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西京的河流有很多条,许是西京太过巨大,著名的景致也大多依附着那些贯穿西京的河流身侧。
二十四洞明月桥,是胭脂河上最为柔媚的桥。
之所以说它柔媚,是因为这胭脂河。沿河而立的画舫、茶楼、酒肆几乎将这条胭脂河完全的笼罩。
每每清晨时分,胭脂河畔的居民们就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从河道中飘散出来。
那是姑娘们洗去铅华的水。
这条河,因为姑娘们而变得更加美丽。因为那些文人墨客,变得更加诗意。
而二十四洞的明月桥,就成了那些诗人们争相抒发意境的最好参照。
明月桥是否真的有二十四洞,周天泽没有无聊到去亲自数一数,因为他知道,明月桥之所以叫明月桥,是因为晚上月光从桥洞中倒影而出,一连二十四种月相居然都可以在河面上找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一条胭脂河,一座二十四洞的明月桥,居然可以将每一种月相都倒影出来。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
这座明月桥,在西京还不是西京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明月桥边上有客栈名为福来。
客栈名字虽起的俗气,但内部却并不俗气。
月白的诗画,容若的词句……仔细打眼去看,竟每一幅都是臻品。
一日二十个铜钱,周天泽定了三日。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榻,是因为在来西京之前,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计划。
退婚是一项,来看明月桥,也是一项。
退婚,估计是没戏了。但夜观胭脂河里的月时,倒还是没问题的。
下午天光还未散尽的时候,周天泽就一个人站在胭脂河畔,明月桥边上,体悟着繁荣昌盛的西京城。
这个地方距离福来客栈并不遥远,而福来客栈正处于胭脂河的中下游,沿河店肆林立,商贾如云,酒楼舞榭,比比皆是,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胭脂河的水,在这一刻是最为清凉的。
周天泽蹲下身,用手微微舀起一捧清水,感觉着温凉的河水仿佛纱缎一般从指缝间流淌而下。
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干净的几近倒映出人心。
……
平西大将军府,张夫人面色阴沉的坐在前厅,仔细的听着下人汇报着周天泽的一举一动。
“那小子出府后,就去了胭脂河,并在福来客栈租赁了一间客房,定期为三日。”
“他吃了一个烧饼,舀了胭脂河中的清水吃了晚饭。”
“除了客栈掌堂,他未曾与任何人接触。”
“……”
“夫人,要不要……”
下人小心的看着张夫人的脸色,看到并无任何表情,于是颇为大胆的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询问道。
“嗯?”
张夫人听到这话后,微微侧目,看向了自己身侧这个被自己吩咐去观察那小子的下人,鼻腔中一声冷哼。
下人吓得立刻跪倒,浑身颤栗着,不明白夫人这个冷哼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约过了半晌,老神在在的张夫人终于从那悠远的冥思中回过神来。看着跪在自己身侧战栗不已的仆人,轻轻的说:
“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事!”
似乎感觉到下人并不明白,所以张夫人接着又解释了一下。
“你以为那穷小子到将军府,会没有人注意?现在做掉他,无论是否我将军府派人做的,最后的屎盆子终是要扣在我们头上的。而公开反对那一位下达的命令……”
张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仆人,重重的说:
“你不了解那一位到底有多恐怖!现在还不到时候!”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极力的保全那小子的安全!当然,若是离了京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关我将军府的事了。”
……
周天泽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暗,看着一轮残月渐渐的出现在夜空中,心中满是激动。
一架低调的,包裹的非常厚实的马车停在距离明月桥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车帘微微降下,马车的左下角,一个弓马相合,威武异常的家族徽记低调的印刻在马车最为不起眼的地方。周围有人看到,就远远的离开,走到很远才敢开口说刚刚看到了什么……
今日满月,当月亮的投影在胭脂河上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周天泽感觉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和越来越深刻的敌意,放下卷至胳膊弯里的袖管,起身,然后仿佛一条灵鱼一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胭脂河的月影,看一眼也就够了。
福来客栈提供的制式晚餐并不是很合周天泽的胃口,所以,要了一份清炒,一份白花花的米饭,一壶淡绿色的花茶。
十个铜板,已经很奢侈了。
周天泽是不吃肉的。
这个习惯源自孤峰上十六年来跟着师傅养成的习惯。
而夜半不食的习惯,则是因为一次偷食,被师傅罚了去远处挑水,而从此戒掉。
周天泽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
他很难理解客栈大厅中,人声鼎沸的饭桌上,他们都在做什么。
“哎,听说了没?这一次六院同时招生,十六街那边的客栈都被住满了!”
“这算什么!那周围的客栈也都住满了好么!真是羡慕那些在十六街附近的人啊,随便在自家门口卖点什么,这几天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怎么,六院四年招生一次,你考虑今年在那边买一套宅子?”
“怎么可能?!那边的房子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你儿子不是说要报几道宫?”
“噗……我上次就是喝醉酒随口一说而已,你还当真?虽然几道宫不收学费,但是,也要我儿子达到人家的要求才是啊!西京,谁不知道几道宫是最难进的!”
“哦,也是,能够跟太子殿下成为校友也是不错的……”
……
周天泽的第三项计划就是加入西京六所学宫中的一所。自然,若是可以进得几道宫,那就是最好的。
十六年已经将那一整间屋子书籍全部读完的周天泽,并不认为自己没有那个实力进入这六所院校中的一所。
纵然每个院校进入的标准不一,他也有把握。
周天泽的行李并不多,大部分留存在客栈后,随身只带了一把油纸伞。
卯时破晓,初生的太阳仿佛煎锅里的鸡蛋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芒只存在了不到三刻时间,就逐渐的隐了下去,换上的则是鱼肚白一般的灰色天空。
今日微雨。
初春,总是容易降下如此这般淅淅沥沥的小雨的。
周天泽身体单薄,虽常做农活,身子却还是单薄,凉雨稍侵,便寒气入体,须得生一场大病方能还好。
天虽下着小雨,可几道宫的院墙外却依然是一副人声鼎沸的模样。
今日是六院招生的日子。
但凡自家子女修行略有小成,每年都会来这里试一试。毕竟这里可是整个西周最出名的学院了。
院墙外等候的大多是随侍的仆人和家长。
在外面等,虽然心焦,可若是能与周遭同样境遇的‘同伴’稍作商讨,想来也是极好的。
于是,几道宫那高大的院墙外,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声浪随着雨势一波一波的朝周围草木碾压而去。
周天泽就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几道宫那敞开的朱红色的大门和门外如此多的人群,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收起雨伞,仿佛一条灵鱼一般穿梭在人群中,朝大门快步走去。
“我儿子去年就差一点点就能进了,今年一定会成功的!”
“那可要恭喜你啊……”
“我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儿子不努力,整天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玩耍,不务正业!先前的师父倒是说过,他天资很好,还需后天努力……”
“唉……我就是来看看……”
……
周天泽猫着腰,小心的闪避着大门前的人流,尽量的让自己的身子躲避在这些人所张开的雨伞下,快步的走着。
也许是人太多了,每个人张开的伞,让这里变得干燥,地上竟一滴雨水也不见。
门口并无守卫,而考核就在这门后的院子中。
非考生和本院学生不能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公约,几道宫威信了得,并无人敢逾越。
拼合严谨的青石板路,上百年的人来人往早已经被打磨的光洁,充满了岁月的味道。
宽宏大气的学宫大殿前,长蛇一般的队伍一直蔓延到几道宫的门口。中间似乎还穿越了一条蜿蜒的小河,木桥上,总有神情落寞的学生垂头丧气的回来。
似乎有太多的人从这里走出,整个队伍安静异常,每个人心中都忐忑不安。
周天泽安静的排着队,面色淡然。
但凡学宫的入学考核,都有两步。一曰:初测。二曰:殿试。
初测就是先测测你的根骨,是否符合修习的天资,若是不适合,那就安心回去做个普通人,平凡的度过一生。
而初测的最低标准也是要在体内产生气感。
而产生气感,最差也要先天三重境界完满才会产生。
而殿试,则考验你对道经杂学的体悟程度。
修道,不得悟,不成道。悟性差,身体再强,也终究是凡物,入不得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