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灌木错乱丛生,不仔细分辨,根本找不到通过的路,可是我不能等了,文婷很可能摔倒受了伤,站不起来,或许在野兽的包围下苦苦求存。我心一狠,拼了,一定要救她,我观察了下四周,从脚下的枯叶堆里抽出来一根断枝,摸起来质地很硬,看起来可以用来拨拉开那些刺架和杂草。
我一边用力劈着那些比我还高的刺架,一边寻找的那微弱的呼声,顾不得那些残留的刺条在我身上划过,扯出长长的血痕。说来也怪,那声音似近似远,却总是找不到源头,静听起来就像是在耳边,可是转头却发现又飘去了远处,若朝着声音的方向前进的话,始终是到不了发出声音那个地方。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放火烧光了这片林地,可是如果我真的这样做的话,结局就是我被困于山火之中,遭烈火焚烧致死,文婷也难逃此劫。怎么办,天本来异常的冷,我又把棉袄给了小妹,现在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风一刮就吹进了骨头,刺得生疼,毫无头绪的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劈砍着一片片的刺架,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声音前进。
十六年来,我头一次遇到如此难以处理的事情,我很怕,真的,在这样的深山中,面对着如死水般寂静的黑夜,我每前进一步都是对心脏和神经莫大的挑战。
“咕,咕!”不知是那颗树上的猫头鹰又叫了一声,然后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或许它是找到猎物了吧,我感觉我就像是那只猫头鹰爪下的老鼠,仓皇逃窜,不知去路。
“哗”,我劈开了最后一块刺架,那根锋利的刺条从我的右手背上狠狠地扎了进去,先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然后手背上冒起了一大片血珠子。
我连忙从腰际扯下一块布条,草草包扎后站在了原地。
放眼看去,这里是一块盆地,四周都是隆起的土丘,在昏暗的月光折映下像是一片湖面,显得异常诡异,而这时候,我却发现刚才那微弱的声音不知去向了。
糟了,怕是真遇到危险了,难道二妹今日该造此命数?她要是出了闪失,我恐怕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的失职,我站在原地,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那种无力,弱小的我,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真得有些绝望了,泪水也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砸在还在出血的手背上,钻心的疼。
”风.正.。“
断断续续的呼喊声飘进了我的耳朵,是个女人的声音,音尾拖的很长,有些发颤,可是谁会在这样的大山里喊我的名字啊,可能是我太累了产生的幻觉吧?
“风.正。。正.。”
这一次,我清楚的听见了比上一次更大的声音,而且很尖锐,像是磨着牙齿说话的那种感觉!
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喊我的名字,凌晨子时,在一个毫无人烟深山里,可见度不足十米,距离最近的村子二十多里地。
“黎.风.正.”
我的天,这一次的喊声直接出现在了我的左耳边,就像是贴着你的脸颊对你细语的那样,我的头皮一瞬间就麻了,冷汗从额头滑进了嘴角,牙齿也不停的上下打颤,突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人如果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我在这个时候,更是将这种感觉放大了数倍,腿像是生了根扎在地里,全身发抖,冷汗直流,想动都没法动。以前听外公讲过相似的事件,若是你深夜赶路,有人在背后喊你名字,千万不要回头,因为一回头,你的魂儿就被勾走了,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员,然后你的肉身也要被它们大卸八块吃掉。这种鬼魅叫做“棙”,多为横死在荒山野岭的过路客,本来深林阴气就重,加上“棙”是横死之人,魂魄残缺,是不能前往阴间的,所以就无法投胎,时间一久,便会满腹戾气,心生怨念,这时候它就会寻找一颗长于**的树,整日缠于树梢,吸收阴气充实自己的灵魄,若有过往行人,也会勾其魂魄让其作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前往阴间步入轮回,不再受那没有肉身却有意识的精神折磨,“棙”字一木一戾,正是如此而来。
“黎.风.正.”“黎.风.正.”
又是两声呼喊,从我的后背而出,那尖锐的女声简直就是索命梵音,不光是声音,这一次我很直接的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自大腿而上,缠至脊间。
******,真撞邪了!
我的腿不停的哆嗦,上身也在发抖,意识已经驱使不了身体了,手背伤口的痛觉也感觉不到了,背后那股凉意越来愈浓烈,已经结成了一大块儿,慢慢的像是要实体化,可就在如此惊悚的情况下,我竟然不由自主的想回头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
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头部神经,可身体却不听我的指令,脑袋一点一点的向左转动着。“咔咔咔咔。”脖子间的椎骨摩擦的厉害,居然发出了响声,这时候我的脸已经扭到肩膀的位置了,而且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后颈的阴气已经有些实体化了,它晃动的时候凉意也会随着移动!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团白雾,边缘很淡,越向里边越浓,映在我瞳孔里的,分明是一个人形,正飘在我的身后,伸出了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脖子上方。“呃呃呃呃。”声带不受我的控制自己发出了声音,恐惧感蔓延了我整个身体。鬼啊,跑啊,快跑,我不停的向大脑发出逃离的指令,可是似乎像是是被切断了肢体和大脑之间的神经,毫无作用,那时我的意识很清晰,但是身体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白雾肆意飘散着,化为灰缭绕状从我的脚下头顶身侧袭来,完了完了,要是被包住,必死无疑!
我可不想变成“棙”鬼啊,那样的话真的太孤独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全身的神经紧绷着,使劲收拢着右手,五指相交的一刻我的手背传来一阵紧凑感。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伤口上的血痂被我拉紧的皮肤重新撕裂开了,鲜血瞬间就从包扎好的布条中溢了出来,可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因为疼痛,我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在恢复动作的一瞬间,我已经一个趔趄扑向了前方!
那种从鬼口逃生的感觉,我想没几个人能体会到,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的可贵,我不想死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我还没完成母亲交给我的使命,还没娶过媳妇。我脑袋里非常混乱,额头也疼得直冒汗,喘着粗气滚在了地上,双手从满是石子的地面上擦了过去,火辣辣的疼,我顾不得这一切,慌忙爬起来,不要命的向前跑。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堆,身后是不知面容的“棙”鬼,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追我,我不敢去看它,因为我一但回头,就会被“棙”鬼吸去阳魄,再无逃离这里的机会。
也不知道在这丘陵地里跑了多久,油灯也不知道掉在了那里,最后我的体力终于是支撑不住了,脚步也放慢了下来,扶在一块大石头边上,不停地喘气。
天空中的月亮被云层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一下子也变得模糊了。
“哥哥!”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是二妹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不是那个红着脸蛋揭鼻涕的的妹妹,只是跟这个声音的主人打了一个照面,就让我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惨白的似一张纸,眼珠子里是深邃的蜡白色,看不出一丝丝瞳孔的痕迹,面颊的肌肉已经萎缩的不成样子,贴在头上甚至能看清楚骨头的轮廓,杂乱的头发黏在额头,漆黑无边的夜里我只能看见这张脸。而她,距离我不超过一尺。
“哥哥,咯咯咯咯咯!”
这张脸看着我回头愣住的时候,竟然咧开嘴唇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让我永生难忘,听起来就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折磨着我的耳膜,随着她开口笑的时候,我终于是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楚了她的整个模样。
你能想象一团白色的浓雾飘在半空中的样子吗?
你能想象一张恐怖到无以言表的脸在距离你一尺不到的位置盯着你笑吗?
你能感受到你吸一口气都是那种冰冷到深入骨髓的刺痛感吗?
原来传说中的“棙”鬼,就是一团浓雾状的人形,在这团雾气中,藏着一张人脸,轻者枯骨珠白,更甚者七窍流血,蛆虫蔓延,而且“棙”还有一个能看透人意识的能力,她能模仿出你心里最重要的人的声音,把你一步步的拉进她的圈套。
而后,她是如何吸取人的魂魄和食用肉体的,我无从得知,也不想去得知。
我每呼吸一次,眼前的白雾就会顺着鼻腔穿过呼吸道进入肺部,那冰冷刺骨的寒气似乎要把我的脑细胞搅匀,然后顺着原路冲出鼻腔连带着我的魂魄,一齐融入那团白雾中。
那种感觉就像是不由自主的要把灵魂一丝丝的呼出去,而且一次比一次多,随着我的呼吸次数开始变得频繁,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昏昏沉沉的睡意倾入了我的大脑。
“睡吧,睡吧!”
这温柔的声音安抚着我因为恐惧而高度紧张的脑神经,把那一根根绷紧的神经缓缓抚摸的轻柔如蛛丝。
好困啊!
眼前的白雾散发着温暖的柔光,就像是母亲的怀抱,和那热乎的土炕,土炕上三个妹妹争吵嘻闹,抢夺着父亲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水果糖,糖纸上还印着精美的图案,母亲在厨房里炖着肉汤,香气充满了整个老屋。外公正盘腿坐在床边,握着烟杆儿狠狠咂着老旱烟,在寥寥上升的烟雾中,跟我讲着那些不知道出自何处的故事,花命郎,黑煞神,狐狸精,黄大仙儿,这些故事我早就听他讲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偏偏就是不讲那个叫做“棙”鬼的故事。
“为什么不讲?”
“为什么不讲?“
我质问着外公,为什么不和我讲那个“棙”鬼的故事!!!
外公本来从嘴里抽离旱烟杆儿的手怔住了,他望着我,眼神有些漂浮:
“你真的要听吗?”
“当然要听!”
话音未落,外公祥和脸突然变得如同厉鬼一般可怖,惨白的面颊上浮现出蜡白色的眼珠,肌肉急速萎缩下去贴在头骨上,嘴角向外不停地涌着鲜血,同时鼻孔和眼睛也开始出血,身体由内向外不停地翻涌着白雾,然后他缓缓开口:
“你说的,就是这个棙鬼吗?”
“啊!”
我惊恐的喊出了声,然后眼前的白雾迅速消退,我迷离的眼神也渐渐的恢复了视力,依然是漆黑无边的深山老林,和那暗淡的月光,我不是正在被那只“棙”鬼吸收魂魄吗?
难道我已经死了?
这里是阴间?
脑袋里冒出了一堆问号,我反应迟钝的大脑一下子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快走!风正!”
我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这熟悉的声音,正是我那逝去多年的外公!
我准备回头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方才“棙”鬼使在我身上的招儿,跟现在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可是没必要用两次吧,难不成,它还玩上了?“外公?是你吗?”我站在原地,尽量保持着镇静,对着身后的声音问道。
“我的确是外公,只不过现在我们是阴阳相隔,我很好,你不必挂念!快离开这里,风正。”
是外公,真的是外公,我很想回头看一眼他,哪怕是已故的亡魂。
“不要回头,快走!棙鬼马上就回来了!”
外公的声音里裹着很严重急迫感,如同赦令一般让我转了一半的身子立在了原地。
“外公!我好想你!”隔了快十年的时间,又一次听到那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童年的声音,虽然背对着外公的亡魂,可我依然忘不了他那慈祥的面容,想到这我的泪水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孙儿,外公也想你,快走吧,我支撑不了多久,记住要做一个风清气正的人,咳咳,快走!”
外公说这段话的时候,气息已经明显的弱了很多,随着他最后一声的历喝,我已经迈开了步子向前跑去。
我的泪水不停地向外涌着,十年了,我多少次躺在那温暖的土炕上都能梦见外公叼着旱烟带儿跟我讲那些故事的场景,那总是万年不变的开头。“风正,今天我要讲的,是发生在某某年间的某某地儿的故事,你用心听好咯!”
木格窗外的夜空很美,星星挂在天上不停地眨着眼儿,北斗七星像是一个威武的战士,总是那么引人注目。窗户里的爷孙俩,盘腿坐在床沿,老人吐出的烟雾在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窜上阁楼,屋子里的火炉烧的正旺,若是细观的话,便会发现,老者正娓娓道来,男孩正细细听之。
“外公,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我的声音在忽然刮起的风中飘零着,还有那滴落在枯叶堆里的眼泪,这一切都带着我童年时期在煤油灯下的回忆,和那窗外满天的繁星,一起飘远了。
“二丫头已经原路返回了,不必担心,去找她们吧!”
狂风将外公最后的声音撕成了碎片,夹杂在乱飞的枯叶中,卷向了漆黑的夜空。
我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回声荡漾在这层木相接的林地里,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