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为什么偏偏是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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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艰难时世(2)

朱初一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只有老二朱五一和老四朱五四成了家,并有了子嗣,其余的皆孑然一身。这倒不是他们信奉“独身主义”,而是因为太穷,穷得没法讨到老婆。

朱五一有四个儿子,他们分别叫重一、重二、重三、重五。

看了这一大堆数字名,估计有些人都眼晕了。

据元朝规定,庶民无职者不许取名,只以“行第及父母年龄合计为名”。

也就是说,没有一定社会身份及地位者,是没资格取名字的。你要么排老大老二,要么只能按照父母的年龄取名。但是究竟是怎么取的,还是让人有些如堕五里雾中。

与之类似的,元末著名的起义领袖之一的“芝麻李”本名就叫李二,张士诚本名就叫张九四。

日子太艰难,重一等四兄弟很早便死掉了。重五的妻子田氏早早地就成了寡妇,朱重八长大后对这位可怜的寡嫂还有点印象,并称赞她有节行。她有个女儿,后来被朱皇帝封为庆成公主,“靖难之役”时还曾被建文帝委派去同朱棣议和。

至于朱五一家的其他情况,史籍少有记载。

朱重八的父亲朱五四,史籍上称他名世珍。朱五四与妻子陈氏共生下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大重四,学名兴隆,婚后两子,大的早死,小的就是后来的朱文正。老二重六,学名兴盛,有一子早夭,另有一女,到洪武时期,被封为福成公主。老三重七,学名兴祖,早逝无后。大女儿死得很早。二女儿也死得较早,但有个儿子,就是后来辅佐朱元璋打天下的赫赫名将李文忠。在众兄弟姐妹中,朱重八排行老幺。

有人估计,朱重八父亲的名字(世珍)连同他兄弟们的大名(隆、盛、祖、宗),可能都是朱老幺发达以后才重新给他们取的——老子可以给儿子取名,儿子一样可以给老子取名,只要这个儿子够牛气!

离乡背井,生活窘迫。朱五四夫妇虽然勤扒苦做,但还是耐不住让人窒息的贫困,所以他们才不顾“安土重迁”的古训,一再迁居——先是搬到灵壁,后又搬到虹县,再迁至钟离(今安徽凤阳)东乡;在东乡住了十年,又迁往西乡,四年后最终落脚在了孤庄村。

俗语说“搬家三年穷”,如此频繁的折腾,对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朱家而言,无异于是一次次硬生生的剥皮。

因为是外来户,也无权无势,所以朱家只能给地主家做佃户。

一年到头忙碌,来个好年成,田主要拿去一多半,碰上歉收,日子就没法过。

于是一家人也就注定了要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一个地方呆不了几年,就不得不搬,黯然地踏上新的求生之路。

草场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年)的九月十八日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到三点时分,一个弱小的生命降临在了濠州所在的钟离县,属龙。

在这个贫穷的小地方,在这户老实巴交的佃农家里,生下个瘦弱不堪的小男孩,甚至还一度病得要死——然而,谁能想到,他长大竟然埋葬了一个帝国,又开创了一个帝国!

他就是朱重八。

一般而言,老年得子的孩子,无论是体质和智力都要比正常孩子逊一筹,但是与常理有些相悖的是,这些孩子中出现伟人的几率似乎也不低。孔子的父亲生他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欧阳修出生时父亲大概有五十五岁,后来的大明第一将戚继光出生时父亲也已年近花甲。

按《明史》的记载,朱重八的母亲陈氏在怀他之前,夜里做梦有神人授药一丸,此药丸拿在手里还发着夺目的光彩;梦中的陈氏一口就把那药丸给吞了下去,待到她老人家醒来之后,仍觉口有余香……等她生下重八,一时间红光满室,几夜都如此。邻居们夜间就远远望见好像朱家着火了一般,于是一波又一波的不明真相的群众就赶去救火,可走到朱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这类“真命天子”降生的壮观场面,从来只在史书上出现,现实的情况总刚好相反,平常得紧。

后来,老朱自己也越来越五迷三道,也越来越喜欢扯淡。《纪梦》与《周颠仙人传》等几篇神神叨叨的文章,就在不停地帮他神话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虽然托名是“朱元璋作”,但估计就是他授意或者参与撰写的。

别看朱五四一辈子混得不容易,可他平素最疼孩子,其中最疼爱家里的这个老幺。所以尽管日子过得相当以及极其紧巴,他还是勉强让重八读了几年书。

就是这短短的几年,收获却比很多鸿儒读了一辈子都大。

试想,朱重八如果一点知识底子都没有,那他再想要进步都是困难的。读书太多未必是好事,但一点不读那肯定不是好事。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有时候命运的改变,很可能就来自于多那么一点点的知识积累。

朱皇帝后来曾回忆说,他大哥重四由于从小过于被溺爱,结果给惯出了一身臭毛病(文正就像他爹),不仅对父母很不孝,而且还带坏了老二和老三。

三位哥哥都吃不了苦,将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出息,这样,父母更是把家里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重八身上了。

史书记载,他娘常对老伴说:“人言吾家当生好人,今吾诸子皆落落,不治产业。”然后一阵摇头叹息,接着却又指着鬼点子最多的小儿子道:“岂在此乎?”

穷二代出身,能读几年书已经够不容易了。不久,为了维持家计,重八只好退学。

孔子云“吾十五而志于学”,对于重八来说,学堂求学之路却已经早早结束,但人生求学之路还很漫长。

辍学之后的小重八,能做的就是替地主刘德家放牛。那时,吃顿饱饭也许就是他的人生最高理想。

但在这群放牛的同伴中,居然就有后来帮助他打天下的开国元勋周德兴等人。两人不仅同村,关系还相当的好。

在重八的少年时代,有一个人需要好好说说。

他对朱重八的成长有不小的影响,他更可能还把自己身上的某些智慧质素灌输到了重八的身上。他就是重八的外公陈氏,其名字已经不可知。

这位陈老头是个奇人,他本是维扬(今天江苏)人,还在南宋末年的时候就加入了军队。当时,他是南宋著名抗元将领张世杰麾下的士兵,并追随主帅参加了决定南宋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崖山海战”。

此战,宋军全军覆没,宋朝正式宣告灭亡。可是老陈却侥幸活了下来,此人是相当的命大,仿佛有神灵护佑,《明史·外戚传》中就讲了他很多吊诡的故事。比如说他做的梦很灵验,甚至说他可以做法化解海上的飓风。

而实际的历史很可能是:当时元军中有一位早前投降的南宋将领,恰好和老陈相识,又恰巧见到了被打落水中的老陈,所以就把他从海中救起,最后又一直把他带到了元大都附近的通州安置。再后来,老陈厌倦了军旅生活,便回到了自己维扬的老家。

不久,为了逃避兵役,老陈将家远迁到了盱眙的津里镇,也就是朱重八的祖父早年带着全家呆过的地方。“千里姻缘一线牵”,不然,也就没有了后来重八爹娘的喜事了。

这陈老头通巫术,专靠给人画符念咒度日,也许正因为他社会地位不高,收入一般,他的女儿才嫁给了朱五四这么个没出息的农民,估计也是看上了老朱的老实可靠。

陈老头是个“绝户儿”,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季氏,后来因乱世与朱家失去了联系(朱皇帝后来举全国之力都没能寻访到她家的消息),陈老头后来过继了季氏的儿子为后。小女儿自然就是朱重八的母亲了,人称她为“陈二娘”。

陈老头之奇还在于他的长寿,从崖山之战到重八出生就已是五十度春秋了。重八出生时他大概已经八十多岁。他最终的寿命是九十九岁!

虽然与外公相处的日子可能不多,但外公当年的从军故事,一生丰富的游历,直接或间接,让少年重八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了最初的认识。

当然,环境塑造人格,朱重八未来思想、个性的形成,更多的还是与他的人生际遇密切相关。

在那凄凉的地方

中国属于大陆季风性气候,自然灾害频繁。朱元璋的老家淮西,“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概是个灾荒窝子。

至正四年(1344年),淮西一带先是大旱,继之又是遍地蝗灾,庄稼绝收。

大灾之年接下来又遇上了可怕的瘟疫,形成了一种要命的恶性循环。

朱重八的老家钟离县太平乡,本来还算好,起初得病的并不多,可闹到后来就没这么幸运了。朱家所在的孤庄村,从一天死几人慢慢发展到一天十几人,眼看着户户遭殃,家家戴孝。

不久,朱重八的父亲也因此染病。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旁徨,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三十多年后,朱皇帝在《御制皇陵碑》中这样悲情地追忆道。

“勤俭忠厚,人称长者”的朱五四这年已经六十四岁,连日吃糠菜草根树皮,已经使他身子极端虚弱,所以病魔就最先向他袭来。结果这一染病马上就不行了,于这年四月初去世。

然而这才是不幸的肇始,很快便是娘和大哥也染了病。家里头既没有饭吃,更没有药,所以重八兄弟和大嫂只得跟着众人到处去求神告佛。

可是,才过了仅仅三天,大哥就去了。

四月二十二日这天,年届六十的陈二娘也撒手人寰,追随老伴而去。

就这样,短短二十天的工夫,朱家一连死了三口人。这无异于一场晴天霹雳,直让重八恍如噩梦一般……兄弟几人,突然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几门姻亲也靠不上:绝望的大嫂带着侄子文正回了娘家;年轻的二嫂已经病死很久了,二哥与她娘家也断了来往;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三哥也逃荒在外,无法指望;大姐家已经满门死绝,二姐死后,一向打鱼为生的二姐夫便带着外甥文忠逃荒到了外地,没有音信。

还能靠谁呢?

兄弟两个只得硬着头皮去求田主刘德的怜悯和施舍。

本来还指望着种了几年刘家的地,彼此之间或许还有几分情分可讲。可是没想到刘德冷血无情,他不仅不答应提供葬地,还对可怜的两兄弟“呼叱昂昂”,以至“邻里惆怅”。周围邻居们听了都觉心里难受,朱家兄弟心境凄凉到什么地步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刘德的呼叱声触动了他哥哥刘继祖的恻隐之心。“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刘继祖慨然地舍了块地给可怜的朱家兄弟安葬亲人。

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大哥的这一善举,换来的是若干年后的惊人回报。

大明开国后,他被朱皇帝追封为了义惠侯,他的儿子刘英一家专掌奉祀凤阳皇陵(还有后面要提到的那位曾送重八出家的邻居汪文)。封侯这一待遇,可是连开国元勋刘伯温都没能享受得到的。

洪武十一年(1378年),雄视天下的朱皇帝再次回顾起三十多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旧很是伤感:“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既没有像样的棺椁,也没有装殓的寿衣,草草地就往父母身上盖了些土,最后连给父母祭飨的酒肉也没有……不过,气势恢弘的凤阳皇陵算是弥补了这一切,让朱皇帝心底稍稍有了些安慰——试问古往今来,谁家能将排场讲究到这般惊天动地?父母应该可以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既葬之后,家道惶惶”,死者已逝,管不了了,生者怎么办呢?

从当年四月一直挨到九月,灾情还是没能缓解,连树皮草根都吃得差不多了,离乡背井逃难的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