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珠擦拭去眼泪,三年多了,看了院里三季花开花落,怨恨随时光冲淡了,委屈也掩盖在岁月的风尘里了,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三年后,他却借着孩子的嘴道歉来了。 “公子这是何苦,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烟消云散,”雪珠哽咽着。 “都怪我,这都是你应得的,收下吧,不然,”容若指了指桌上的那些东西。 “不然公子会寝食不安,”雪珠接了口。 “是,的确是,”容若尴尬地笑笑,扶了富尔墩的肩膀蹲下身来,“富尔墩三岁了,也应该识字学道理了,从明天开始,阿玛开始教你读书,可好?” 富尔墩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容若径直去了书房找着适合富尔墩的书,就听见娜敏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纳兰成德,南面墙上的画像被风吹掉了,我吩咐他们收画库了。” 容若这才发现南面墙上新换了一副画,一副浓淡的水墨山水,替代了锦瑟的笑靥。 “让他们取出来再挂回去,”容若头也不回地吩咐着娜敏,紧紧盯着那副水墨山水,动也不动。
“再挂回去?纳兰成德,实话告诉你吧,这画像压根不是什么风吹下来的,是本格格撕扯下来的,画像也不在画库里,早被本格格撕得粉碎,洒进护城河了!”娜敏容忍不了容若的冷漠,那冷冷的话语落在耳畔,却足以点燃娜敏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 容若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定定地落在娜敏的脸上,“让他们取出来,再挂回去!” “纳兰成德,你聋了吗?我说那副画根本不存在了,还有一副,就卷在画瓶里,本格格是皇上御赐的胭亲,在这府里,就容不得闲花野草,死了的活着的,都得给本格格滚得远远的!” 容若扔下手上的书卷直奔角落的画瓶而去,前些日画的爱兰珠的画像,果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娜敏!你好残忍!”容若半晌吐出一句话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残忍?你就不残忍么?我嫁到府上来,府上又是怎样对我的?我堂堂一少夫人,连一个奴才都说不得两句,打了两下,还被额娘训斥!这奴才是什么,这奴才就是我满人家的狗,顺眼了摸两下,不顺眼了便踹几脚,满蒙亲贵,哪一家不是如此?今儿叫颜雪珠来问个话,我又哪里错了,当着下人的面驳主子的面子,你叫我找谁评理去!” 容若拔腿便冲出书房去,府上唯一清净之地,却也聒噪,清净不下去。 “纳兰成德你回来!”容若奔向渌水亭去,身后,娜敏叫嚷的声音依旧远远地传来。 容若呆坐在渌水亭里,残阳褪下最后一缕光芒,弯月隐隐挂在天幕上。喜梅悄无声息地端来茶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伸手放下了三侧所有的卷帘,将那一方静谧留下在了亭间方寸之间。 亭正北面向莲花池,池里小荷微露出水面,尖尖角亭亭玉玉,在月色下泛着一抹的新绿,却也在晚风里看着亭间公子在无声地哭泣。
容若回到书房里时,已是三更梆子声响过,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悠长。 两副画卷放在书桌上,一副画轴上满是落尘,容若知那是锦瑟的画像,也知娜敏不会违背他做出如此的荒唐事来,可女子的嫉妒心肠却如噬骨的毒药,一旦侵入肺腑,便是无药可医。 画像的一角,有着手指揉过的痕迹,容若不敢想象面对锦瑟端丽的笑颜,娜敏会说些怎样恶毒的话语来,用手指一一抚平,泪水却渐渐模糊了视线。 画像的留白处,曾经的笔墨字迹犹在,“别语忒分别,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容若不记得何时提了如此的词句在画面上,可三年过去了,三年的岁月却依旧没能淡去那一份阴阳两隔人鬼殊途的相思之苦。 娜敏一夜无眠,她依旧没能想清楚自己错在了哪里,容若那一眼,在那一瞬间像一把冰冷的尖刀刺进自己的胸膛里,让她不寒而栗。
她吩咐喜梅跟了去,伺候着茶水点心,她扒在门逢里看着容若在淡淡月色下怅然若失地进了院门,看着他的身影转过阶下便不见,她聆听着书房门被推开“吱呀”的声响,她聆听着珠帘碰撞清脆的回响,她甚至听到了他微微的叹息声,他凌乱的脚步声。 可天边开始泛白了,书房里却无声无息了。娜敏光着脚轻推开房间的门,转过廊角,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瞥见容若趴在书桌上,似是沉沉睡去。 “少夫人?”喜梅正端了铜盆进来,见娜敏光着脚趴在书房门前,微微一怔。 “怎么是你,香玉那丫头死哪儿去了,”娜敏回过头来,微微地恼怒。 “香玉,香玉昨晚的时候说是脸肿得厉害,出府找郎中去了,”喜梅惊愕。 “把水放下,你下去吧,”娜敏正了正颜色,返身回房间而去。 容若是被书童的敲门声惊醒的,洗梳一番,便匆匆进宫当值而去。娜敏依旧躲于门扉后,透过窗格看着容若离去的背影,终拍着胸口放下心来。
可书房门口,书童捧了一册书,打横里坐着。 “把门打开!”娜敏吩咐着书童。 “请少夫人移步,公子说了,这间书房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许进去,”书童从板凳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拦了娜敏的去路。 “怎么,本格格也不可以么?”娜敏冷下脸来。 “回少夫人,是的,公子特意交代过,”书童一步不让。 娜敏冷哼一声,却是伸手推开书童,扬起一脚踢开板凳,一把便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南面墙上依旧挂着锦瑟的画像,墙角的画瓶里,斜斜地插着一副画卷,一切,恢复如初。 廊下穿过的风卷起桌上的手稿来,手稿飞舞着,终在门槛下停了下来,娜敏不甚识得汉文,可脚边的手稿上,几个字依稀认得,“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公子,奴才应死!”书童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娜敏转过身来,正对上容若带着血丝的眼睛,地上斜躺着的板凳,说清楚了一切。 “吩咐匠人打把锁来,”容若对娜敏视而不见,踏进书房里,拾起地上散落的词稿,在软榻上拣起遗落的腰牌,带上门便扬长而去。
## 第十章 万水千山何处去