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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断刀

120年前,中秋夜,在浪轩。浪轩,是回镇最大的赌场。输红了眼的吴天寿,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七星弯刀。他顺手把刀子扎进了苗祖良的胸膛。很多人都感到奇怪,苗祖良在这个夜晚和吴天寿一样,也是输家。输家为什么要杀输家呢?泄愤、眼红、或仇富?都不合情理啊。唯一的解释是,连续输钱和挥之不去的霉运,使吴天寿绝望。他必须要杀死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这与仇恨无关,它实际上只是吴天寿自己的一种解脱。而刚好,苗祖良就在他身边,苗祖良也输得身无分文。他像往常那样,向老板借了一笔钱,顺便去吸食一泡鸦片。这时,正兴致勃勃地回到赌桌来赶本。在吴天寿拔出刀子的时候,苗祖良走到了他的对面,准备与他擦肩而过。他可能还对吴天寿笑了一下,因为他兜里重又有了一沓银票。但是,吴天寿手上的刀子按照原意,还是送了出去(很随意的一挺),啵的一声,刀子折断在苗祖良的胸膛里。吴天寿握着镶有木柄的另半截刀,悲愤地出了浪轩。在浪轩外面,在遍地月光里,吴天寿一扬手,断刀飞进了荷塘。它像一尾鱼,一进到水里就了无痕迹。

2002年暑期,回市(原来的回镇)西郊的一片杨树林里。中学生史玉玲和郑小龙,在玩足球。郑小龙穿着钉子球鞋,在草地上踢来踢去。他的脚尖刨起草皮,在沙质的土层里,露出一块锈铁。两人蹲在地上,对这块锈铁争论了很久。郑小龙非常神往,坚持认为这是一种奇怪的兵器。比如剑,或箭矢,或其它什么。最好,它还锋利无比,曾经割下无数人头。史玉玲对郑小龙的痴迷很不满,说没想到你是这么血腥的一个人。郑小龙扬了扬头,说男人嘛,男人都这样。史玉玲握在手上掂了掂,她觉得应该是一件折断的农具。比如挖锄、镐头或犁铧。她的证据是,上面还有一截朽坏的木柄。之后,史玉玲立起身,环视一下四周,大声说,这里过去肯定是良田。不信你看看,特别适宜种植庄稼。管它是什么,郑小龙的脸色明显不好,他主动放弃了争论。在他们这个年龄,男孩子和女孩子争论到一定时候,都是男孩子放弃。

但是,郑小龙还是打算把它带回去,他要挂到卧室的墙上去。在他的卧室里,已经挂了很多这一类的东西。有兵器,还有动物骨骼,比如牛头。他喜欢这些,上面的锈迹越多他越喜欢。

史玉玲是学校女子足球队的守门员。而郑小龙,则是男子足球队的前锋。过一段时间,回市首届中学女子足球联赛就要开始了。今天,史玉玲约请郑小龙帮她练一练,地点也是她选的。他们是邻居。平时,史玉玲就很欣赏他的脚法。她说,如果连你的射门都能扑住,那么,我还会怕谁呢?郑小龙假装忸怩了一阵子,结果还是来了。

现在,史玉玲站在两棵杨树中间,意思是球门。郑小龙把球端端正正地搁在地上,他没有忘记把那块锈铁也放在旁边。等练完球后,他要带回去。他说,我要开始了。

开始吧。

我要么不踢,一踢就是1组。

1组?

1组就是400个。

史玉玲一咬牙,400就400。

郑小龙的射门角度刁钻,力量又大。400个扑下来,史玉玲一下子瘫在地上。她恨恨地说,够狠的,再这么练几次,我一定会吐血。郑小龙笑了,他的嘴唇咧开,一排牙齿又白又亮。史玉玲注视着他的牙齿,大口喘息着,想我就不能让他也累趴下?

要不,我们彼此互换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来守门,你射?

不行吗?史玉玲叉着腰站起来。

什么呀?

郑小龙懒洋洋地站到两棵杨树中间。史玉玲第一脚,又准又狠地踢了出去。而郑小龙很轻巧地就捞在怀里。第二脚,史玉玲更用力。但是这一脚,史玉玲没能踢上足球,而是踢到了那块锈铁。她可能踢上了锈铁上面的木柄,锈铁像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郑小龙傻了似的站着笑,他没有做出扑救动作,而是着看锈铁飞行。锈铁飞起来,不偏不倚,却正好击中了郑小龙的脖子。而且,锈铁在飞行途中,划过一道弧线。在接触到郑小龙的脖子时,那道弧线刚好旋转到最有力度。它一下就割开了郑小龙的颈动脉。一股血柱从郑小龙的脖颈处喷薄而出,哗啦啦地泼溅到对面的杨树叶子上去。

吴天寿在那天夜里,出得浪轩,就逃到关外。改姓郑,随他娘。他娶了一个关外女人。47岁时死于当地的一场鼠疫。他的儿子郑天浪以贩卖药材和兽皮为生,53岁死于战乱。郑天浪的儿子郑文朗,辗转漂泊,回到内地。他的儿子郑啸林,参军来到回市。后来转业到回市烟草公司,娶了公司的一名营业员,算是在这里落下脚。郑小龙是他的独生子。

苗祖良当场气绝身亡。他的遗孀肖翠凤,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改嫁一个刘姓人家。后刘家败落,又改嫁胡家。胡家不久又将她卖入烟花巷中。从此,肖翠凤堕入风尘,不知所终。而她的儿子,在来回卖过几次之后,终被一个看守墓园的老者收养。这老者耳聋,姓史。老者一直把他养大,还送他念了两年书,起名史家华。老者活到79岁,死在一个风雪之夜。在自家床上。

西郊的杨树林,在夜间,是回市的恋爱(或通奸)场所。当然,也因此经常出现打劫和凶杀事件。而白天,这里相对比较荒凉。

当史玉玲邀郑小龙来练球时,他有过片刻的犹豫。他没想到会这么幸运,他不知道史玉玲特地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是否具有某种暗示?史玉玲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在学校,她是许多男同学暗恋的对象。所以,郑小龙一来到树林,就特别亢奋。树林里很脏,到处是破报纸、塑料袋、和食物包装皮,还有几本被丢弃的过期杂志。在这些破破烂烂的杂物里,郑小龙还看见了一只用过的安全套,他认识这东西。郑小龙满脸通红,心脏狂跳。他觉得特别下流、龌龊。他不清楚史玉玲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为了掩饰,郑小龙狠狠地踢着脚下的草地。他的足尖,不久就刨出了一个浅坑。这时,那块锈铁露了出来。事实上,它一直都在这里。有时候露出来,更多的时候被掩埋着。

毫无疑问,这块锈铁,正是吴天寿扔掉的那半截弯刀。正如郑小龙猜想的那样,它隐藏在锈迹下的刃口异常锋利。在它割开郑小龙的脖子时,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以此类推,这片杨树林,应该是浪轩前面的荷塘。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荷塘也可以变成杨树林。

这个故事太过离奇。从表面上看,有明显编造的痕迹(当然,如果深究,结论可能刚好相反)。人们在阅读小说的时候,非常憎恨编造。那么,再讲另一个故事。冬季里的某一天,也是回市,在儒学路。这天早晨下起了浓雾。类似的天气,在回市很少见。卡车司机夏光华准备出门,他4岁的儿子缠着他。这是周末,儿子可以不上幼儿园,他要去公园(夏光华上个星期就已答应了他),他一直想着玩那里的过山车。他哭着,嚷着,坚持要夏光华陪他。夏光华很爱儿子,但他还是走了。他不能因为这个,而耽误一天的活。每天的活,都是前一天说好的。一大家子人,全靠他的车吃饭。

现在夏光华开着车,雾好像更浓了,能见度很差。行至汉丹村菜场,夏光华突然眼前一晃,他一个急刹车。车生生刹在一个人的跟前,这人挑着一担新鲜蔬菜,鼻尖已挨着车头。这件事发生在早晨,刚出门的时候,夏光华认为是个凶兆。如果仍然出去,迟早要出事。卡车司机夏光华一直这么迷信,他相信这一类的预兆。很多人都说他胆小,稍有风吹草动,就一整天不出车。但他开车这么多年,却从没有遇到灾祸,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夏光华决定回去,他要陪儿子上公园。车过胜利路,解放大道,很快到了儒学路。在回家的拐弯处,夏光华按响了喇叭。也就在这个时间,儿子已穿好衣服。他听到了熟悉的喇叭声,兴奋得大声叫着,爸爸回来了。然后,猛地跑向门外。

车速并不快,夏光华像往常一样踩了刹车。但车还是向前滑行了1。5米。正是这1。5米,吞噬了他儿子。

之后不久,回市的雾消散了,消散得无影无踪,几乎要让人怀疑:这天,是否真的有过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