着他关上房门。她一身水绿衫子，裙摆曳地，一头青丝，柔光如缎。
周淩转身道：“奴家见过史公子。”
史唤不屑的瞄了她一眼，道：“越家少主就这么羞于见人，竟派个小姑娘来同我商量大事么？”
周淩毫不在意的说：“你家主子派个奴才来商议大事，我家主子便也派个奴才来商议大事，礼尚往来，有何不妥呢？”
“哼，越家少主以为派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来就有用了么。”
“你家主子以为派个满口轻蔑的臭男人来，就有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