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需
黄河汉子
朝东的大路,挂满曙色;朝西的大路,缀着稀疏的星辰。
五千年的涛音,百八十年的风云。
一辈子都走不出这晨晨昏昏。
土地是你的画廊。春天打耱,秋天收获。面朝黄土背朝天。你是这尘世最杰出的画师。
眼睛里蒙不进一粒沙子。
两肋插刀,顶天立地,是你土岭疙瘩一样矗立的性格。
一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是你一生的牵挂和追求。
一锅子旱烟,支撑着时间之外的惬意。
锅盖大的馒头,扯不断的面条,喂饱一个又一个日子。
从年头到年尾,都在低着头、绷着脸,很少说一句话。
沉默是金。
偶尔,才会面向土地的辽远,吼一嗓子《信天游》。
用一生的潮红,
点燃青山绿水的晓霞暮烟!
冬日的坟茔
一些坟茔,在空旷的土地上,把一些生命永久地停泊。
一些村庄的历史,荒草萋萋,被刻成碑。
我看见,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透过天堂微笑。
无法逾越的时空。一颗冷淡的太阳。
让心的落寞,终成为整个冬天的沉寂。
一些坟茔,是一个村庄生命的延续。
一个村庄之所以区别于另一个村庄,也正是因了这些坟茔的岁月,谁也无法改写。
在故乡,哪里黄土不埋人!
一撮黄土下面,都会有一个人赤裸的灵魂
——一个传承的思想!
北方的民房
黄河以北,民房散布。或连接成片,或独立几座。
近看,只是一些砖木结构的堡垒。
而远观,却又像衔在北方这块灵山秀水上的巢。
在它之外,一律地长满草木;在它之外,居住的都是一些草木之人。
春天,油菜花开,装扮几点春色。
秋天,成熟遍野,又肥硕几多岁月。
下雨了。下雪了。一座座民房里都会腾起一缕风吹不散的温暖。
早晨或者傍晚,一缕缕闲逸的炊烟,都会在民房的上空绽一段幸福的涟漪。
鸟儿雀儿也常会在民房的屋檐下安家,这里是它们世代繁衍的港湾。
一座座民房,缀满生命之河的几多纯情!
一座座民房,书写着村庄黎明的几多春秋!
冬天,撒落在河滩的一群羊
一群羊,被撒落在冬天的河滩。
八百里的空旷,便突然有了一种灵动和神韵。
丝绒一样的暖色——
高过季节,高过心岸,也高过黄土高原飘曳的视野。
一群羊,岁月一段小小的插曲。
寂寥的午后一次简单的邂逅。
却让谁,心中充满忐忑的震荡。
独擎凛冽——
怀抱一缕移向远方的乡情取暖!
塬头
三千里路云和月,突然跌落。
一树秋柿,映红身后的半壁江山。
而一只大鸟缓缓地下滑,那样的角度,正好让我俯视黄河。
船呢?那条破旧的船,已被风静止在岁月的哪个弯处。
一位老者站在时间之上,晓风残月,昏鸦暮鼓,一切的一切,都已羽化成烟。
我看见:披发仗剑的大禹,引吭高歌的王之涣,都和我一起站在这塬头之上。
任由一些傲然的脊梁,涉水而来,而又涉水而去……雪归
一场不紧不慢的雪,来自黄昏。
星星点点的银蝶,旋舞着,似在编织天空梦的迷宫。
阻隔不断的思念。
一种牵挂的羽翼纷飞。
在奔往年关的路上,一行岁月的沉重。歪歪斜斜地延伸……归乡人。
一滴泪砸下来,也会在雪域的故土,刻一幅赤子的图腾!
穿过门洞的风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在门洞的地上睡着了。
树上的蝉叫熟了夏天。
天外掠来一缕凉风,穿门而过。
那个睡梦里的男人,嘴角翕动着笑了一下。
三十五年,弹指一挥。
而,我的父亲,劳作之余小小的一点惬意。
至今,还在我心里幸福无比!
对一个女人目光的感觉
似夏天氤氲的原野,如秋夜渺远的月光,流水一样漫过心脏,轻柔的风般抚摸我流泪的眼睛。她让我静静地躺在阳光下,听麦子成熟的炸裂,听玉米拔节的清脆,和鸟鸣划过天空的跫音。
她使我久久地凝伫在故乡的月夜,一次又一次地感悟,风掠过芦苇的梢,掠过池塘中荷叶的影,掠过树上一只蝉的羽。
这是一位伟大女性的目光,给了我一生的财富和感念,温暖而真诚。天天都挂在记忆最显眼的地方,让我用心灵去仰望,去崇敬!
那个夜晚
一座少女的新坟被愚昧掘开。裸露的黑洞如同狮子的血盆大嘴。在灰蒙蒙的月亮地里,浸骨渗肺般充满荒凉。
少女是喝农药而结束了她美丽的生命。
在那个同样有月亮的夜晚,她的死是凄美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粘在她含满微笑的嘴角。
对她,这可能是个最完美的结局。
爱情被残酷剥夺。但她却永远地将美丽的躯体连同那洁白如月亮的爱情一同封锁在深深的地层。
然而,封死的爱情还是在那个夜晚,被野蛮和粗俗交换。她的心死了。她的肉体却要被运往遥远的河那边,去成就一桩冥婚。
那个夜晚,村口的大槐树下。
一位少男,遥望着天空的灰月亮,泪流满面!
抬头,又见炊烟
在一个朝霞飞渡的早晨,在一个被昨晚的雨洗得澄净的日子。
抬头,又见炊烟。
那一炷炷自故乡的屋脊腾起的淡蓝的炊烟,一种淡淡的暖。
沉静。恬适。稳健。
回家的感觉,总是那么踏实。
炊烟,是母爱的火焰冷却之后的沉默。
炊烟,是离家而归的人心底始终亮着的灯盏。
一条河流的喘息,一个村庄的幸福,一个人心底的苦涩,都在这默默无语的黎明,沉淀一种平实和祥和。
抬头,又见炊烟。
炊烟的故乡,是我的梦一生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