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在一块石头上,颠动了整个车厢。
“小兄弟,把马车驾好了,别一会儿咱们都进河里了!“
道长那有些沧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我听后一挥手,在马臀上留下了一道鞭痕,驾辕的马儿嘶叫一声,撒开腿向前奔去。
这是阜阳通往河南境内的官道,路宽三丈有余,一边临江,一边靠山,视线里是忘不到尽头的峰峦!
马车不大,不过躺上四个人却是足余,三个妹妹因为连夜赶路,加上受惊的原因,显得困意浓浓,一上马车就互拥着入睡了!
我拨开车厢门帘看了看里面,只见那无名老道正盘着腿在车厢里打坐,眼睛闭合,双手结印,口吐气息,他的娄箱被大妹当作枕头枕在了颈下,我仔细的看了看他,心中升起了不少疑问,憋的难受,可是怕打扰他打坐,便欲言又止,扭过头继续赶着马儿。
可道士的声音又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小兄弟,有什么问题开口便可,不必纠结。“
听他这么说,我便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下思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道长,恕我冒言,你的长相看起来正值不惑之年,可声音却像个花甲老头,但你的精神劲儿比我还足,一点都不像老人,如果把这些特征放在一起来看的话,就有点像是被拼凑起来的那种感觉。“
无名道士听到我的话后,索性收腿站了起来,拨开门帘佝着腰走到了我右边坐了下来,然后侧头望着那片山峦,缓缓开口。
“后生,咱们有缘,也就不瞒你了,我是同治元年出生的,算到今日已经79岁了,只不过我常年修行练气,久而久之,体质就被改善了,所以看起来会显得很年轻,但是这声音,却是跟着岁月一起苍老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
“我们家族无门无派,但此艺却代代相传,本来是皇宫御用的阴阳师,家谱从满清入关前便有记于世,自太宗皇太极到穆宗同治,我们族人一直被赋重任,寻定皇室命脉,处理起煞异事,讲的明了点,就是皇室亲信负责保护圣上人身安全,我们负责处理那些想迫害他的冤魂厉鬼,以及找风水宝地建宅修陵,一阳一阴,相互调和,才使得大清皇脉生生不息,帝国繁荣昌盛,诺大个北平城儿,光风**位就以万为记,阴宅阳宅皆有我族之人开坛施法,请神助身,才能镇压住紫禁城里的八相之气,不使其冲煞,皇上才能无忧无虑的专心朝政。“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听的入神,便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可中叶以后,社会矛盾日益加剧,加上我们的死对头白莲教起义,反清斗争不断,暗中破坏皇室的风水命脉,影响了整个北京城的风水大局,慢慢的清朝盛世被终结,道光二十年时,鸦Pian战争爆发,宣宗圣上率兵抵御却惨败而归,签订条约,割地赔款,简直是有辱先辈,哎,不提也罢,自打我记事起,皇室之人对我族人的态度愈渐差矣,因地脉被破,宫中鬼魅层出不穷,害人无数,我父亲和叔父虽有纵天之法,但也不过是凡人之身,肉眼下总会有漏网之鱼,结果有一日慈禧太后受厉鬼惊下,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可偏同治帝微服私访回京后便生了怪病,不久后驾崩,事出倪端,慈禧太后认定是我族人勾结邪教施法祸害于其,于是下令将我叔父二人斩首在了午门外,后宣布妻祖子嗣均不能放过,母亲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施遁术才得以让我逃脱,后来我流落各地,靠修行度日,做了一个民间阴阳师,每日与鬼怪为伍,险境求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得家仇,我见过很多的厉鬼妖邪,可它们的险恶恐怖远不及人心,后来八国联军侵华,攻占了北平城,清政府被迫迁往西安,我才知道机会来了,我在西安城里待了好几年,就为了等一个契机,皇家氏人因有九龙之魂护体,加上有亲卫兵保护,一般鬼祟难以近身伤她分毫,不过我终于找到机会,算得慈禧太后有一日要轻装去翠华山观景,便用溺死之孩的怨灵炼制成凶煞,提前埋伏在山道上,等她一上山便使凶煞缠于脑后,那凶煞白天吸其精魄,夜里食其命数,半年后她才得以暴毙,我漂泊三十多载,终于报的家仇,可她死后我并没有胜利感,反而觉得很失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生的仇恨终于了结,我也选择了安定下来,在长安县买了一间屋子,娶了第一个妻子,可过门不久后便溺亡,半年后第二个妻子在回娘家的路上又被土匪杀死,还有那个在流亡时期有过一纸婚约的姑娘,也不知去向,国破家亡,乱世求存,我选择了继续游荡,一路上帮人处理些阴间事糊口饭吃,好积些阴德免受地狱之苦,我一生神机妙算,却算不出自己的命数,可悲啊,可悲!“
他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望着山峦的眼神也显得有些迷惘。
看着他这样,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岔开了话题。
“呃,道长,你似乎很精通卜算之术?“
他望了我一眼,然后伸出左手摆在我眼前。
“这是什么?”
“那还用问啊,你的左手啊!”
我有些不明所以,这人真是的,伸出自己的手问我是什么东西,这不把人当傻子使嘛?
不过,他听后却摇了摇头,然后又开始掐手指头了,边掐边说道: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然后还有十二地支,六十甲子,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这些东西环环相扣,分别代表着时间,方位,动向,微观人体,宏观宇宙,精通此术者,只要通过某一个媒介便能卜算出,往,今,后发生的事情,这便是卜算之术的神奇之处,可此术甚为难学,且会泄露天机,修道者多多少少会受上天惩罚,命理注定是残缺的,好了,就此打住吧,你去休息休息,我来赶车。“
“好吧,哦对了,道长,你之前说我身上的煞气还没有除掉,要怎么解呢?“
我站起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他早上说过的话,连忙问道。
只见他闭着眼睛伸直了左手,我以为是要帮我施法,连忙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没想到他却“簌”的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这就好了?“
我心想这也太牛逼了吧,握一握手就能除煞气,什么时候我要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在我问完这句话后,他却扭过了头,然后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你把那一个银元给我,这煞气我就帮你解了。“
感情这货见钱眼开啊,这时候我真的很想学那些****骂他一句娘希匹,可想想还是忍住了,要是把他惹怒了就不好办了,毕竟还得靠他帮我除身上的煞气呢,不过,他不是说我冲煞灭了两把火容易撞鬼吗,那就等到晚上呗,要是真有鬼我还能看看他的实力,到时候,我就不信他不帮我解煞。
想到这里我便回头朝车厢里爬去,然后打了个滚躺在了他刚刚打坐的地方。
刚闭上眼,车厢外就传进来他的声音。
“消灾散祸,法録应化。
安魂定魄,福生無量。
煞由气生,吾首难思。
一拜三扣,望圣加护,开。“
话音刚落,从门帘间飞进来一张符纸贴在了我的脸上,我取下来仔细的看了看,发现上面用黑墨画着一些杂乱的符号,笔劲很足,我辨认了半天也只认得中间的那个“煞“字,所以有些不解的挠着头,隔着门帘问道长这符干什么用的。
“此乃王灵官护身符,贴在额头上不要让它掉下来,睡一觉煞气自然就会化解,三火重燃的时候,你的冥途自然就会关闭。“
我听后心里还是有点疑惑,就凭一张黄纸就能解煞气?也太离谱了吧,再怎么着也得点个火球什么的在我身上飞两圈啊,那样看起来才像样嘛!
不过疑惑归疑惑,我还是选择了照做,我躺好之后就把符纸贴在了额头,然后继续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钻进来,符纸被吹到了地上。
“喂,道长,你这符是假的吧,怎么粘不住啊。“
“用口水啊,笨蛋。“
好吧,虽然感觉黏黏的很不好受,但是为了解煞我还是朝着符头吐了两下口水,然后抹匀了重新贴在了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昏昏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我真的是太累了,一宿没合眼,消停下来的时候周公就不停的喊我去喝茶。
马蹄声卷着车轮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催着我入眠,车窗外依旧是那连绵不断的山峦,似近似远。
这一觉睡的很死,就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也没有做梦,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马车还在慢悠悠的摇着,小妹正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二妹靠着车厢发呆,只有大妹依旧枕着那只篓箱打呼。
小妹见我醒了,笑嘻嘻的贴过来指着我的头,然后问道。
“哥,你头上为什么要贴一张符啊,看起来可吓人了。“
我有些汗颜,确实,我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怪怪的,就跟爷爷故事里讲的僵尸一个样,还是被降服的,于是我一把就扯下了头上的符,对着小妹苦笑了下,然后拉开门帘走了出去。
天有些暗了,灰蒙蒙的笼罩住了我的视线,眼前的山峦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原,那条江也不见了,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了,道长依然安稳的坐在车板上,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结着手印,我心想这家伙还蛮负责任的嘛,赶了一天的车也没发牢骚。
结果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闭着眼睛,娘希匹的,就不怕把车赶到沟里去了啊?
越想越是气,于是我决定摇醒他,然后再指责他一顿。
可就在我手刚抬起来的一瞬间,他却说话了。
“把手收回去,坐下!“
我不由得一惊,感情这家伙没睡着啊,可他闭着眼睛又怎么知道我抬手了啊?是不是又是算出来的。
“呃,道长你果然是神机妙算,连我想拍你都算到了。“
“我打坐的时候,能感受到身边的气,你刚刚抬手的时候影响了气的流动,所以我便能知晓!“
我一边搭话一边坐在了他旁边,观察了下四周,问他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在河南境内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找个落脚点吧!”
说完这句话他又接了一句。
“再走不远,就应该有个村子了。“
果然,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视线的远方就出现了几片田地,边上还有几户人家。
饥肠辘辘的我一想到马上就有热乎的饭吃了,急忙拿过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马车在马儿的嘶叫声中急速向前驶去。
我们在一家院子挺大的农户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把马车拴在了院门前的槐树上,道长纵身一跃就下了地,我把三个妹妹抱下车后,便上前去敲了敲门。
院子里传出来几声狗吠,随后门“吱呀”的一声被拉开了,从门缝里探出来一个小姑娘的头,她望了望我们后又把头缩了回去,还没等我开口,就把门关上了。
然后我很清楚的听那个小姑娘喊了一声“奶奶,外边有五个人,还有一辆马车。”
不久后,伴随着一阵咳嗽声,门重新被拉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婆婆和刚才那个小女孩,老人有些谨慎的打量了下我们,然后开口问我们:
“敢问几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敲开这孤门又是何事?“
声音苍老的就像是坏掉的风箱,被岁月戳的千苍百孔。
我听后给老婆婆鞠了个躬,然后告诉了她我们的意图,她听后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进屋。
门“吱咯”一声又被关上了,老婆婆咳嗽了两声回头对我们说:
“天大地大,别说是两餐一宿,就是愿意留下和老朽做伴儿也无妨,只是近日村子里不太平,各位晚上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
不太平?难道日军都打到河南境内了?
于是我急忙问老婆婆所谓的不太平是何意,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写满了惊悚,然后缓缓开口: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最近有妖怪作乱,一到晚上就来村子里作祟,把好几户人家的家畜都给吸干了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野兽干的,也就没太在意,结果有一天晚上老李家的闺女去河边打水,一夜没有回来,后来只在河边上找着两个桶,就这么失踪了,过了几天有两个货郎路过村子,说是要连夜赶路,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吸成了干尸,脖子上还有两个牙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事儿不太对劲,有人说这是僵尸,还有人说这是妖怪啊,闹得人心惶惶的,天一暗都不敢出门。“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道长,他对我使了个眼神,示意我继续问,我想了想,然后开口。
“那你们就没找人来处理下?“
老婆婆听后,把手里的拐杖使劲的杵了杵,然后叹了口气。
“唉,老李专门跑去百里外的县城,请来一个先生,那个先生在河边开坛做法,又念咒又扎草人的,捣鼓了一晌午,最后说是河里有一条大鲤鱼吸收日月精华成精了,长了四足生了翅膀,夜里爬上岸吸食鲜血好修炼成人,然后命人找来炸药把那条河炸了个遍,结果你猜怎么着。“
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也会卖关子,我连忙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慌张。
“鲤鱼精倒是没有炸出来,却把老李家的闺女给炸出来了,造孽啊造孽,那女娃都被水泡肿了一圈,两个眼珠子还瞪得大大的,脖子上的牙印跟死的两个货郎一模一样啊,那先生说鲤鱼精附了老李闺女的身,现在已经被他炸的魂飞魄散了,然后一把火就把老李家的闺女烧了,村子里的人为了庆祝妖怪被除,还专门杀了头猪犒劳先生,先生那天晚上喝醉了就住在了老李家,结果晚上起夜的时候,可不得了,竟然也被吸干了血,还死在了老李家院子里,老天爷啊,这一下大家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一到晚上就把门关的紧紧的,生害怕妖怪来害人。“
我听完后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看了下三个妹妹,她们也显得很慌张,互相抱着望着我,道长倒是面无惧色,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了,老婆婆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催促我们进屋。
我们五个人被安排到了一间挺宽敞的屋子里,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土炕,挤一挤的话,还是能睡下的。
晚饭是老婆婆的孙女熬得面糊糊,还有一碟子泡菜,饿了一天的我们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之后就爬上了炕,道长则是坐在另一头开始打坐。
跟家里一样的土炕,却没有那种热乎的感觉,躺在上面就像是进了冰窖,冷的我瑟瑟发抖。
“哥,那个奶奶讲的是真的吗,我好怕啊!“
小妹抱着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惊慌,二妹也跟着抱怨了一句,倒是大妹一言不吭的,直接睡着了。
我有些心神不宁的看了一眼道长,然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道长,那个老婆婆说的妖怪,到底是什么啊?“
结果他半天没吭声,我落了个自讨没趣,索性一头蒙上被子,准备闭眼。
窗外一轮凸月,明晃晃的挂在夜空。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窗外传了进来,半梦半醒的我瞬间被惊的汗毛直立,魂魄差点被吓了出来。
坐在床头的道长一个翻身下了炕,抓起一旁的篓箱就冲了出去。
我急急忙忙的套上鞋,转身看了一眼三个妹妹。
“盖上被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床。”
她们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目送着我跟随着道长的脚步跑了出去。
院子里被月光照的明亮如昼,我冲出去的一瞬间看见了一个黑影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墙角下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老婆婆的孙女,道长站在一边,低下头打量着。
我急忙跑了过去,发现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死了,被吸干了血,还被掏了心。”
道长蹲下身子,一只手把小姑娘的头扭了过来,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胸口还有一个很大的洞,衣服上沁满了鲜血,触目惊心,看的我毛骨悚然,很明显的,这个妖怪已经变得残暴起来了,不单单只是吸血了。
“天杀的畜生啊,你为何要害我孙女啊,造孽啊!造孽!扬扬啊!你咋就不听话啊!”
身后一阵哭嚎,我扭头发现老婆婆正趴在地上,满脸泪痕,张大了嘴巴不停地抽着气,一点一点的向着孙女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土痕。
子时,月色正浓,阴风四起。
道长闭目,一掐四指,暗道一声: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