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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万水千山何处去(5)

眼前草场辽阔一望无际,没入膝的草,各色的花点缀其间,风拂过,蓝天白云下一片绿浪翻滚。容若驰骋在草场间,身后马匹浩荡而来,马蹄声隐没进草里,回响却依然如雷声阵阵。  他年曾幻想寻一方世外桃源,山水间茅舍草芦;他年也曾梦想跻身于翰林,遍阅天下群书;可如今,却甘愿当一名马夫,驰骋于广阔的天地间。  上驷院的三名管事奉了索额图的命令,百般刁难着容若,每日牧马千匹,可容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从不一丝一毫的怨言。  北郊的山野平原间,少了一丝京师的喧嚣,也少了一丝京城的燥热,待数月后回京时,渌水亭下一池莲花已尽数开放,觉罗氏看着容若晒得黝黑的脸,差点落下泪来。  明珠在晚宴后留下了容若,一杯雨前龙井泛着青碧的色泽,弥漫着鲜醇爽郁的茶香,“还习惯么?荒郊野外,阿玛也照应不上。”  容若点了点头,苍穹下天空高远,久居之,心胸间却全然没有了那一丝抑郁之气。

“下月秋围,阿玛替你想个法子,”明珠小品了一口茶,“早日回宫,也好早日助阿玛一臂之力啊!”  容若张了张嘴,到唇边的话,却是生生咽了下去。  “去看看娜敏那孩子吧,下人们说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说不到三句话,”明珠半晌端起茶盏,抬了抬手。  娜敏端坐在窗下,窗外,两株梧桐,几叶芭蕉,几株虞美人火红一片,廊下一株石榴,结满着青色的小果,“石榴又少了两个,唉,还没熟就被摘了吃了,哪天成熟了,怕是一个都不剩了,”娜敏自言自语。  案上新摆的茶冒着氤氲雾气,娜敏转过脸来,铜镜里依旧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妆柩旁一把桃木梳静静地斜插着,娜敏欠身取过,一根一根地数着梳子上的齿,数完长叹一声,“三十六根,可都在。

”  容若轻步踏上台阶,唯恐惊醒午睡的娜敏,手刚落在珠帘上,就听到里面传来娜敏幽幽的叹气声,“那石榴可是一天天少了去,你却怎么还不少?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你又何苦留在这里?”  容若落在珠帘上的手滑落了下去,可两粒珠子碰撞在了一起,在午后寂静的院里,一声清脆的回响,“香玉,香玉是你吗?”  娜敏扔下梳子跑了过来,却隔了珠帘,看到了容若。  “瞧你都晒黑了,她们都说我变白了,纳兰成德,我还以为是香玉,香玉经常来看我,来了就站在珠帘的外边,也不说话,可我知道是她,她的呼吸声我都听得见,纳兰成德,你刚才见到她了么?”娜敏伸手碰了一下珠帘,却又缩回了手去,“这珠帘是香玉串的,每一粒珠子都是我和香玉选的,纳兰成德,这上边还留着香玉的血,瞧,就这儿,那天串时划了手,留了一个印记。”  “娜敏,你怎么了,”容若终伸手掀开珠帘,抬手便抚向了娜敏的额角,可娜敏的额角,却冰凉。  “别动,别动,香玉来了,香玉,是你吗?”娜敏抬手挥落了容若的手,上前紧握了珠帘。  香玉离世百日的时候,觉罗氏进宫求了惠嫔,请来了宫里的萨满,后院梧桐树下,娜敏倒在容若的怀里,紧缩一团。

一只铜鼎,火苗渐渐蹿起;两只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四名萨满着了七彩的法衣,执了四面缠了各色丝绸的手鼓,扭动腰部左右甩响腰铃,手鼓声兀地响起,四名萨满开始围着居中一名双目紧闭的法师旋转着、跳转着。  鼓点渐渐快了起来,法师伸手燃起三柱香,在原地扭动着,念叨着听不清的咒语,咒语随着鼓点起起落落,却在渐强的最后,在娜敏的一声尖叫中鼓声停了下来。  一切,寂然无声了,只有青烟依旧袅袅。  娜敏在一声尖叫后便晕厥在了容若的怀里,惨白的脸上,眼下两抹醒目的淤青。  “少夫人需睡上几个时辰,醒来后便安然无事了,”法师撮起香炉里的香灰,沿了院落洒下。  “有劳法师,”觉罗氏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  容若卷了册书在手,坐于软榻上守了娜敏,睡梦里,娜敏依旧偶尔抽搐着,偶尔哭着叫着,可哭过叫过后,依然沉沉地睡去。  “香玉,你若与娜敏主仆情深,何苦要苦苦折磨于她,”容若替娜敏拂去了散落于脸上的乱发,喃喃自语,回至软榻上坐下,手中的半卷书,却全然不记得写了些什么。  娜敏在夜里醒来时,容若已拥了衣被在软榻上沉睡过去,手中的书落在地上,微微地半卷着。

娜敏撑着坐起,却觉得得浑身骨头似散架般的疼,四下里依旧一片黑茫茫,依旧唯有窗下一盏夜灯,朦胧着桔色的的光。  娜敏披衣下床,弯腰捡起了容若落于地上的书,睡梦里的容若,两道浓郁的眉却依旧紧锁着,娜敏伸出手去欲抹开那紧蹙的眉,可伸出的手,却依旧在半空里缩了回去。  她记得这是她第二次好好的看着这张脸,这张脸比那个时候黑了,下颌上的胡须更长了,可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他,他的心里也没有她。  可那一天他却说,娜敏,咱们厚葬了香玉,往后府里还有喜梅,还有我,打骂随你。

可她怎么忍心对他打骂,她擅自撤下卢锦瑟的画,她嫉妒地摔坏卢锦瑟的紫玉砚台,她在心里诅咒了卢锦瑟千百回,可每一次,他却只是忿忿地转身离去。  错了多少回呵,娜敏怔怔地回到床边,床侧,金紫色的床帷松松地挽着,她记得她在大婚三日后换了新房里所有的窗幔、纱帷,换了珠帘,更了杯盏,甚至于将那扇沉重的金丝楠木八扇屏风命人搬去了地库里,可他却只是瞧了两眼,淡然地一笑置之。  娜敏掩了嘴哭了起来,趴在了方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容若在日上竿头时方醒来,醒来后,床空着,床帷挽着,窗下的香炉里袅袅,清浅的丹沉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孔里,一侧的桌旁,一名艳服的女子正执了杯小口品着茶。  一切,恍惚间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