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丽打开门后,一大股玫瑰的香气飘来,征丽穿着白色的休闲裙迎接着刘昆,刘昆看不出来她房间里有什么变化,除了花瓶里的玫瑰是新鲜的外,一切都是他曾看到过的东西,桌布、台灯、窗帘、沙发和木地板以及身穿白色休闲裙的模特征丽。征丽正在给刘昆煮咖啡,她告诉刘昆,她结婚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了煮美味的咖啡,自己煮的咖啡比咖啡店里的咖啡要好喝得多了。征丽的面前摆着两只精美的器皿,征丽如今面对它们显得平静自若,她将煮好的咖啡倒进两只精美的白色器皿里面,一只留给自已,另一只端给刘昆说:“尝尝味道怎么样。”刘昆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后说:“味道确实不错,不过,你要是天天在家里煮咖啡,你习惯吗?”征丽知道刘昆说话的意思,她还是平静地说:“我将很快怀孕,度蜜月时我就想要孩子,但我最后还是取消了那个决定。回到家里后,当吴敏告诉我她已经有孩子了时,我就心动了,说实话,生一个孩子确实会给我带来乐趣,你说对吗,刘昆?”征丽用一双闪闪熠熠的双眼看着刘昆,期待刘昆回答她。刘昆意识到征丽眼里的另一层意思,她现在已经将吴敏作为生活目标的方向,吴敏所做的一切,她试图去做。刘昆不想继续重复那些单调而乏味的道理,但是除了使用语言之外,他应该怎样去说服征丽呢?他感到很困惑,大约是征丽已经看到了他眼里的困惑,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来到刘昆对面的那只独立的转角沙发上坐下来,征丽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服我回到模特队去,对吗?”刘昆被动地点点头:“征丽,你应该清楚,你这样的年龄正是做模特的大好年龄,你为什么要放弃呢?你不能总是去与吴敏对比,你不应该把吴敏当作你生活的参照物,你不是吴敏,你是征丽,这些话我已经对你说过无数遍了……”“其实,我告诉你刘昆,既然你这么说话我就告诉你实话,我并没有去度蜜月,我已经跟贺华分手了,我只是感到寂寞,我告诉你吧。我的两个好朋友都已经结婚了,还记得马玲吧,她也嫁给了一名律师,我试图去爱贺华,但我无法很热烈地去爱他,我原来一直没有感受到寂寞,因为我可以看到你,但自从你娶了吴敏之后,我的生活状态完全被改变了,我并不是嫉妒你娶了吴敏,我只是觉得我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看到你了……所以,我认识了贺华,所以我告诉你和吴敏,我要去度蜜月,我用此来刺激你……刘总,我想看看你到底有些什么反应,但是你似乎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的肉体。不想跟我睡觉……所以,我对自己很失望,我对自己丧失了全部信心,你现在听到了吧,这就是我已有的生活,被寂寞充斥的生活。”征丽的目光看着地板,四处的墙壁正在包围着她,她的眼睛垂下去,里面流动着清澈的水,刘昆现在伸出手去捉住了她的双手,他知道她是谁,她是多年以前那个前来应聘的小姑娘,羞涩的目光以及微仰起的脖颈,他开始是欣赏她,后来是喜欢她,再后来是驱逐着她,所以为了更加强有力地驱逐她在自己心灵中的位置,他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他害怕,他害怕什么呢?因为他是一个商人,商人面对的就是商品,他害怕那件心爱的商品因为他用手去爱抚而变质,所以,他再一次拒绝着她。然而,此时此刻他对自己说:“我现在明白了,征丽在想什么,我只有让她感受到我在喜欢她,爱她,她在我生活中很重要,她才会留下来。对,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才会重新回到模特队去。实际上,他是喜欢她的,如果她不是他的模特,那么,他早已向她求婚,实际上他是爱她的,只是他对商品的爱远远超过了对这个女人的爱,实际上她在他心目中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才会在夜深人静时,幻想着她的身体,幻想着她是他灵魂中的某种东西,而在白天,她的重要性便体现在那些给他带来无穷利益的商品里面。
他必须去接触她,用他的肉体去亲近她,第一步,是非常艰难的过程,因为他在长时期内已经习惯于去驱逐她、冥想她、拒绝她,这种习以为常的惯性使他梦见自己在守候着一座房子,这就像是一种皈依宗教的方式,心中充满了神圣之感,实际上他是一名守望者,他在梦中守候那些神奇的商品。所以,现在她从商品变成了一个女人,仿佛置身在一个神秘的宫殿里面,无数人已经离去,只有她留下来,她在召唤他,她已经用一个女人的方式召唤过她。现在,他可以去接触她,用他的肉体去亲近她,是的,他可以那样去做,就像梦中曾虚幻过千百次的情景一样去亲近这个身体像水一样的女人,气味像鲜花一样芬芳的女人。
然而,第一步是那样艰难,仿佛是一种难以确定的语言,虽然他的心中澎湃着潮汐,就像梦中一样的潮汐,但他仍然难以把握自己,最艰难的就是他必须从一张又一张的网络中钻出来,那些网是咒语、是坚硬的石头,是沉甸甸的雨滴,是浮动的像岛屿一样美丽的商品……尽管征丽已经抬起头来望着他,在征丽的眼里是一些他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涌动,像夜晚的泉水一样涌动着,只要他进入第一步,那么他与征丽的关系,那种僵硬的关系将变得柔软,只要他走出第一步,一切就会让步和妥协,征丽会留在模特队,任何人也无法带走她,是的,这是一种现实。然而,尽管如此,却有那么多东西在干扰着他,他为什么不能走出第一步呢?为什么?
电话铃响了,征丽没有去接电话,征丽依然在凝视着他,他的耳边似乎又在回荡着征丽的话语“……我明白你为什么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的肉体,不想跟我睡觉……所以,我对自己失望,我对自己丧失了全部信心,你现在听到了吧,这就是我已有的生活,被寂寞充斥的生活。”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征丽没有去接电话,但电话铃仍持久地响着,征丽离开了刘昆紧抓住她的那双手,来到窗前拿起了电话。刘昆的呼吸似乎荡漾着征丽起身离开时的香味,他看着征丽的背影,她的长发披在肩上,从背影看上去她就像一个女巫,一个在念着咒语的女巫。征丽回过头来对刘昆说:“是国家模特队的电话,他们想让我到国家队去做模特。”这个消息对于刘昆来说无疑是一个噩梦般的消息,他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拥抱住了征丽说:“你不能走,征丽,我不能离开你。”他的这句话充满激情使征丽不可阻挡:“这是真的,你真的不能离开我?”征丽在他的拥抱中仰起头来,她的眼睛是那样潮湿,从她嘴里涌出来的那股气息使他感到混乱,他将征丽抱到胸前更加充满激情地说:“听见没有,你哪儿也不能去。”他一边说一边亲吻着征丽的脖颈,然后再顺着脖颈吻下去,那些难以确定的梦此时此刻已正在确定着他们身体那些流动的血流,他看到了夜里的梦,看到了自己在那个女人深处可以激动时的每一种情景。
下午两点钟,他将征丽带回服装公司,征丽当着他的面烧毁了那张辞职申请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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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自己终于走出了与这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的第一步,与她的肉体相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记得他解开她裙扣的时候那是另一个世界,由于这个女人太漂亮,所以她就变成了商品。有的时候甚至就变成了一个念咒语的女巫,总之,他就那样解开了她的裙扣,他沉溺于她的咒语之中去。
他看着她拿起了火机,啪的一声火焰就将那页薄薄的白纸化成了灰烬,她将那些灰烬抛到窗外去,她似乎在说:我已经留下来了,因为你要我留在这里,因为能每天看到你我要为你做模特。这就是她美丽的咒语,动听、悦耳,让任何男人听了都会为之激动,从那以后,她的目光完全变了,她彻底爱上了这个把她当做商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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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慢慢开始发生变化的,前面已经叙述过刘昆已经与征丽发生了第一步,那么,第二步是什么呢?一个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肉体相融之外,肉体还可以让你妥协,让你迷惘,让你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肉体要占据你,肉体是羁绊你的绳子和链条,肉体在异化之中要一点点把你占为己有。总之,刘昆现在变成了模特征丽的男友,或者叫情人,这样的好处在于他再也不用担心征丽会逃跑了,这样的好处在于他再也不用防备另外的男人了;而这样的弊端又在哪里呢,有利必有弊,弊端是从益处中开始的。刘昆悄悄地与征丽同居,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他做得很隐蔽,他不希望除征丽之外还有人知道这事情,尤其是他不想让吴敏知道这件事情,至于为什么,他的回答是他不想因为私人生活影响工作、事业、家庭,对此,征丽与他配合得很好,虽然他一次也没有提醒过征丽,但征丽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女人,每一次他离开时,征丽总是走到阳台上去,看看四周有没有熟悉的人,然后她会走过去贴近他耳边说:“走吧,没有人。”征丽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奇怪的色彩,好像是嘲弄又像是在同情他的处境,似乎也是在体贴他。
吴敏快要分娩的头一个夜晚,刘昆在饭店里跟一推销商谈业务,在同一个时间里他突然同时接到了征丽和吴敏的电话,吴敏的电话在先,吴敏告诉他,让他早点回家,她感到腹部有些阵痛,他答应了吴敏早点回家,第二个电话紧随着到来,征丽在移动电话里的声音很强烈:“刘昆,你在哪里呀,我感到我要死去一样难受。”刘昆说:“征丽,你不会死的,你好好睡一觉吧。”征丽就说:“你如果不来,我就会死去。”刘昆就说:“我马上来看你,征丽。”他在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里,对两个女人作了同样的承诺要尽快回到她们身边去。当他开始选择时他将选择谁呢?他当然是选择了征丽,因为征丽谈到了死,他并不是害怕她会死去,他从来就不相信她会死去,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先去看征丽,然后再回家去,但是他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征丽确实很绝望,征丽说:“我们俩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我们俩的爱情是没有希望的爱情,所以,我想,我们俩分开吧。”如果是在很久以前他听到征丽说这些话,他会无动于衷,但是,现在征丽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张网,他已经习惯于在这张网中潜游,存在,呼吸;所以,他听了这话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阵冰凉,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征丽一直躺在床上,征丽告诉他,她已经好久没有给吴敏打电话了,她害怕听到她的声音,那会提醒她,她与吴敏在同时占据着一个男人,他伸出手去抚摸她,她便说:“今晚留下来,好吗?你从来没有一个晚上完整地留下来陪我。”他想解释,征丽已经侧过身去了,征丽不愿意听他的解释,其实,他今晚最为重要的解释就是吴敏将要分娩的事情,但因为征丽已经侧过身去,他就没有解释,他不愿意看到征丽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所以,他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的移动电话不停地在响,他很清楚只有吴敏三番五次地给他打电话,他闭上双眼,再后来他就关了机。他感到征丽的头紧紧地枕在他手臂上,一动不动地枕在他手臂上。征丽慢慢地变得很平静,躺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却不能入睡,为此,他又想起吴敏来,不知道吴敏到底怎么样了,天近拂晓时,他终于决定回到家去看吴敏。征丽还没有醒来,也许她已经醒来了,正在假寐呢?但是他仍然希望征丽不要看见他离开。
他来到楼下时,本能地抬起头来,他感到征丽正站在窗幔下目送着他。而现在他却要奔向另一个女人,他不知道吴敏昨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因为他与吴敏结婚以来,从来就没有不归家的时候。
他正在掏钥匙时,吴敏已经把门打开了。他面对着吴敏,这张网汇聚在脚下,正在包围着他,吴敏说:“昨晚上我一直在等……”“我喝多了,就同那个外省朋友回到他住的宾馆……”“那我给你打了无数次电话……”“我把电话关了,我害怕吵醒那个朋友,因为他今天一早要乘飞机。”谢天谢地,一场汇聚而成的小剧终于上演完毕了,吴敏相信了他的谎言。吴敏坐在他身边说:“刘昆,送我到医院去吧!我们的孩子可能快要出生了。”“医生不是说还有一些日子吗?”“医生是这样说,但我感到孩子快出来了。”吴敏将他的右手拉过去放在她的腹部上说:“你感受到那个孩子了吗?”“感受到了。”他又再次撒了一个谎,他虽然没有在腹部上感受到那个孩子的存在,但在撒谎时他感受到了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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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一生中,刘昆决不会忘记在他将吴敏送到医院去的路上,他身上的那张网越来越细密,几乎是密不透风,它们使他扮演着多种角色,一个是即将分娩的女人的丈夫,一个是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另一个是等待他去约会的女人的男友,前两种角色使他感受到一种责任和压力,后一种角色使他感受到了一种渴望和期待,一种悬浮的激情。而坐在旁边的孕妇则眺望着车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发现了征丽,他们的车经过一条街道时,吴敏看到了征丽,她突然让刘昆将车停下来,刘昆起初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他以为吴敏的腹部又开始阵痛了,就把车停在一个路口,他刚将车停下来,吴敏就拉开车门,挺立着肚子向着征丽走去,征丽正站在一家时装店外面的玻璃下看里面的时装,刘昆不知道已经快要分娩的吴敏行走是那么轻盈,当她走到征丽身边时,刘昆才意识到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吴敏挺立着肚子站在征丽对面,吴敏微笑着,她是要向模特征丽显示自己高高的挺立的腹部呢?还是要暗示征丽向她学习,尽快受孕生孩子,总之,看上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征丽面色苍白地看着吴敏挺立的腹部,沉默着对吴敏点点头。吴敏回到车上时,征丽仍然站在玻璃窗下看着他们,刘昆问吴敏,你去找征丽干什么,吴敏说:“我们俩好久没有在电话中通话了,我只不过是提醒她,我快要生孩子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吴敏哎哟一声护住腹部对刘昆说:“昆,我们的孩子已经快要出生了。”刘昆没有理会她的声音,他觉得征丽今天一定受到了伤害,他不理解吴敏为什么要对征丽这样。
吴敏并不知道刘昆与征丽之间的事情,她这样做是一种进攻方式,事实上,自从吴敏与刘昆结婚以后,她就意识到征丽在刘昆的服装公司做模特是一种隐患和危险的存在,因为对吴敏来说她一直惧怕征丽身上的那种美妙绝伦的东西,作为一名空姐,她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貌美的女人了,但只要与征丽比较,她就意识到自己相形见绌,所以,如果说她在生活中害怕什么的话,她最害怕的就是刘昆身边的那个女人,所以,她一次次地在提醒征丽,她已经有了刘昆的孩子,她快要分娩了。她用这种方式去攻击征丽,实际上也是在提醒这个女人:你不要对刘昆心存幻想。那么,她的攻击有没有起到作用呢?她那表面上是温和的攻击其实已经伤害了征丽,这正是征丽为之惧怕的另一种无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