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一个浪漫之都,竟然不允许艺术上的创新与尝试,斯特拉文斯基这一次黯然地离开了巴黎。等他再次返回巴黎时已是七年之后。他未曾料到,这场不太圆满的演出竟让一个法国女人为之着迷,在多年以后还会记起他。这个女人就是香奈儿。】
————————————————————————————香奈儿与斯特拉文斯基之恋,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巴黎的一桩公开的绯闻。
在那个年代,一个是最时尚的杰出大师,一个是最伟大的作曲家,相互间撞出了爱的火花。明了,但很快又灭了,这就是火花的宿命。
其实,他们早在1913年就打过照面。当时,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剧《春之祭》在巴黎首次公演。斯特拉文斯基被视为那个年代最伟大的作曲家,人们对这种正式公演,趋之若鹜。观看这种演出,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当时,大街上张贴着《春之祭》的大幅海报,个头不高的斯特拉文斯基双目有神,魅力四射。巴黎街头纷纷谈论着这个31岁男人的家庭生活,妻子凯瑟琳是他的表妹,他们已经有3个小孩,凯瑟琳正怀着第四个小孩,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知道他们要生多少个小孩。这个精力旺盛的男人让妻子怀孕的能力,就像他的作曲一样高产。
那一年,香奈儿30岁,帽店经营刚刚走上正路。对于斯特拉文斯基的到来,帽店的女员工们都在议论着这个才气十足的男人,说是如果能亲自看上一眼,再得到一张他的签名照片,那就不枉此生。可是上百法郎的一张门票,抵得上她们几个月的工资了,普通的女工们哪里买得起呢?帽店里只有香奈儿小姐能够去看演出了,因为她是老板。
女员工的议论,正好被香奈儿听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难道比卡佩尔还有魅力?香奈儿想,有机会就去看看这场演出,见识一下这个男人,然后把见到的告诉帽店里的女员工们,免得她们整天魂不守舍。
正好香奈儿以前的舞蹈教师卡娅西丝和情人瑞克,还有他们的朋友查尔斯要去看这场演出,他们订了一个小包厢。查尔斯不想整晚上夹在这对情人中间当“灯泡”,便建议可可一起去看。查尔斯一直在暗恋香奈儿,可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表达机会,他希望借看演出的机会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香奈儿在咖啡厅里唱歌,跳舞,但她以前没有参加过正式的音乐会,特别是像斯特拉文斯基这样一流作曲家领衔的芭蕾舞剧。她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化了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卡娅西丝为了引人注目,甚至带来了一个长柄望远镜。尽管没此必要,但在那个时候,看演出带一个望远镜几乎是时尚人士必备的工具。因为他们会在演出之后谈起一些别人很难知道的细节,比如哪个演员镶了一颗金牙,哪个演员脸上有几颗雀斑。似乎谁知道得越多,谁的收获就最大。
待他们四个人到达包厢时,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舞台上的大幕徐徐拉开。各种乐器声在稍稍磨合了之后,迅速化为一片鸟的啾鸣,美妙的音乐声突然消失了,代之的是木管乐茫然地悸动,弦乐匆匆掠过,铜管乐短促而猛烈顿响。音符互相冲撞,噪音愈发刺耳,空气仿佛在震颤着。对于这样的音乐,人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音乐声静了下来,一群美丽的少女在舞台上散开,各就各位。音乐声又起来了,少女们应着节拍舞蹈,舞蹈越来越挑逗,越来越疯狂,仿如一片蛊惑人心的景观,原始、野性、煽情。
突然,舞台中央领舞的那个女孩脱去外衣,只留下紧身的胸衣,将尚有体温的舞蹈服扔向了台下的观众席,边扔边大声地高呼——“冬天就要过去了,温暖的春天正在来临!”
台下一片哗然。
这是俄罗斯的芭蕾舞剧吗?
“让这个下流的俄罗斯人滚出巴黎!”
“斯特拉文斯基是个垃圾!”
芭蕾舞剧《春之祭》,分为《大地的崇拜》和《献祭》两部分,描写的是俄罗斯原始部族春天的祭祀,思想前卫的斯特拉文斯基给观众呈现出了诡异狂野的神秘氛围。
斯特拉文斯基颠覆古典主义音乐的前卫尝试,令在座的观众十分恼怒。有人尖叫着,有人发出嘘声,有人叫骂着,观众席上一片混乱,音乐已难以听清。包厢里,卡娅西丝和瑞克笑着抱成一团,查尔斯悄悄地把手放在香奈儿的腿上摩梭着。
香奈儿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来,轻轻地拨开了查尔斯的手。这种混乱的场面比赛马场上还刺激,有点像当初孤独院的小孩们在一起疯闹。香奈儿根本就没理会查尔斯的暗示,把他尴尬地晾在一边。幸好卡娅西丝和瑞克只顾自己乐着,没有顾及包厢另一侧的情况。
大幕落了下来。
全场噪声依然。
从大幕后面走出一个男人。这是一个约莫30岁的男人,长相英俊、健壮,却又有点秃顶,一看就是一个精力充沛之人。他站在舞台中央,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他就是斯特拉文斯基。就是那个拍裸照的男人。”卡娅西丝兴奋地尖叫着。
“比你那个卡佩尔壮硕得多。”卡娅西丝做了一个健身的动作。
香奈儿从卡娅西丝手中接过望远镜,看到快走下舞台的斯特拉文期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面帕,朝眼睛上拭去。
“他哭了。”香奈儿低声地说,“他被观众骂哭了,不过,我看他没有失败。”
一个浪漫之都,竟然不允许艺术上的创新与尝试,斯特拉文斯基这一次黯然地离开了巴黎。等他再次返回巴黎时已是七年之后。他未曾料到,这场不太圆满的演出竟让一个法国女人为之着迷,在多年以后还会记起他。
这个女人就是香奈儿。斯特拉文斯基那场狂野而前卫的《春之祭》所展示的新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在时尚界露脸的香奈儿,和斯特拉文斯基无法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对香奈儿来说,斯特拉文斯基是遥不可及的,最多只能像卡娅西斯那样,将他的裸照装在钱包里,偶尔偷看一眼。其实,所谓的裸照,也只是上半身没有穿衣罢了。
接下来的年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俄国则发生了十月革命。他们不曾有过谋面的机会。
1920年,斯特拉文斯基举家牵到巴黎,一家六口住在廉价的小旅馆,闲暇时教儿子弹钢琴打发时间。而斯特拉文斯基在俄罗斯拥有的房产、现金、土地,在十月革命后一夜之间收归国有。更雪上加霜的是,妻子凯瑟琳自从离开了俄罗斯,就一直患病,常常需要卧床静养,无休止的医药费都成了问题。
靠着赞助人的相助,间或参加一些音乐会得点酬劳,斯特拉文斯基一家才得以维持基本的生活。他盼望着有一些大型演出,尽快地摆脱眼下的经济困境,维持一个音乐家的基本体面。
斯特拉文斯基的合作伙伴佳吉列夫正在运作一些演出项目。佳吉列夫是来自俄罗斯的芭蕾舞大师,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发现者,他在巴黎有很多社交关系,和米莎私交甚笃。
如果有新的大型巡回演出,那在几年之内就不用为钱发愁了。可是,战后,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一想着自己可能要靠给那些顽皮的小孩和无聊的主妇上钢琴课来谋生,斯特拉文斯基就打了个冷颤。
战后的欧洲百废待兴,经济尚未真正复苏,消费市场萧条,这种演出到哪去找赞助商呢?光靠售票,最多只能赚个辛苦费,除掉场租和各种打发,甚至连演职员的出场费都不够支付。想到这,斯特拉文斯基一脸地茫然,就像窗外下过不停的冷雨。
这天,斯特拉文斯基正在教儿子索利玛弹钢琴。突然,他想起晚上在卡斯杰利翁大街还有一个晚宴,时间快到了,就赶忙和妻子打了声招呼,拿着一把雨伞,冲上大街。现在,叫辆车对他来说都已经显得很奢侈。
当晚的客人大多是来自欧洲各国的移民艺术家。举办这种晚宴,表面上是为了交流相互的情况,更多的是为了表明他们这个群体的存在。他们有时候也会邀请一些社会知名人士参与,以寻觅更多的合作机会。
佳吉列夫社交很广,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和米莎是互相迷恋,而米莎和香奈儿又是朋友。米莎的嘴巴没少提过佳吉列夫,她送给他一个爱称“佳吉”。在米莎的引荐下,香奈儿认识了佳吉列夫。
那时,卡佩尔死于车祸不久,香奈儿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米莎为了让香奈儿排解心中的忧伤,接触一些新的朋友,特意邀请香奈儿参加这种晚宴。她想给香奈儿物色一个男人,这样塞尔特就找不到什么理由亲近香奈儿了。
外面的雨很大,香奈儿等雨小了一些再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卡斯杰利翁大街。这样,她就稍稍晚了点。当她到达酒会时,正赶上开席的时间。
佳吉列夫上前接过香奈尔手中的雨伞,帮她把外套挂了起来,然后向在座各位高声介绍:“这位漂亮、尊贵的女士,就是正在为巴黎带来时尚元素的香奈儿女士。”
掌声一片。香奈儿微微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对迟到表示歉意。
佳吉基列夫将香奈儿引到一张空座位上,对面碰巧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
“幸会,尊敬的女士,我是斯特拉文斯基。俄国人。”斯特拉文斯基站了起来,伸出手来示意。他不愿意称自己是苏联人。
“久仰。”香奈儿伸出手。
“您是斯特拉文斯基先生?”香奈儿又补充了一句。
“正是在下。”
“那我几年前就认识您啦。”香奈儿说。
“是吗?”
“7年前,我看过您的《春之祭》。”
“那我们算得上老朋友了。”斯特拉文斯基再次伸出手,并仔细地打量着对在坐面的香奈儿。
香奈儿瞟了一眼伸过来的手。修长的手指,剪得整齐的指甲,天生就是弹钢琴的,与眼前这个男人的矮壮和秃顶,完全不相称。
“这完全是个奇迹。”香奈儿悄悄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坐下后,香奈儿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这个男人。“他的举止非常俄国化,他的表情像契诃夫小说里描绘的公务员,淡红色的大鼻子下有一小撮胡须,他很年轻,有点羞怯。”香奈儿后来在与莫朗的谈话中这样回忆当时见面时的印象。
当时,香奈儿就喜欢上了这个有些羞怯的男人。其实,在当时的朋友圈子里,香奈儿对毕加索有些好感,可是毕加索对女人的征服欲太强,他们俩要是真的走到一起,那也是针尖对麦芒。
侍从们端着金属餐盘鱼贯而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桌上摆着伏特加和威士忌。斯特拉文斯基要了半杯伏特酒,向香奈儿举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说:“这天气需要喝点酒驱寒。”
香奈儿要了一点威士忌,轻轻地呡了一口。
桌上的菜很丰富,有俄式的,也有法式的。不过,客人们更多地是在喝酒聊天,相互间谈着音乐、歌剧、芭蕾和艺人们的趣事,话题十分宽泛。
香奈儿因为是第一次和斯特拉文斯基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都不是很熟,所以一时也找不到很多话题。斯特拉文斯基不得不一次次拿起酒杯。
“斯特拉文斯基,你给大家说说,你和你表妹是怎么认识的?”佳吉列夫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我们自小就认识。”
“你们那么能生小孩,这有什么诀窍?”
“这不是刻意的,孩子们都是上帝派来的。”
“听说你们又在孕育一个新的儿子,能透露一下吗?”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我指的是《春之祭》啊,你不是想重新再演吗?”
斯特拉文斯基知道,这是佳吉列夫故意往《春之祭》这个话题上引。
“哦,这可能需要一大笔费用,目前还没找到合作伙伴。”
这说的是实话。曾经风风光光的斯特拉文斯基正深陷困境,他的财产被没收,存款被冻结,妻子患病,儿女成群,他们一家在苦苦挣扎中生活。
一场大型演出,需要一大笔费用。如果没有人赞助,根本无法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