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新鲜的》
阳光直射的中午
我蹲在阳台上择韭菜
手指上粘满绿色的浆液
和褐色的土
我折断粗茎
分开腐烂的和新鲜的菜叶
腐烂的和新鲜的
都再也不能重生
几只苍蝇和一只黄蜂
在菜叶上面飞,哼叫着
瞪着七彩的眼睛
它们喜爱浓烈的腐烂气味
它们的刺是被这正午阳光加热的
滚烫的针
2003.6.3
《苍蝇狂想曲》
走进饭店后院
一阵黑冰雹
密集地砸过来
又硬又亮的盾牌肚皮
黄水晶圆玛瑙的头
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有一些已经弹了出去
落在毛皮残缺的一堆断羊腿上
那是猎人用扭曲生锈的铁丝网
罩住猎物
另一些又粘了一会
在人的袖口衣领脖子脸眼睛周围
用细长的腿或者舌头
(已经分不清是腿还是舌头)
有几个钻进头发里
以为找到了它们的黑丛林
你驱赶,它们就更多更凶猛
碰撞纠缠紧逼不顾一切
呻吟
这是高原上的声音
这是最野蛮的爱:
——敌对,亲吻
2003.6.2
《医生情人》
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
跟我好了以后
你就是医生情人
不管你注视过多少迷茫的眼睛
拔过多少牙齿
堵过多少洞
取出多少肉瘤
捏过多少硬块
向深处——
插入硬的手指,钳子、针头、木挫
软的手指,药棉、膏剂
不硬不软的,粗的细的管子
还有一大堆凉手指
量杯、尺子、测厚规、舌头
向更深处——
启用透视仪、头镜、小手电
假如没有表情
你会是个好医生
撕毁多余的药方
我需要你的敬业态度
我需要你的职业经验
你曾使一些病人偏瘫、抽筋、痴呆甚至死亡
太多失败的手术,是由于你
混淆了精神和肉体,你不该去触及神经
并把它误认为是灵魂
这接近心理医生的罪,科学压制艺术的罪
法律的罪。规矩从不产生奇迹和美女
心理医生不是医生
我需要你娴熟的手艺,不是怜悯
如果你考虑我是否会痛,手术刀
就会划错地方
不要问我以前的病
跟我好了以后你不许再花心
医生情人,此刻我看见:
你摘下口罩和医用手套
你正在以新的行动
抹去以往放荡的名声
你正走过来:
身穿黑大褂,提着一袋子闪亮的刀子
2003.5.27
《5月27日写给安歌》
好久没有收到你的信,这叫我很
不安。
是生病了还是生小孩子了?
大概你还没有结婚
据我所知,你居住的地方总有
晨霭和雾,有晨霭和雾的地方
一定有感染。这叫我很
不安。
你游荡的海滩,沙子很白很细
于是沙子的实义成了
手感美妙,可食的
面粉和肉体。这叫我很
不安。
人在海港千万要小心
船员和富婆在两性关系上
太随便。我希望你
尽可能呆在室内,不要
到太阳下面去晒,不要令我
不安。
因为我的头上在出汗
在沙发上,我几乎睡着了
脸发烫、呼吸困难
你那只中性的左手
从更南的南方伸过来
压住了我的脸,你知道
我从不梦想亲人
你太残忍,竟然用手指
拔开我的眼睛
“我前阵子又引诱了一个男人……”
我们总是异口同声
这次,坏了
他就在我的眼睛里滚动
坏了。你看到了
安歌,你感到不安了?
那几乎是一滴眼泪
2003.5.27
《渡夜》
新年一过,我们就步行
县西巷,营业中的酒馆
灯箱是去年的光
爆竹震响电话
有人在我们身上互拜晚年
哈气,在椅背上蹭出油渍和焰火
酒馆里,从不缺少孤独的人
不缺少疲倦的交谈
渡夜的人
在稚气和病态间摇摆
要糟蹋些什么,活着
要亵渎些什么
冬天仍在啤酒里
两块冰块彼此稀释
明天,他们仍然
要与一些继续生活的人交错而过
仍然要步行
要记忆里重逢着被捏碎的容颜
我们,一眼认出那个背叛的人
2003.1.31
《不哭》
一个喜欢冬天的人
他喜欢拉车的马
喜欢怀恨
每天他经过岔路街
经过那些流窜的河流,那些狗
如同风中的塑料袋
他的生活几乎没有空白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一个人,他喜欢冬天
那屋檐悬挂的冰锥多像
他的泪水
2003.3.20
《我也想把我的迷游生活结束了》
我头上的那一块板
是我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我的住宅低矮下来,就像疲倦得到了安慰
洪楼教堂的尖顶依旧
它周围的灵魂一个接一个堕落
济南的灰尘和枯土
堆叠在我微躯上
每一个窗口都勾起我的欲念
它们在风雨来临前敞开
俯向不洁的城市
和每一件被汗水流污的衣衫
多年以前那么令我想离开的城市
低矮的住宅
我的旧家居安睡着我的男人
2003.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